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修言失蹤許久之后忽然回朝, 不等朝廷問責,就立下救駕的大功。韋鎰死之后,夏修言呈上從迖越人手中得來的證, 里頭有吳廣達與齊克丹往來的書信, 與當年他在行宮后山從迖越刺客上找到的書信筆跡、符印完全相同, 能夠證明都是一人所為,吳廣達與多年前琓州之變不了干系。章家隨即洗清冤屈, 章榕章卉兩兄妹被從獄中放出。
隨即大理寺卿周顯已當眾彈劾吳廣達數十條罪狀, 當日吳廣達收押下獄。刑部、大理寺、史臺三司會審,經參與謀的羽林軍指認, 大祭禮謀反一案吳廣達亦牽涉其中。人證證俱在,可謂是鐵證如山。幾日后大理寺呈上判決書,勾結外敵、謀害忠良、意圖謀反……樁樁件件都是當誅九族的大罪。宣德帝著呈上來的奏章, 最底下“腰斬”二字目驚心。他提筆了下朱砂, 落筆畫圈之后,不合眼長嘆了口氣。
行刑那天,刑場里里外外前來看熱鬧的長安百姓圍了個水泄不通。
遠的酒樓上,夏修言坐在酒樓二樓的窗邊。一旁有食客議論紛紛, 談起七年前的琓州之困, 言語間滿是唏噓。
有人慨道:“……這吳廣達一死,總算是替當年邊關枉死的戰士討回公道。”
另一人道:“你說吳廣達死后,定北侯下一個要收拾的會是誰?”
“這還用說?”另有人湊近了笑得不懷好意, “還能有誰, 我看就是或早或晚的事。”
每回提到此事, 最后總繞不開當年朝堂上定下生死的那一卦。定北侯回京許久沒有靜,人人都以為他寬宏大量將這事放過了,但今天一見吳廣達等人的下場, 就知道他此番回京必然是要替當年之事討個公道,既然如此,也沒有單單放過了當年卜卦之人的道理。
“你說那道士當年是不是當真收了吳廣達那狗賊的賄賂,才故意將侯爺送去邊關送死?”
“誒,我看吳廣達死了,卻還好端端的,說不定背后另有他人。”
也有人說:“說不定當真是卦算得準,我聽說那道士回來在安仁坊又開了家算攤,別的不說,生意倒是真的好,聽人說,那可是一卦難求。”
“別管是不是算出來,就那時候,敢在朝上這麼說我看就是不懷好意!”
“我要是那道士,現在就該合計著趕快收拾東西逃跑。”
“此言差矣,我要是我就不跑……”
……
賀中聽見后的議論聲,不大高興地轉過頭,他是個直腸子,心里藏不住事,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同邊的人小聲問道:“侯爺當真準備對秋道長下手?”
聽他這口氣頗有些糾結,高旸稀奇地瞥他一眼,又聽他說:“老實說,我這兩天心里老琢磨著這事,總也睡不好。”
夏修言:“還能有讓你睡不好的事?”
“哎,可不是。”賀中嘆一口氣,“這段時間,你們幾個都不在,要不是,憑我這個榆木腦袋,恨不得當天就跑去大理寺劫獄。”
高旸忍不住抿一笑:“我記得你先前還很看不慣秋姑娘。”
賀中努努,言又止:“我是想著如果外頭的傳言都是真的,這回也勉強算是將功折罪,而且我看那小道士弱得很也經不起折騰,正巧這兩日又病了。侯爺要心里再氣不過,為難一番也就罷了,也不必太人不好過。”
他絮絮說了一通,還知道故意替秋欣然賣個慘。夏修言聽了果然問道:“你怎麼知道這兩日病了?”
賀中一聽有戲,忙應道:“咳……我也是昨天在藥鋪遇見梅雀姑娘才聽說的,們二人今日要去青龍寺,梅雀昨天特意替抓了兩副藥。”
他說完又暗暗觀察了一番夏修言的神,卻見他沉片刻,忽然風馬牛不相及地同一旁的高旸問道:“章榕今天去哪兒了?”
