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日, 說是皇后娘娘請秋欣然進宮去,想來是因為七夕的事有了結果。
慈儀宮中點著檀香,布置也十分素凈。宣德帝未登基前, 皇后便嫁府中, 如今已有二十多年, 膝下二子一,是個朝野外口贊譽的賢后。自清和公主去后, 皇后病了一場, 許久沒有面,今年的七夕宴也是難得打起神籌備, 卻不想又出了這種事——
到了宮中,皇后坐在殿上,神溫和道:“司辰不必拘謹, 本宮今日找你來是想再將七夕宴上的事問個仔細。那晚究竟發生了何事?”
秋欣然定一定神, 將前幾日那套說辭又重新說了一遍。等說完,殿中靜了片刻,皇后又說:“其實,那晚的事, 本宮已差不多查明, 同司辰說得似乎有些出。”說著看了眼站在殿下的青小吏,“那天在素蕉宮你當真只看見了修言一人?”
秋欣然一頓,還是點頭答是。
桌上茶盞“啪”的一聲輕響, 皇后忽然間換上一副冰冷面孔:“你可知欺瞞圣上該當何罪?”
秋欣然一振擺, 跪倒在地上:“娘娘息怒, 臣所言句句屬實。”
“還敢!晗如早已經哭哭啼啼地將事都代了,你真當本宮眼盲心瞎不?”
秋欣然大驚失;“七公主都同娘娘說了?”
皇后只冷著臉不做聲,秋欣然只好磕頭道:“臣罪該萬死。”
“你何罪之有?”
“臣那晚從觀星臺下來, 確實在路上先見了七公主。但此事十分蹊蹺,那晚在慈儀宮,臣擔心傳出去對七公主和夏世子的名聲有損,這才瞞了這部分實,娘娘恕臣欺瞞之罪。”
殿中靜默片刻,才聽皇后淡淡道:“本宮聽說之前在學宮中晗如對你態度并不和善,你為何不惜欺君也要替瞞?”
秋欣然又道:“公主心單純不是壞人,那晚的事像是有人設計陷害,若臣實話實話,恐怕中了對方的圈套。”
“你倒是個機靈的。”皇后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殿中半晌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一陣腳步聲從殿中的屏風后傳來。
“起來吧。”皇后開口道。
秋欣然站起,見座上之人已恢復了原先溫和的面貌,旁還多了一位神冷傲的子,正是李晗如生母陳貴妃。
皇后含笑轉頭問:“妹妹怎麼說?”
陳貴妃不做聲,只看著殿中一青直裰的小吏,神高傲地點點頭。
陳貴妃出將門,李晗意同李晗如那蠻跋扈的子,到了這位母妃面前也是乖巧的如同一對鵪鶉。只聽坐在榻上冷聲道:“晗如做事沖,本宮回去已是好好教訓了一頓,也長個記。七夕宴上的事,本宮承你一份人。”
秋欣然忙回禮:“下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陳貴妃不耐煩地一皺眉頭,“小小年紀怎的盡學了些老學究的做派。”
聽這一通斥責,秋欣然汗也不敢再推拒,只好拱手認錯。
皇后溫聲道:“好了,你莫要嚇著。”轉頭又同秋欣然道,“七夕宴的事本宮會再派人追查,但牽扯到七公主聲譽卻是不好再放在明面上追究,恐怕還要再委屈你。”
秋欣然立即明白了的意思:“臣明白。”
皇后看一眼,又說:“這回人見的若是晗如同修言,外頭還不知要傳什麼樣子。但你同修言過往有些恩怨,出了這樣的事,對外只說二人酒后起了些沖突,也不惹人多想。這樣一來,于你于他的聲譽都好。”
“娘娘考慮周到。”
與夏修言份差距懸殊,就是中間傳出有關融梨香的事,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外頭的人聽了頂多只會覺得夏修言故意辱,手反抗便也算是合合理。不過這樣一來,雖是夏修言有錯在先,但卻了手——
果然下一秒,又聽皇后道:“但這樣一來,此事就該有個置結果。修言醉酒失儀,有錯在前,但你手傷人在后,雖能勉強抵平……”
秋欣然很是從善如流:“臣愿意同夏世子登門道歉。”
皇后贊許地看一眼,點頭道:“此事拖了許久也不太好,這時辰修言應當正在福康宮,不如借此機會,你隨本宮過去當著太后的面了結此事。”
秋欣然隨皇后到福康宮,剛進殿便聽見里頭傳來一陣笑語。
二人轉過殿中彩屏,就見太后坐在屋中,除去夏修言幾個皇子也在。不知是誰剛說了句笑話,引的屋中的人都笑起來。太后抬眼見皇后來了,面上笑意未歇:“皇后怎麼來了?”
