在總督衙門的催下,那些公認水好的兵丁都被帶到江邊去,上系一條繩子往水裡扎,把繩子系在沉船上。當天武昌、漢全面員,在拆除鐵鏈、清理木樁的同時,大批壯丁被集合在長江兩岸,配合水師一起拖沉船。
這次員規模空前,爲了達到目的胡全才讓軍隊出,著城和四郊的百姓出工出力。面對清兵明晃晃的大刀,不僅是普通百姓,就連縉紳們也不得不出家丁去江邊效力——現在湖廣總督已經氣急敗壞,誰也不敢去招惹他的黴頭,只不過背後都怨氣沖天,罵聲不絕。
武昌兵和漢兵已經摺騰好多天了,不滿尤其嚴重,爲了洗丟城失土的大罪,胡全才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幸好還有不從外地調來的士兵,對胡總督沒有太多的反,可是他們趁在武昌、漢狗,挨家挨戶敲詐勒索老百姓。只要不折騰得太過分,胡全才只好對這些行爲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胡總督覺得帶武昌兵和漢兵去打仗不太放心,擔心背後有人來黑箭。若是本地兵與各地援軍鬧矛盾、發生火併也是麻煩,胡全才就打算讓本地兵守城,帶著其它各地的援兵出擊鍾祥。
正當滿城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一個總督幕府的同僚跑到周培公的家,一見到主人就喊道:“山西佬要我們明天跟著他一起去鍾祥打仗。”
這個同僚是個漢人,氣哼哼地坐在客廳裡。本來這時候幕僚們應該在各監督工作,充當總督大人的眼線,但本地的幕僚好多都怠工了。這個漢人掃了周府一眼,問道:“你被討走了幾個小廝?要走了多銀子?”
今天有幾個著湖南口音的大兵來到周府,強行拉走了兩個周培公家裡的男僕。周培公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心理,還塞給爲首的軍五兩銀子。拿了銀子、喝了周府的茶後,這幾個湖南兵就帶著兩個男僕高高興興地走了。看到周培公是個功名在的縉紳,這幾個士兵倒也沒有太放肆。出門後在周府門口上了一張黃紙條,其他兵丁看到就知道,這家已經響應總督衙門的號召出過力了。
“哼,山西佬招來的這幫丘八!”聽完周培公的敘述,客人把茶碗往桌面上重重一放,憤憤地說道。
雖然縉紳們將來可以向當的人、老鄉訴苦,設法向朝廷彈劾胡全才,不過眼下胡總督的權勢還是大夥兒惹不起的。
這個幕客對周培公說道:“兵法曰:不因怒興兵。山西佬被鄧名折騰得灰頭土臉,氣急敗壞想找回場子,我看他多半討不到好!再者,他打聽到鄧名乃是弘之後,就想抓住鄧名向朝廷邀功,這不就是兵法上所說的百里趨利嘛?我看此次出兵兇多吉,我不想跟著去了,我就說我生病了。”
“這樣做不妥。”周培公覺得對方是共事的同僚,又來向自己問計,就說道:“我在總督大人邊好幾年了,總督大人好似袁紹,外寬而忌。因爲不看好他出兵所以你才稱病,總督大人豈會看不出來?此一戰總督大人如果奪回鍾祥還好,若是真的失敗歸來,非要拿你出氣不可。總督大人是袁紹,你就要做田嗎?我覺得不但要跟著出征,而且要盛讚總督的兵法韜略了得,預料此戰必勝。這樣將來就是打敗了,總督大人也不好意思和我們這些看好他的人過不去。”
經周培公這麼一說,那個同僚恍然大悟,仔細一琢磨,驚得背後出了一層冷汗。他顧不得再與周培公嘮叨,起告辭道:“多謝賢弟賜教。愚兄這就回家收拾行裝,隨時準備與山西佬一起出發。”
對方這種激涕零的態度讓周培公到十分得意。除了這個人以外,還有好幾個同僚也都一樣的思慮不周,周培公也提醒了他們,得到了他們的謝。
這兩天武昌城的形勢很張,人心惶惶,周培公私下也有些不安,唯恐胡全才找自己的麻煩。郝搖旗、劉純等夔東將領的兵馬加在一起也不太多,遠遠無法和雲集武昌的兩湖綠營相比,周培公估計明軍得到消息以後多半會自行退去,所以打算在胡總督鞍前馬後多賣力氣,挽回一些不好的印象。
河道里堵了那麼多石頭、鐵索、木樁,無論總督衙門如何三令五申,一天的時間也疏通不了。胡全才估計鍾祥那邊的明軍很快也會得到消息。如果朝廷對鄧名的影響足夠重視的話,那麼收復鍾祥就是一樁功勞,可以將功折罪。要是再擒獲小福王手下的幾個將領,那就更好不過。