今日吳廣達行刑,按理章榕應當會來刑場看一眼才是。高旸回憶起早上他出門前說的話,回答道:“應當是陪蘭娘去了青龍寺,迎章家人的牌位回府。”
吳廣達犯得本就是誅九族的重罪,他下獄后,吳朋做的那些事也再沒人替他遮掩,數罪并罰按律當斬。之后梅雀去了大理寺自首,自陳芳池園當晚吳朋在酒中下藥,意凌辱,力掙才逃了出來,之后心中害怕這才遲遲不敢現。至于小松送出宮外的首飾,先前雖在手中,但如今也已全數歸還,于是此案草草了結,便重新回到了芳池園。
青龍寺香火鼎盛,秋欣然早年托寺中的僧人在青龍寺的安神堂給小松立了個牌位,之后回九宗,又托原舟每年給寺里捐一筆香火錢代為照看。好在往后又有了梅雀,年年清明,終于有人能來為小松上三支清香。
從安神堂出來,秋欣然忍不住同梅雀又確認一遍:“你往后打定主意還要留在芳池園中?”
蘭蕙離開芳池園改回了原先的名字,當年為夏修言所救,了芳池園背后的主人。這幾年間幾經周轉,努力搜尋當年有關章家蒙冤的罪證。如今章家大仇得報,往后應當會跟著章榕一塊離開長安這個傷心地。沒了的照拂,秋欣然有些擔心梅雀往后在園中的日子。
倒是看上去甚為,像是早已經過深思慮,點點頭道:“蘭娘到芳池園時和我現在也差不多大,那時還要想著報仇,不也堅持下來,我難道連一個人活下去都做不到嗎?這世上本來也沒人能一直陪著你,我除了唱曲什麼都不會,我師父在天有靈,必定也希我不要辜負他教給我的這一技藝。能在園里唱一輩子曲兒,我就心滿意足了。”
自小就在不斷地經歷分離,從父母長姐到余音再到如今的蘭蕙,秋欣然轉頭同笑了笑:“你知道自己這輩子想怎麼活,就是比現在的我都要強上許多。”有些人來人世一遭渾渾噩噩,倒不如眼前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想得通。
梅雀看著,反問道:“你哪?你今天帶我來這兒,是不是因為你也要走了?”
秋欣然沒想到連這都猜到了,經過大祭禮,確實不能再留在長安。不說替宣德帝算的那一卦,已經埋下的禍患,就單是苦辛殿目睹李晗意殺了李晗臺一事,也再不能在長安久留。否則,或許還要連累白景明與原舟他們。
長安終究不是的長安,可天下之大,又能去哪里呢?
梅雀像是看了的心思:“你不和定北侯一塊走嗎?”
秋欣然一愣:“為什麼這麼說?”
梅雀略詫異:“我以為你們……關系親近。”第一回 見秋欣然,就是夏修言當眾替擋下高玥一鞭;第二回,是芳池園那晚,夏修言將馬車留給,獨自送秋欣然回去;第三回,則是秋欣然夏修言所托,上門找到了。自然以為二人關系不一般。
秋欣然哭笑不得:“所以你第一回 見我,就擺出那樣一副臉,是替蘭蕙在生我的氣?”
梅雀回想起那時的景,不由臉上一紅,小聲辯駁道:“我那時不認識你呀,蘭娘喜歡侯爺,我卻是看在眼里的呢。”
秋欣然戲謔道:“那你現在又不替蘭娘生氣了?”
“現在……”梅雀語塞,用眼睛將跟前的人上下打量一通,嚴肅又小聲地問,“你同侯爺當真沒有什麼嗎?”
放在以往,秋欣然自然是能拍著脯說與夏修言可是清清白白,但忽然又想起那日清晨水潭邊那個漉漉的吻,一時竟沒有那麼理直氣壯起來。梅雀抓住這一個磕,立即吊起眼尾,得意道:“你看,我在芳池園這麼多年,看這個可準得很!”
