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的暗訪設備還比較簡陋，連專業暗訪攝像機都沒有。

張鵬舉和小夥伴走進蓉城華商白酒貿易公司，他穿著襯衫西，手裡拿了一臺假的大哥大。自從大哥大爲富豪象徵之後，大哥大模型也開始暢銷，專門用來裝。後的小夥伴則提著個皮包，拉鍊沒拉好，包的微型攝像機鏡頭約可見。

貿易公司只租了個門面，貨架上擺的全是嘉白酒樣品，經理興接待道：“兩位老闆要買酒嗎？我們這裡只做批發。”

“嗯，我們是從冀省來的，過來考察一下西康的白酒品牌。”張鵬舉把大哥大模型刻意亮出來。

經理瞟了一眼大哥大，熱切介紹道：“我們嘉酒是老品牌了，質量過，濃香型白酒的典範。大麴、特曲最好賣，兩位老闆要不要先嚐嘗味道？”

“嚐嚐。”張鵬舉順手把大哥大放在櫃檯上，在吸引對方眼球的同時，還能避免小夥伴的攝像機鏡頭被發現。

經理連忙招呼店員倒酒，捧著一杯說：“老闆先嚐嘗特曲。”

張鵬舉抿了一口，咂脣道：“味道還可以，價錢怎麼樣？”

“如果是長期大量進貨，我可以按市場進價給你再打八折。”經理說。

“是經銷商的進貨價再打八折？”張鵬舉問。

“對，是經銷商進貨價，不是市場價的八折。”經理道。

“這麼便宜，你賣的假酒吧！”張鵬舉轉就走。

“別走啊，”經理連忙拉住，“絕對不可能是假酒，假一賠十，我們是正規的貿易公司。”

張鵬舉問：“那你怎麼賣這麼便宜？”

經理警惕地四看看，低聲說：“我們在酒廠有關係。”

張鵬舉道：“酒廠有關係，也不可能賣這麼低，肯定是賣的假酒！”

經理急道：“這麼跟你說吧，嘉酒業的廠長，就是我們的大老闆。你明白嗎？”

“這酒是運出來的？”張鵬舉問。

“怎麼運？”經理笑道，“酒廠每個月都有殘次品率，出多殘次品，還不是廠長一句話的事。我們賣的就是殘次品，所以價錢才這麼低。”

張鵬舉說：“殘次品我不要。”

經理鬱悶道：“嘿，你這人腦子不靈啊。殘次品只是說說而已，是做給工人和地方政府看的。我們這裡名義上賣的殘次品，其實都是廠裡的優等品，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你們老闆真會做生意，”張鵬舉笑道，“行吧，帶我去倉庫看看，如果能保證供貨，以後我每個月起碼要買好幾百箱。”

“那行，我帶你過去！小劉，你留在這裡看店，不要跑。”經理非常高興，他又可以拿提了。

三人直接坐出租前往倉庫，裡面堆滿了白酒。

張鵬舉說：“規模夠大啊，你們那個廠長沒賺錢吧。”

經理笑道：“我們賣得便宜，老闆你買得便宜，大家一起賺嘛。”

“這樣搞下去，嘉酒業還不倒閉啊？”張鵬舉搖頭道，“我要尋求的是長期合作伙伴，你們要是把廠子整垮了，我還要再找供貨商。”

經理笑道：“廠子垮不了，我們是省裡的明星企業，實力非常雄厚。再說了，就算廠子要垮，那也是兩三年以後的事，誰會考慮那麼長遠啊。老闆你是做大生意的，應該知道這個道理，兩三年時間夠你賺大錢了！”

“你們生意很好吧？”張鵬舉問。

“生意當然好，”經理說，“就是不敢聲張，否則我一個月就能把嘉酒的正常渠道全拿下來。老闆你是冀省人，屬於外省市場，這就不怕出事兒了。如果老闆覺得滿意，回去可以多介紹客戶，其他客戶每買一箱白酒，我可以給你五個點的提。”

“真的有五個點提？”張鵬舉道。

“有錢一起賺嘛。”經理說。

……

容平，街頭，鞋攤。

記者吳洋走過去坐下，下崗職工金福東熱道：“老闆鞋啊，上不上油？”

吳洋遞過去一香菸：“你以前是嘉酒業的第三車間主任？”

“你想幹什麼？”金福東立即警惕地問。

吳洋低聲道：“別慌。我們是《焦點訪談》記者，專門來曝廠長鍾大華的，有什麼事儘管說。”

金福東喜道：“真是《焦點訪談》？”

“這是我的證件！”吳洋遞過去。

金福東看了證件，突然就要哭：“你們怎麼不早點來啊，我都下崗了纔來！”

吳洋問：“一般來說，下崗的都是普通職工吧，怎麼你這個車間主任也下崗了？”

金福東說：“因爲我說錯了一句話。”

