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往常,陳英年早就一屁坐在那兒,大聲吆喝著上茶,上好茶了。
可今次,門便覺氣氛不對,老頭子從來就沒這般清冷過他。
這會兒,他都在院子裡的日頭下,站了半個鐘頭,卻是也不敢,今天的老爺子實在大異往昔,簡直嚷嚷有些難以適應。
“英年,你來看看我這盆劍蘭長勢如何。”
終於,老爺子直起腰,說話了。
陳英年一個箭步上前來,盯著那盆劍蘭細細打量半晌,沉道,“不錯不錯,花徑圓潤,花單純,雖不拔,卻圓潤暢,是盆好花。”
他城府不深,腹中卻有墨水,此刻雖是臨時遣詞,卻句句說在了點子上,足見急才。
老爺子不置可否,放下噴灑,說了句“跟我來”,便自西行,陳英年不知何苦,心思卻吊了起來。
老爺子直繞到後屋,從小門轉出,又行十多米,來到一方土坡,停步不行,指著黑石白土間的又一株劍蘭道,“這朵花如何?”
陳英年凝目去,竟又是一株劍蘭,只花瓣極小,濃豔,只於花多論之,自是遠差方纔那朵,但此朵劍蘭,極旺,葉片厚,如劍天,長得又高又壯,直直從周遭灌木叢中,生生探出頭去,不似花卉,倒似小木。
“這朵嘛,花單薄,朵小蕊弱,單以花論,實在無甚可觀!但劍蘭非比它花,賞之不止見花朵,更可觀的便是葉片、形,前後二者全面相較。倒是這朵在灌木叢中,生於土石之中的,更加煊赫,大觀!”
陳英年作了持中之論,且論點到,客觀實在。說完,雙手揹負後,似在等老爺子誇讚。
孰料老爺子盯著灌木叢中的劍蘭半晌,嘆息一聲,轉回屋去。
回院來,老爺子步履陡然加速,疾步行到梧桐樹下,忽的,彎下腰來。猛地抱起那養在緻陶瓷盆裡的劍蘭,狠狠往地上一擲,誇嚓一聲悶響,那盆劍蘭在地上跌了碎,秀麗的也被斷瓷劃傷,眼見著便了一攤雜碎。
“老爺子,你這是!”
陳英年驚呆了,趕兩步。到得近前,嗆聲道。
這盆劍蘭。自他十年前進這間院子時,便已存在,這些年被老爺子悉心照顧,視若珍寶,甚至老爺子住居庸谷,也不得將之捎上。
今次。老爺子竟然當著他的面,將這心之,狠狠擲在地上,徹底譭棄,其中道理。他真是半點也不著門道。
老爺子力摔了盆栽,有些力不從心,靠在梧桐樹邊,微微息片刻,平靜道,“沒什麼,一盆終究不得的玩意兒,毀了也許還是好事!”
陳英年訝道,“怎麼就不得,多漂亮的一盆劍蘭啊,雖然比外面雜草窠裡,差了幾分,終究是能眼的玩意兒啊!”
“能眼,哪裡能眼?”
老爺子猛地偏轉頭來,雙目湛然,盯著他道,“是任職林業局時,虛報綠化帶得眼?還是在水利廳時,占人家曹增和通渠百里的功勞得眼?是在省計生辦時枉死三名產婦,拿錢平事得眼?還是好大喜功,打造山新城,最終拖了爛攤子,現在還打著我的名號,向中樞要政策得眼?就這樣的貨,還有可觀之,何可觀?哪點可觀?”
陳英年如聞驚雷,沐電雨,至此,他才知曉,老爺子左右帶他去看兩盆蘭花,又先後讓他點評,到底何爲,這哪裡是看蘭花,分明是以花喻人,說他陳英年就是盆裡的蘭花,經不得風雨,不堪大用。
若是單單如此,陳英年早就起撞天屈,跟老爺子針尖對麥芒,惡狠狠對壘起來,就憑老頭子這些年對他的虧欠,他纔不怕老頭子生氣。
可今次,老頭子竟將他這些年所爲之敗筆,醜事,憑口道了出來,字字句句,如攢尖之利矛,鋒銳點鋼槍,朝著他的心窩子扎來了。
霎時間,陳英年所有的怒氣,在這一刻散去,只剩了滿心的惶恐,和惴惴難安。
他在老爺子趾高氣昂,原因有二,一則,自恃老爺子對己有愧,二則,一直以來,靠著老邢的遮掩,他在老爺子營造的形象都極是良好,通過老邢之口,便也知曉,老爺子一直將他當家族千里駒看待。
可事到如今,營造的形象徹底破碎,老爺子正在暴怒關頭,失了最強力的屏障,面對老爺子的滔天怒火,無上虎威,他如何會不驚恐,簡直就是兩戰戰,幾先走。
“說啊,怎麼不說了,往常你不是崖岸高峻的麼?呵呵,誑得我好苦!”
呵斥罷,老爺子面現頹然,揮揮手,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老爺子,我,我……”陳英年完全慌了神,老爺子這副痛不生,心如死灰的模樣,可真是將他嚇到了。
“別說了,走,趕走,繼續做你的清秋大夢!”老爺子重重拍打著梧桐樹。
對陳英年,他的確寄予厚,並指其能挑起家族大梁,一直以來,皆以爲這肖己的滄海珠,是俊傑之士,也繼承到了自己的五分天才。
哪裡知道,完全錯了,純是自己一廂願,這哪裡是什麼天才,分明就是張飛坐進了帥帳裡,靠他運籌帷幄,掌控一方,這不是對人民的犯罪麼?
噗通一聲,陳英年雙膝重重跪在了青石板上,低了頭顱,再不敢強辯,憋了半晌,憋出一句,“我,我錯了,只要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到了遼東,我一定好好幹!幹出個樣子,絕不給您丟臉!”
老爺子皮佈的雙眸,出,冷冷盯著他,“你還想去遼東?”冷聲道罷,忽的語調一鬆,“好吧,你執意要去,我就全你!”
“真的?老爺子你答應了!太好了!”
絕境逢生,陳英年歡喜得站了起來!
………
開了一天會,姜朝天方回到家,便被姜家的老侍衛長老秦攔住了,“朝天同志,你回來的太是時候了,不知發生了何事,首長震怒,將最心的鎮紙玉獅子都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