二人一路說話,一邊往寺門走。忽然瞧見前頭兩個悉的影,正是章榕和章卉兩兄妹。梅雀眼前一亮,跑上去同他們打招呼。秋欣然則慢悠悠地跟在后邊,想到青龍寺避雨那天看見的無名牌位,心中了然。
章榕臉上的面已經摘了下來,出本來的容貌。他原本生得也不差,秋欣然其實早已忘了七年前在宮中沖撞的年長什麼模樣了,但眼前的男子如今看起來神溫和,眉眼堅毅,看上去已完全是個寬厚穩重的年男子。
他一眼就瞧見了梅雀后緩緩走近的子,目深沉地著,沖點了點頭,秋欣然見狀也同他禮貌頷首。
章卉雖之前已經見過眼前的子幾次,但卻始終沒有好好同說過話,這一次算是第一回 正式見過,說話間不由好奇地打量秋欣然好幾眼。眼前的子雖是一道士打扮,但生得一雙含笑多的桃花眼,長眉鬢略帶英氣,中和了幾分,生得一副十分討人喜歡的伶俐活潑相。
幾人說話間,注意到旁的兄長言語雖,但幾乎似乎始終將目落在對面的子上,不想起上回青龍寺下雨那天,一向不多話的兄長執意要借傘給眼前子的景來。心中略詫異,但又忍不住替他高興,正巧聽說二人準備回去,于是主提議:“我要回芳池園一趟,正好與梅雀同行,不如哥哥送秋姑娘回去。”
秋欣然一愣,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章榕,忙道:“章姑娘太客氣了,我自行回去即可,不必勞煩章將軍了。”
章卉又看一眼章榕,見他沒有作聲,于是轉頭笑地同秋欣然道:“我還有一把傘在姑娘那里,左右哥哥下午無事,送姑娘回去順道將傘帶回來,也省的姑娘再跑一趟。”
提到還傘這事,秋欣然倒是不好再回絕了,眼見章榕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只好應承道:“那就有勞張將軍跟我跑一趟了。”
之后章卉拉梅雀陪自己在寺中又多留一會兒,章榕便先送秋欣然離開。
二人一路往寺外走,章榕話,秋欣然于是主開口道:“還未恭喜將軍沉冤得雪,替章家洗清冤屈。”
“多虧了姑娘,”章榕轉頭看過來,“先前不能直言份,還姑娘海涵。”
“將軍這是哪兒的話,”秋欣然擺擺手,“章家能有今天,全靠將軍自己。”
章榕搖頭:“當年若不是姑娘好心在卦攤掩護我,還將消息傳給侯爺,怎麼會有我與卉兒的今天。”
秋欣然不好意思:“那都是舉手之勞。”
章榕卻垂著眼道:“我爹當年被部下背叛,我一路躲躲藏藏潛逃回長安,又被他多年好友出賣。姑娘與我非親非故,卻愿意幫我,這份大恩,我銘五,無論如何也該報答。”
秋欣然見他這副鄭重其事的模樣,力頗大,汗道:“將軍當真是言重了。”
章榕見有些局促,神間似乎有自責,忙道:“好,我不說了。只是姑娘日后若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地方,章榕必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秋欣然故意嘆一口氣:“將軍可萬萬不能希我有這種時候。”
章榕聞言一愣,隨即笑起來,終于沖淡了眉頭上的那一點凝重:“姑娘聰慧過人,必定不會有這種時候。”
秋欣然見他神舒展開,也笑了一笑,不再談這事,轉頭繼續往寺外走。
到了門口,卻看見賀中站在寺門外像在等人。章榕有些意外,走上前問:“你怎麼來了,可是府里出了什麼事?”賀中見他們兩個出來,還下意識看了眼二人后,卻沒看見章卉與梅雀的影子,似乎有些失,聽他這樣問忙道:“能有什麼事,就是……咳,你如今換回份,之前上報朝廷的軍功便要重新登記造冊,方才兵部來了人,正等你回去。”
他說這話時神有些不自然,章榕目中一抹疑,倒是秋欣然見狀忙道:“正事要,章卉姑娘的傘我改日親自送去即可。”
章榕有些猶豫:“既然如此,讓賀中送姑娘回去。”
秋欣然心思一,竟沒有拒絕。賀中倒想拒絕,不過他眼睛一瞪,好似也想到了什麼,一句話到了邊又變老大不愿:“行吧,送送就送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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