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坐在一列高速行駛的綠皮列車裡,雙手支著下,憑窗遠眺。窗外麥田塊,平整地向遠方布展,田間早已冰消雪融,越冬的麥苗出一綠芽,在風搖曳著春意。
薛向彈出支菸,叼上,將煙盒遞給了邊的小鬍子:“來支!”他心不好,倒是忘了火車上不準菸的規定,好在他坐位靠窗,這會兒的火車車窗也沒封死,窗戶半開著,通風暢氣,倒也沒人出言阻止。
“謝謝,不會。”小鬍子尷尬一笑。
薛向也不多說,收回煙盒,扭頭回窗外,眼前的景陡然一變。向遠方布展的麥田突然中斷,憑空生出一片水汽蒸騰的汪洋來,是時,殘晚照,橫鋪水面,映襯得半江瑟瑟,半江紅。
火車到近,這片汪洋的偉容越發得清晰了。一眼去,當真是水連天,天連水,哪裡得到盡頭,水勢浩瀚迂迴,水中山巒突兀,遠漁帆點點,蘆葉青青,鷗鷺翔飛。
“這莫不是雲夢湖吧?”薛向凝神湖,似在自語。
“對,就是雲夢湖。”小鬍子應了一聲
“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氣象萬千啊!”薛向竟站了起來,念起了范文正公的岳樓記中形容此湖的名句。
此時,車廂中的旅客多是矚目窗外,被這浩瀚如海的雲夢湖瑰麗多姿的偉容所吸引。
“這會兒雖是初春,到底是冬景,雖說這雲夢湖號稱四時之景各有千秋,但最爲人所稱道的還是秋景。無需多言,太白一句‘陵無限酒,醉殺庭秋’已道盡此中真意,尤其是中秋前後,滿山的楓葉被斜一照,映得滿江通紅,這峻山秀水就活兒一個喝醉了酒的人兒。”小鬍子似乎頻來此地,對這雲夢湖的景知之甚深,說得頭頭似道,引得衆人連連看他。
薛向看了一會兒湖景,便回坐下,心中悵然,憑空生出有了幾分范仲淹凳樓臨湖所嘆的“去國懷鄉”之。與範公不同,他倒不是憂讒畏譏,卻是傷。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親、友、,豈是他轉一別,就能捨下的?
十六日從中z部歸後,薛向直接去了松竹齋,孰料,安老將軍閉門不納,只讓老王帶出一句話來“不管到哪裡,都要站直子做人。這個軍證想用就用,有我老頭子擔著,我看誰敢說這是假的!”
此前,薛向還準備將配槍和證件回,待聽到老頭子是這番態度,便提也不提了。顯然老頭子心中還憋著一火兒,他還是不去這黴頭。
十七日,薛向幫柳鶯兒請了一天假,兩人去了香山,膩了一整天。柳鶯兒聽說檀郎要下鄉,自也萬般不捨,現在已經習慣了後永遠有這麼個堅強的臂膀。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風雨中總有他共度,再不是自己一個咬牙苦撐。
柳鶯兒到底不是黏人的孩兒,並沒有噎噎,作小兒姿態。只說此去千山萬水,要薛向多多珍重,並要他到地兒後,第一時間給自己去信,以後,兩人便通信聯繫。
十八日,薛向約齊康桐、朱世軍、雷小天、陳佛生、京華、張胖子、馬永勝、馬良、邱治國等人在老莫聚餐,酒足飯飽後,便將下鄉之意道出,衆人驚詫不已,實在不明白三哥怎麼願意到那犄角旮旯去。
康桐最是激,當下便要同去。薛向只說此去不會太久,頂多一兩年,春節還回來過,要他在家看顧三小,康桐纔沒犟著要跟去。
薛向說下鄉,朱世軍也了,直說:“三哥忒不夠意思,誆哥們兒整天鑽紙山書海,自個兒卻溜號,早知道還不如同麻雷子和小康作片兒警來得威風。”
薛向指指天,說高考年底就恢復,考試時間都定下了,十二月7,8,9三天就考,讓朱世軍安心複習就好。
其實這會兒高考還沒影兒呢,要等七月份,由南老口中正式講出。薛向倒是吐天機,將記憶中的77年高考時間都說出來了,考試時間都被確到天了,朱世軍哪裡還有不信。
其餘衆人雖對薛向此去,有不解,也有不捨,到底沒問出來,只說“此去保重,實在不行,就回來,三哥大才,怎麼能在犄角旮旯做個破隊長,純屬埋沒人才。”