於是胡全才就把李世勳召來。李世勳本來屬於川軍系統,多年前胡全才在漢中任上的時候,李世勳和現在的重慶守將王明德一起投降了胡全才。李世勳後來駐紮在常德,得知武昌有急警報後,急忙統帥本部兵馬趕來護衛總督大人。由於駐地距離武昌較近,李世勳的人馬早早就趕到,到現在將士們已經得到比較充分的休息。
爲了鼓舞主力部隊的士氣,胡全才今天把城裡富戶聚集的城區給他們,讓他們去徵丁。李世勳分到的是一塊有大量縉紳居住的城區,他的兵丁耀武揚威,挨家挨戶地討要銀兩,收穫頗,現在士氣振,一個個拳掌,紛紛嚷著要爲湖廣總督出力。
胡全才讓李世勳先行一步出發,爲大軍開路,同時偵探沿途況。現在武昌方面得知安陸府的明軍兵力分散,守衛鍾祥的兵力十分薄弱。胡全才任命李世勳爲先鋒,除了他的本部兵馬,又把夷陵等地前來馳援的士兵也給他一部分,這樣李世勳麾下兵力上萬,披甲兵也有四千多人。
“若是敵人有備,就要謹慎行事。”雖然胡全才希李世勳能夠奇襲功,趁著明軍不備取得較大戰果,但漢的靜這麼大,很難說明軍是不是已經得了消息。估計明軍還來不及立刻聚集起來,形對李世勳的重大威脅。胡全才讓李世勳早走一天,若是發現明軍已經戒備,就不要貪功冒進,只要爲大軍做好偵查工作就行。
李世勳大聲領命。他也想取得功勞,更上一層樓。從偵查的結果來看,襲鍾祥的可能還是很大的。即便明軍收攏了部隊,李世勳手握一萬大軍,距離後的主力沒有多遠,想自保還是很容易的。
“兵貴神速,此外就是要善於保。”胡全才對李世勳很看重,不厭其煩地代道:“你率領部下出發時,不要對手下說是充當大軍的先鋒,只說是去上游監工,監督疏通河道的工作。等到離開漢以後再對部將們挑明,免得這裡人多口雜泄了風聲。”
胡全才讓總督衙門的員全力配合李世勳,把大量的糧草和牲口立刻運到他的營中,再幫他找一批悉安陸府地形的士兵當嚮導。
……
武昌城南,提督武昌馬軍的將領正坐在自己的營帳中悶悶不樂。
昨天晚上有幾個親戚、朋友找到營帳裡向自己訴苦,說是總督大人讓外地兵協助徵丁,這些士兵擾民宅,敲詐勒索。親朋們希馬軍提督能夠幫忙說說,要是能派兩個士兵保護他們的家宅安全當然是最好了。
不過這種要求超過了馬軍提督的能力。
總督大人已經明令要他老老實實地呆在營不得外出,馬軍提督能做的只有派幾個兵回去給自己家站崗。誰都知道,湖廣總督此舉是爲了平息外地援軍的怨氣,好讓他們在出徵鍾祥的時候出力。武昌畢竟是湖廣總督的駐地,胡全才也不會讓外地兵鬧得太過分,敲詐點銀子、沾點便宜也就到頭了。
“家主的嶽老爺來了。”一個家丁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報告
“我泰山又派人來了?”馬軍提督的眉頭皺得更了。
昨天湖廣總督開始徵兵,岳父家就派管家前來,找馬軍提督要幾個士兵去充數。提督好說歹說,才把一臉失的管家送出了軍營。他估計等到回家的時候肯定要被媳婦埋怨,說他沒有盡到半子之責。怎麼昨天好不容易纔送走,今天又來了?
“不是,是嶽老爺親自來了!”家丁道。
馬軍提督聞言大驚,連忙跑出帳外迎接,把怒髮衝冠的老丈人請進中軍帳。進了帳篷後,馬軍提督大禮拜倒,口稱:“小婿拜見泰山大人。”
“快起來,找你有正事。”老泰山口齒含混地道,等不及婿叩頭。
馬軍提督擡起頭,老丈人揭開捂在右臉頰上的布罩,只見整個腮幫子都腫脹起來,顯然是被人打了。
“誰敢對泰山大人無禮!”馬軍提督見狀十分生氣。
岳父是武昌的縉紳,現在新朝肇造,武人的地位比較高,要是放在前朝末年,武人能把兒嫁縉紳家庭已經欣喜非常了,絕不敢妄想娶一位縉紳家的小姐。馬軍提督討了這位小姐後心滿意足,對妻子百依百順,對岳父也非常恭敬,簡直比親生兒子還孝順。
“是李世勳那賊的兵!”岳父恨恨地說道。
今天早上李世勳的手下到岳父的府上打秋風,拿了銀子還不肯走,居然指著一個丫鬟,說看上去像個潛逃的賊人家屬。馬軍提督的小舅子與士兵理論,被士兵拿子打了,岳父大人過去保護兒子,也被扇了一耳,把半邊臉都打腫了。士兵們沒能得逞,惱怒,臨走時在庭院裡乒乓一通砸。
馬軍提督聽完之後一蹦三尺高,嚷嚷著要去李世勳那裡討個說法,要對方把犯事的罪兵出來。不過片刻後,馬軍提督自己就泄氣了。現在武昌兵都不太待見,鍾祥獲釋的俘虜有家不能回,還於被監視中。
外地趕來武昌的軍隊現在是湖廣總督的依靠,馬軍提督知道李世勳在胡全才心目中的分量,他找上門去只能是自取其辱。
馬軍提督的岳父冷眼旁觀,看見婿滿臉沮喪的表,突然出聲問道:“賢婿可有絕對信得過的手下?”