“母親這兒熱鬧,來看看母親。”皇后笑著上前坐到太后旁,“又聽說修言在這兒,順道帶人過來看看。”一邊說一邊同后的人遞了個眼,秋欣然聞言忙上前一步,行禮道:“臣秋欣然見過太后。”
太后這才注意到皇后后跟著的人,見木簪束頭,青直裰,雖是一男裝小吏打扮,但顯然是個子,也很快想起的份來,臉上的笑意也隨之冷淡不:“皇后帶過來是為什麼?”
“先前七夕,秋司辰手傷了修言,圣上罰閉門思過。如今期限已到,回宮復職,臣妾便是帶來向修言賠禮道歉的。”
太后看向一旁的夏修言,他大約是剛從學宮回來,坐在椅子上,神冷淡。天氣又涼下來,他穿得比這殿里的其他人都要厚實些,弱不風的模樣。自打秋欣然進來,從頭到尾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秋欣然轉朝著夏修言躬抬手道:“先前是臣不對,特來向世子請罪。”
夏修言不作聲,只低頭喝了口杯子里的茶,恍若未聞。
殿中氣氛一時有些凝固,李晗風想開口打個圓場:“聽聞秋司辰前段日子在司天監足了一段時日,也算是有所懲戒,修言不如原諒了這一次。”
夏修言還不作聲。敢在這福康宮里仗著太后撐腰擺架子教訓人的,怕也就是這一位了。
秋欣然只能跪了下來又道:“七夕那晚臣一時魯莽,手打傷了世子,還世子恕罪。”
見他還不說話,李晗靈故意笑著說:“修言這回看來氣得不輕,當真同計較上了?”李晗星也故意搭腔道:“修言弱,旁人被打一下也就罷了,一個小小司辰怎麼敢對世子手,是不該輕饒了。”他一雙狐貍眼睛眨呀眨的,倒不知是在幫說話還是火上澆油來的。
秋欣然躲在袖下做了個鬼臉,一咬牙同夏修言又磕了個頭,高聲道:“世子若是心中有氣,臣愿打愿罵絕無二話。還世子恕臣不敬之罪。”
這回說完,皇后終于開口道:“七夕宴原是本宮主持,卻出了這樣的疏,倒也不能全怪秋司辰。”
夏修言終于了,和緩幾分神道:“皇后娘娘言重了,本是修言酒后失儀。”他說著又往階下跪著的小吏投去冷冷一瞥,勉為其難地松口道:“秋司辰那晚也了驚嚇,此事往后便揭過不提。”
他一松口,眾人皆是忍不住松一口氣。秋欣然忙謝道:“謝世子寬宥。”
“起來吧。”夏修言看一眼淡淡道。
秋欣然跟著皇后來此本就是為了七夕宴謝罪一事,如今夏修言既然已經表態,也不必在此久留,很快便退出福康宮。
“皇上也是不像話,”待秋欣然離開,太后面不悅道,“安排個冠宮為,還鬧出這樣的事。”一邊說又轉頭去看夏修言:“之前玉佩的事哀家也有所耳聞,你若是心中不痛快便說出來,哀家去同皇上說,這樣的人留在宮中遲早是個禍害。”
夏修言垂著眼:“兒臣并未將放在心上,祖母不必替兒臣擔憂。”
“哎——”太后見他如此,神中一疼惜之,“哀家就怕你獨自一人住在京城,平日里了什麼委屈,也自個兒悶在心里不愿說。”
李晗星一眨眼睛:“祖母可不能偏心,我們幾個了委屈,可也要來祖母這兒訴苦。”
太后嗔怪地看他一眼:“這宮里誰敢讓你委屈,別個不來這兒告你的狀,就該謝天謝地啦。”
屋里眾人一時又都笑起來,方才那件事便算過去,再無人提起。
夏修言在屋里又坐了一會兒,很快便稱不適退了出來。
早上的時候天剛下過雨,地上有些。出了福康宮沿著宮道走了一段,快到拐角的時候,夏修言忽然停下了腳步。隨侍的宮人跟著停下來,片刻便聽他吩咐道:“看這天沉,你回去取一把傘過來。”