十九日開始,薛向便給三小請了三天假,帶著他們吃遍四九城各小吃,遊遍老京城十方景點。每夜都是齊三小和小傢伙說故事那夜一般,四人同臥一牀,薛向貪婪的著這前世從未獲得的親。
時逝如水,任憑你怎樣珍惜,它總是趁你不注意,悄悄從你指溜走。二十二日晚,薛向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了,儘管他心中萬千不捨,儘管他知道說出自己要遠行,對三小的打擊會有多大,可事到臨頭,躲是躲不過去的。
當薛向說出要下鄉的時候,小晚和小意驚呆了,小傢伙還在沙發上蹦來蹦去,直說“鄉下在哪兒,好不好玩兒,什麼時候去”,小心思就沒想到薛向這是要“單飛”。
直到薛向說“不會去很久,春節就回家,讓小晚好好照顧弟妹”,小傢伙這才明白大哥這是不要自己啦。
霎時,小傢伙的核按鈕齊齊按下,淚珠兒如決堤的洪水,奔騰而下,不一會兒便哭得上去不接下去,小叭嗒叭嗒直氣。小傢伙邊哭,邊猛地從沙發的一頭直撲過來,薛向慌忙將接住。
小傢伙撞進薛向懷裡,便拿兩條滾滾的小胳膊勒了薛向的脖子,任薛向好說歹說就是不撒手。小傢伙好一陣鬧騰,直哭得山崩石裂,地天搖,直到薛向被得連連說不去了,小傢伙才勉強把眼淚止住。
在小傢伙小心思裡,大哥是哥哥,是玩伴兒,是老師,是被自己欺負的小可憐,是爸爸,更是媽媽,自己怎麼可以和大哥分開呢?
薛向雖說不去了,小傢伙的警惕卻徹底被吊起來了,反正就是要薛向抱著,說什麼也不下來。吃飯也要坐他懷裡;喝水也得拉著;就是薛向去上廁所,小傢伙也在外面把門看得死死地;及至晚上睡覺,小傢伙更是拿了紅頭繩把自己的小胳膊和薛向的手臂拴在一起,就是這樣,還不放心,小子愣是抱著薛向另一條胳膊。
反正那一晚上,小傢伙著薛向許下無數個不準跑的保證,誰知薛向還是在那個夜的凌晨悄悄去了。他何嘗不知道小傢伙三人對自己的依,小晚和小意上沒說,那是年紀大了,知道藏自己的。可是不去實在也是不行了,長痛不如短痛,但願三小能快快恢復吧。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伯父恰在自己遠行的這天“解放”,也不知道是不是老首長刻意安排的。不管怎樣,總算小晚三個不至於沒了倚靠,自己也能走得稍稍心安。
……
“薛同志,過了雲夢湖就到江漢省的地界兒呢,你看咱們先去省裡住一晚呢,還是直接下去。”小鬍子見薛向低了頭悶煙,以爲他年離家,心中憂焦,便主出言,拉他說話,搞活氣氛。
“直接下去吧,咱這蝦米兒大的隊長上任,還是別去省裡現眼了。”薛向掐滅菸頭,趁乘務員不注意,將之彈出了窗外。
小鬍子本想說就“憑咱這中z部的招牌,何去不得,誰敢笑話”,卻見薛向態度堅決,便沒說出口。
小鬍子此去正是負責送薛向上任的,原本陪薛向上任的活兒是被劉勇劉大最先搶到。在劉大看來,薛向絕對是前途無量,就算這小子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就憑那日在辦公室裡聽到的幾個大人的名號,就夠這小子折騰個幾十年了。此等黑馬不抓住,難到腦子被驢踢了?
孰料,許大部長卻以劉大職務太高、和薛向此去上任不匹配爲由,將劉大的夢給生生碎。接著,這坨膩的餡餅就砸在了小鬍子的頭上。
本來,中z部只負責任免、考覈省一級大員,哪裡會理他一個小小的生產隊長。就是這回同一批下基層的幹部中職務最高的已到了副廳,還不是得自己拿了任命狀,去上任。
薛向這最小的隊長由小鬍子陪同上任,自然是出自許子乾的手筆,護犢子之心人皆有之嘛。再說,薛向這蝦米不比其他,這職實在是小得夠嗆,許子幹不派個人跟著下去,就讓他單槍匹馬的下去,恐怕辦個接,就能把他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