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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915章 崩潰(下)

他卻會錯意了,殺了他,誰給萬曆皇帝收拾殘局呢?

“讓你們的東自己,把財產目錄、公私虧欠帳目開出來,戶部作價變賣,”萬曆語帶嘲諷的笑笑道:“當然,這不是治你們的罪,而是由‘帶頭示範’的名義,帶頭以自家金銀細田產,向皇家銀行兌換銀票。”估計這不是萬曆皇帝臨時起意,而是從知道全國發生兌起,就在心頭縈繞了。

張四維原以爲萬曆所謂‘自作置’,是讓自己自裁,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旋即面上浮現出苦笑道:“皇上小看我們晉商了,所謂‘賭賭詐不賭賴’,連賭徒都講個願賭服輸,我們晉商豈能連賭徒都不如?我們一定會負責到底的!”說著苦一笑道:“寒家的賬已經帶來了,是否現在就呈上?”

“現在就上呈吧!”萬曆心裡說不出個啥滋味。

張四維便命人,將他帶進宮來的一口大箱子擡上,太監檢查無誤後,呈到皇帝面前打開,只見裡面是碼放整齊的厚疊帳簿。

張四維雙手捧起,送上前,客用也站起來幫著點。這麼多賬冊,萬曆自然不能細看,但張四維不愧做慣書的,還專門列了張清單,給萬曆參詳。

萬曆看那清單,州張家名下的財產,可以分六部分。一是,在皇家銀行的份,這一部分經歷次增注資、收轉,已經接近三千萬兩白銀。第二部分是遍及全國的一百二十九家當鋪;第三部分是在山西、江浙等地的所有田地一百七十萬畝,第四部分是其在河套開設的三十七家呢絨廠,設備加上目前所存呢絨。價值超過白銀千萬兩。第五部分是雜項財產,包括一些藥店、酒樓、車馬行、航運公司等。第五部分是私人財產,包括金銀細、住宅、花園等,價值超過五百萬兩。最後部分是非銀行的債務關係,借貸相抵,還有一百多萬兩的應收款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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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看看清單,萬曆就倒涼氣,震驚道:“人都說富可敵國,果然不是虛言。”

“皇家銀行的份和當鋪、田產、呢絨廠。都是家族的產業,並非微臣的私產。”雖然分辯已經無甚意義,但張四維還是解釋道:“只有最後兩項,是家父白手起家,打拼出的家業……”雖然語調平淡,但還是忍不住眼圈通紅,淚水順著面頰淌下。

萬曆被張四維或者說晉商表現出的擔待震驚了,換位思考一下,自己一定會選擇賴賬的。卻沒想到。若沒有這份擔待,民衆百姓怎會信任晉商。把汗錢錢給日昇隆保管呢?

沉默良久,萬曆才輕輕擱下清單,著面慘白的張四維,長長嘆口氣道:“朕錯怪先生了……”

“皇上沒有錯怪微臣,確實是微臣的錯。”張四維搖搖頭。目堅定的著萬曆道:“不僅是微臣,日昇隆的八大東,都願意把全部家換銀票!”

“如此……甚好。”萬曆覺有些臊得慌,忙乾笑一聲道:“這樣應該能過關了吧?”

“照帳面上來說,收支相抵,綽綽有餘。”張四維嘆口氣道:“然而東們的現銀,早已全都填了皇家銀行的窟窿。現在手裡的債券票、貨,放在前些日子,自然無比值錢。但想變支付給客戶的現銀,只怕必須出之以變賣一途。現如今銀價陡升,人人銀,寧肯窖藏起來,也不會用於消費投資……這種行下,能半價賣出去就很不錯了。”

“照此而言,賬上的財產能變賣多現銀,本無從估計?”萬曆臉不好看了。

“是!”張四維肯定的點點頭。

“那豈不是虧大了……”這一刻,萬曆竟然起了念頭,不如讓戶部把價錢到最低,然後自己收購過來,豈不是大賺特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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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時候,他還沒有一點,將那五千萬兩歸還的想法。

開玩笑呢,吃下去的還想讓朕吐出來?你以爲皇帝是屬牛的?