“什麼話？”吳洋問。

金福東道：“我有次喝酒的時候抱怨，說要是宋廠長在就好了，姓鐘的就他媽不是人！結果跟我喝酒的也是王八蛋，表面兄弟，轉頭就把我賣了。鍾大華先是安罪名，撤了我車間主任的職務，又趁著下崗的機會讓我滾蛋。”

“嘉酒廠很紅火吧，爲什麼還要下崗？”吳洋問。

“宋廠長在的時候很紅火，廠子年年擴大規模，每年都在招工，”金福東說，“鍾大華當廠長之後就不行了，把廠裡搞得烏煙瘴氣。就我以前負責的那個車間，吃空餉的工人就有8個！”

“吃空餉？”吳洋疑道。

金福東說：“都是各種關係安排進來的，要麼是哪個領導的親戚朋友，要麼是鍾大華自己的親戚朋友。這些人按月發工資，從來沒過面，生產任務全都在普通工人上。就兩個月以前，鍾大華說什麼響應政府號召，要簡人事，減輕企業包袱，一口氣下崗了100來號工人。安排下崗的那個王八蛋，就是鍾大華的親戚，要給他送錢才能保住工作。”

吳洋問：“聽說鍾大華強x工？”

“這事兒我知道，何峰兩口子就住我家隔壁，”金福東說，“那天袁小紅哭哭啼啼回來，兩口子吵了大半夜，第二天好像還去報警了。”

“警察沒管嗎？”吳洋問。

“不清楚，反正最後解決了，”金福東說，“何峰當上了廠裡的生產科長，袁小紅喝農藥自殺過一次，被搶救回來就自己辭職了，現在整天關在家裡連門都不敢出。這事兒太丟人，廠裡都知道，也就何峰還能厚著臉皮戴綠帽子。”

吳洋問：“這種況多嗎？”

金福東道：“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傳風言風語的有好幾個。就說廠裡的文書聶萍吧，有人看見從鍾大華的辦公室哭著出來，那天鍾大華的臉還被抓花了。沒過多久，聶萍就被推薦黨了，現在已經當上廠工會的婦主任，聽說還要當工會的經費審查主任！現在廠裡的漂亮工，出門都不敢打扮，誰要是打扮得漂亮，肯定被老公打一頓。”

“鍾大華這樣作威作福，就沒人舉報他嗎？”吳洋問。

“何止是作威作福，他就是廠裡的土皇帝，”金福東說，“個個月都有人舉報！就說老廠長陳忠華吧，他是以前的廠長，現在已經退休了。陳老廠長看不慣鍾大華的做派，實名舉報了好幾次，還親自去省裡上訪。沒用啊，倒是陳老廠長的侄孫被鍾大華安罪名給撤職了！”

採訪了好一陣鍾大華在廠裡的黑材料，吳洋問道：“嘉酒廠要搞份制改革？”

“嘿，這事兒鬧得可大了，”金福東冷笑道，“搞什麼領導層收購，其實就是鍾大華自己買廠，現在領導層都是鍾大華的親戚。這王八蛋自己吃，連口湯都不留給工人，還想讓工人全部下崗。他還站出來說，以後酒廠從國企變私企，還會繼續用這些工人，下崗只是轉變份而已，工資照發，而且還會漲工資。”

吳洋問：“工人們願意嗎？”

“願意個屁，”金福東說，“這是在砸工人的鐵飯碗，就算以後工資照發，但沒了國企工人的份，他鐘大華還不是想開除誰就開除誰。這王八蛋真以爲自己是土皇帝了，沒想到工人集罷工，跑去政府大門口靜坐，嚇得鍾大華連忙說不搞集下崗。”

……

《焦點訪談》欄目組。

接線員陳繼平拖著疲憊的軀上班，接聽的第一個電話就是：“喂，我是西康省容平市嘉酒業的工人，我要揭發廠長鍾大華……”

陳繼平終於忍不住發了：“你們還有完沒完，電話費不要錢啊！你們是不是從八點鐘就守著電話打，我剛上班就打來了！我求求你們了，別再打來了，我已經失眠了好幾天，睡覺的時候鍾大華都還在做壞事！真別再打了，我們的記者已經去調查了，各位大爺行行好，放過我吧……”

可以想象一下，當你每天要接200多個電話，每個電話都在講同一件事。連續半個月，每天每時每分每秒，全在聽同一個人做的壞事，你還必須耐心聽完。掛電話也沒用，因爲下一個電話還是那樣。

你能理解那種痛苦嗎？

現在陳繼平已經有了電話恐懼癥，他一聽到鈴聲就心悸，莫名其妙的渾冒汗。就像打了一整天麻將，腦子裡全是幺二條一樣，“鍾大華”這個名字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晚上做夢都是鍾大華，他必須靠服用安眠藥才能睡。

不僅是陳繼平，整個欄目組的接線人員全都是這個狀態，已經有人正式提出了辭職，還有兩個請病假但領導不批……

鍾大華，將是他們一生的心理影。

此賊不除，人心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