宮人應是,忙轉頭折了回去。
待他影走遠了,夏修言才重新舉步向前,離前頭的拐角近了,便瞧見紅墻后頭出一點青的角,他停下來清咳一聲。墻后的角一頓,片刻從后邊探出一個頭來,正是方才在福康宮中見過的小道士。
小道士見了他瞇著眼睛笑了笑,慢慢從墻角后走出來,不大自在地清清嚨:“見過夏世子。”
夏修言看著跟前青直裰的小吏,對方拱著手低著頭,領口出一截白皙潔的脖子,一眼能看見上頭還帶著點青的淤痕,是那晚自己掐出來的。
他還記得昏黃的床帳上自己按著后頸,指頭上留著的膩,不知怎麼的,心中生出幾分狼狽,匆匆別開眼,冷聲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來同世子道個謝。”也是這會兒才發現,這話像是已同他說過好幾回。夏修言聽這一聲謝,神無于衷。于是秋欣然撓撓頭又說:“那天醉春樓碎了的那塊玉佩……”想一想,遲疑許久才艱難問道,“當真是明公主的嗎?”
夏修言一愣,那事過去許久,沒想到倒還記得自己那日說過的話:“自然是我娘留下的。”他說著又看一眼滿臉痛惜神,才好笑道,“留下的東西不知凡幾,就是上回你玩的那盒葉子戲不也算是留下的?”
秋欣然慚愧了沒有半刻,又他這話噎得措手不及,結道:“那……那樣的,也算嗎?”
“怎麼不算?那東西難道不是我娘留下的?”夏修言瞥一眼,又說,“你拿的同我耍賴的時候,回去沒做過噩夢嗎?”
“……”秋欣然眼睛一瞪大約想反駁,但想起什麼神又委頓下來,悻悻道,“就算不是公主,碎了一塊好玉總是可惜。”
“金銀玉再好也不過死,”夏修言淡淡道,“如何能同人命相比。”
秋欣然略微詫異了一瞬,顯然沒想到他能說出這種話來。夏修言注意到的目,挑著眉問:“怎麼?”秋欣然忙移開了目,手指抓一抓臉,顧左右而言他:“七公主應當做不出給人下藥的事來。”
李晗園這回故意禍水東引到上,夏修言沒想到會替七公主說話,沉默片刻才道:“你那日未將李晗如供出來,陳貴妃會承你一份人。得一諾不易,將來關鍵時候或許能救你的命。”
秋欣然自嘲一聲:“世子這是瞧準了我日后必然還要再惹禍了?”
夏修言無聲地看一眼,像是在說“明知故問”。他念著回去拿傘的小太監應當快要回來,不再與多言,轉朝著宮門外走去。
秋欣然站在原地,目送著他的背影走遠了,又抬頭看了眼沉沉的天際,烏云在這無邊無際的宮墻上,是山雨來的征兆。初來長安的新奇與激在這兩年間的皇城圍困中終于漸漸消磨了去,漸漸生出了一疲乏的去意。
“天道難測,難測的不是天道而是人心。人心瞬息萬變而天道瞬息萬變。若是你以為自己已經大,實則是你見過的人還不夠多。”抱玉道人的話猶言在耳,冠拿著拂塵站在窗外,外頭霧靄籠罩了青山,的目卻好像落在更遠的青山外。
秋欣然不明白,人心若是相同,小松為什麼會死?可是人心若是不同,李晗園又為什麼會死?
想到這兒,不由嘆一口氣。師父說的不錯,確實算不出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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