“所以微臣才說,現在火勢熊熊,已經不是個人能救,我們晉商燈蛾撲火,不過是爲得‘信譽’二字。”張四維語重心長道:“現在只有皇上的雷霆雨,能將這場禍國兌控制住。”說著重重磕頭道:“請皇上爲了天下蒼生,爲了祖宗江山,出手相救吧!”

“唉……”也不知是被的,還是確實意識到事態的嚴重,萬曆終於被說服了,他站起來,意興闌珊道:“先生何出此言?說起來,朕纔是皇家銀行的老闆。豈能坐視不理?”

“吾皇仁慈!”張四維激涕零。

“你先不要高興太早,”萬曆擺擺手道:“朕會出手救市,但怎麼救,不能聽你們的一面之詞,還得垂詢閣跟戶部……”

“這是應當的。”張四維點頭道:“臣敬候皇上的聖訓。”

“說起閣來,”萬曆突然想起一事道:“先生快服闋了吧?”

“今年年底……”張四維心中一道。

“期滿了就趕回來,”萬曆嘆息道:“朕還等著你整頓朝局呢。”

張四維此刻名聲掃地,哪有臉面再出山,道:“微臣鑄大錯,引咎自裁尚不能贖罪,又豈敢再掌國政?”

“銀行那邊……”萬曆沉許久,才緩緩道:“不是你的錯。”

“請皇上收回此言,微臣豈能讓聖譽蒙垢?”張四維還以爲,萬曆要自責呢。

“也不是朕的錯。”他卻不想想,朱家的皇帝什麼時候有過這份自省?

“那是……”

“是東南鬼國中,以所謂九大家爲首的那些商劣紳!”萬曆著臉道:“他們在報復朕取締了匯聯號,所以才卯足了勁兒兌朕!”

“皇上可有實證?”張四維沉聲問道。

“這還需要證據麼?”萬曆恨恨道:“市面上造謠衆、報紙上煽風點火。銀行裡帶頭兌,來得如此突然、猛烈,要說這裡面沒有組織,沒有事先的預謀,三歲孩子也不信!”

顯然皇帝對九大家的憎恨積蓄已久,只見他神經質的攥拳頭,格格咬牙道:“這些賊子懷不臣之心久矣,沒有他們的資助,王學妖風豈能刮遍九州四方?什麼泰州學派、瓊林學派。什麼何心、李贄、羅近溪,都是他們的代言人,爲他們鼓吹什麼非君、什麼虛君實相、什麼君主乃天下大害!”

萬曆消瘦的面孔,因爲憤怒而變得沒有。東暖閣中,只聽到他憤怒的囂:“可恨那些大臣,還百般爲他們辯護,說什麼‘聖君明主不以言論治罪’、什麼‘區區野儒沽名釣譽,陛下不可上當’!可笑朕還聽信他們的話,沒有深究。現在纔想明白。他們,那些大小員。本就是東南的走狗,一丘之貉!他們聯合起來欺騙朕、孤立朕、謀害朕……”

持續激了一陣子,萬曆覺著倦了,便緩緩坐回座,語調蕭索道:“張先生。你知道麼?沒有大臣的背書,朕的政令已經出不了紫城了……”說著又激起來道:“天下人都以爲,朕查封匯聯號是貪財!卻不知道,是他們的野心,快要籠罩整個大明,朕纔不得不手鏟除!”

張四維真想問問,既然如此用心良苦。您何必豪奪那五千萬兩呢?

其實很多時候,人都搞不清自己的心,原本的機和貪慾織,便分不清到底是貪慾作祟。還是真的用心良苦了。

“這是一場戰爭,朕與那些東南豪族的戰爭!”萬曆揮舞著雙手,以表達此刻的激道:“最終的勝利,必將屬於朕!朕會把那些企圖顛覆皇權、架空朕的臣賊子,統統打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升!”說著一臉熱切的著張四維道:“張卿,你和你的那些鄉黨,要全力協助朕!勝利之後,朕與你們共天下!”