“當然。”馬軍提督不假思索地隨口答道。接著就猛醒過來,急忙湊到岳父跟前,小聲問道:“泰山大人要做什麼?”
“我這裡有封信。”岳父從懷裡出一封信來,是一封匿名信。四顧無人,在婿耳邊輕聲說道:“山西佬要讓李世勳當前鋒去襲鍾祥府城。這封信裡寫有山西佬的計劃和李賊麾下的兵力,賢婿有沒有得力的死士,能把這封信送去那邊?”
“這……”馬軍提督震驚不已,相比他的計劃,岳父的計劃顯然更安全,只要把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那可比提督本人公開去找李世勳的麻煩要好,沒人知道當然也不會有罪了。而且功的把握也要大得多,聽說那個小福王可不是好惹的,收拾李世勳想必不在話下。
現在馬軍提督擔心的是,岳父手中的報是否可靠,是如何得來的,萬一將來發現是軍走導致明軍有備的話,湖廣總督很可能會展開排查,報提供者是否能守口如瓶呢?
“是你那連襟拿來的。”得知這個婿的擔憂後,岳父一句話就讓馬軍提督放心下來:“剛纔總督幕府裡所有的幕僚都幫著籌備出征事宜,只要你這裡不出子,就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們翁婿傳出去的。”
“泰山大人儘管放心。”既然是那個在總督衙門當幕僚的連襟拿回來的報,馬軍提督頓時膽子一壯,手把信接了過去,向岳父保證道:“小婿這就派一個得力之人送去鍾祥。泰山大人儘管放心,這個人膽大心細,一定不會出事。而且他的命還是小婿救下的,就算失手也絕不會出賣小婿。”
……
鍾祥。
鄧名翻看信函時,賀珍正在一旁詢問從前線返回的探哨。
郝搖旗此時已經把資運回房縣,賀珍本來也打算這麼做,但纔回到鍾祥就突然得到急報,前線的探子發現漢水下游的清軍出現反常行爲。
探子向鍾祥的明軍將領報告說,他們發現清軍突然開始大張旗鼓地疏通河道。正常況下,如果只有這麼一個報告,鄧名和賀珍對清軍的行還難以判斷,不知道胡全才到底有什麼圖謀。但是隨後就有幾個使者先後悄悄來到明軍大營中,送來了幾封匿名信。
這些使者都自稱是普通百姓,是心懷大明的義士所託前來報信,這些義士報效朝廷不圖封賞回報,因此都是匿名信使者也不肯他們份。話雖如此,但有好幾個使者一看就是當兵的,有一個人見到鄧名時還習慣地行軍禮,姿勢也做得極其標準。
送來的匿名信容不完全相同,但有一個意思卻是一致的,這些匿名的義士們異口同聲地警告明軍,胡全才那個山西佬要出兵攻打鐘祥,萬萬不可等閒視之。
最簡單的信中也就是這麼一句話,行時間、兵力一概沒有;而最詳細的一封,則逐條敘述了胡全才的計劃,通知明軍充任前鋒的是駐守常德的李世勳,此人攜帶的軍糧以及手下的披甲兵數目也確到了個位數。
“什麼心懷朝廷的義士?都是武昌府、漢府的縉紳!”聽鄧名唸了這幾封匿名信的容後,賀珍斷言道。
這些信件中有兩封特別重要,其中一封自然是那封列出李世勳的兵力和軍糧數目的,另一封則把李世勳的行路線和出發時間告訴了鄧名。
“這兩封信的主人,肯定在湖廣總督衙門裡有人。”聽鄧名說完兩份信的容後,賀珍猜測道:“寫信的縉紳,並不打算投奔我們,他們只不過是和胡全才有仇,或者和李世勳有仇,想要借刀殺人。”
“沒錯。”鄧名點點頭,既然這些信的主人顯然並不想從明軍這裡獲得回報,那鄧名也不強求,下令用好酒好款待這些使者,並賞給每個送信人一些銀兩。
即便信上沒有太多的容,只要匿名信的主人能夠派出可靠的使者,能夠通過沿途的清軍關卡,把這封信送到鍾祥來,就說明信的主人擁有充足的財力和廣泛的人脈。這種實力絕不是平頭百姓、普通富戶甚至商人能夠擁有的,這隻有湖廣的縉紳士人才能做到。
鄧名記得劉純、袁宗第他們都曾說過,數年前李定國在湖廣轉戰,對清軍的向瞭如指掌,能夠保持主進攻的能力,就是因爲深得縉紳的支持。而隨著洪承疇出任五省經略後,湖廣縉紳和李定國的關係日益疏遠,變得越來越差,最後李定國完全喪失了報上的優勢,明軍和清軍也進了相持階段。
看著手中的這些信件,鄧名到這是一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