張四維還沒有想明白此中的利害,且不能讓皇帝失,只得先含糊答應道:“微臣時刻準備著,爲皇上分憂。”

“甚好。”萬曆點點頭,端起茶盞道:“你先回去候旨吧。”

“微臣告退。”張四維行叩拜禮,倒退著出了東暖閣。

丁憂期間,張四維雖然不擔任職,但待遇沒減,一頂擡輿乾清宮候在外,張四維坐上去,瞇著眼回堂皇森嚴中帶著些許破落之氣的巍峨皇城,他的眉頭皺起,眼神晦明晦暗,心裡不知在盤算什麼。

不知不覺,太監們將他擡到左安門。張四維的家人和轎伕早等在那裡。看見老爺出來,連忙落下轎桿、掀開轎簾。

看到他灰敗的臉,老管家張德慘然道:“大爺,真的全了?”

“……”張四維點點頭,彷彿力氣都在東暖閣耗了。

“那可是老爺鬥一輩子的……”張德說到一半,覺著不妥,便打住了,兩行老淚卻淌下來。

“要是我爹還活著,”張四維慘笑一聲道:“日昇隆也不至於陷絕境……”說完只覺手腳發、天旋地轉,眼前一黑,跌落轎中。

“老爺,老爺!”下人們嚇壞了,趕上前查看,又道:“快請醫,請醫!”

張四維在京城的宅院,距離左安門很近,因此轎伕把他擡回家去,請醫也到府上診治。

他在左安門昏倒的消息,自然很快傳回了東暖閣。

萬曆皇帝正在神怪誕的吸他的特製香菸,聽聞張四維竟昏倒了,搖搖頭,打個寒噤,目迷離道:“真不頂事兒,要是張師傅沒失蹤就好了……”

太監們知道,彼張非此張,乃是江陵張居正。但都不敢多言,因爲皇帝在吸菸的時候,極端喜怒無常,不人因爲在這個時間段,稀裡糊塗被打了板子,甚至直接逐出宮去,前途盡毀。

直到客用拿溫熱的溼巾,爲皇帝淨臉上細的汗珠,萬曆的目重新清明起來,大家纔算鬆了口氣。

萬曆腮邊浮現出不正常的殷紅,卻被邊太監說是吸了福壽煙,更健康的表現。其實他覺著不是這樣的,因爲這煙只有吸的時候死,一旦一段時間不吸,就如萬蟻噬骨般渾。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兩次吸菸的間隔也越來越短,現在只有一個多時辰,竟是徹底離不開這種東西了。

經過打聽,他知道在吸菸者中普遍存在‘煙癮’,覺著自己應該是癮特別大那種,所以也沒有往心裡去,反正朕就是一支接一支的,也得起。

客用這才稟報,分管財政的大學士王家屏和戶部尚書張學在宮外等候宣見了。

“讓他們進來吧。”萬曆淡淡道,這幾年他政事基本荒廢,但在帝王之威上,卻日益進,給邊人越來越強的力。

王家屏和張學進來,行禮之後萬曆賜坐,也不廢話,將張四維寫的條陳兩人傳閱。待兩人看完,皇帝沉聲問道:“兩位怎麼看?”

王家屏和張學換下目,還是由張尚書先講:“回稟皇上,張閣老在條陳中,已經將銀票失信的危害講得很清楚了,微臣也認爲,朝廷不能坐視不理,必須要主承擔責任了,否則皇家銀行倒閉了事,卻禍大明萬民。”

萬曆點點頭道:“那麼他的三點建議,張尚書同意麼?”

“這個,微臣實難茍同。就拿第一條說,以上諭府向皇家銀行提取現銀,一切往來收支,包括百姓完稅,都必須由銀票來支付……這不是什麼新招數了,當年太祖皇帝發行大明寶鈔,爲了遏制嚴重貶值,便採取這一方法。但除了使朝廷的財政枯竭之外,沒有任何效果。”

今天又有各種事,天哪,肅靜的日子怎麼就越來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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