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鴻幸泡溫泉回來后, 倪裳就和像陀螺一樣忙起來。
們的新房離老宅不算遠。倪裳也是過后才發現,新房,老宅, 炎馳家三個地點之間的距離, 差不多正好是一個等邊三角形, 巧得很。
倪家的新房是裝修帶院的大平層,倪鴻幸當初也是考慮到家里一老一都不懂裝修,想要省事才定的裝修。后來聽炎馳說過才知道, 裝修的坑可是不。
炎家是做流發家的,后投房地產,炎馳耳濡目染, 很了解房屋相關方面。朋友家的裝新房他也沒心,大到裝修材料,各類電型號,小到防水刷, 男人事事把關, 幫祖孫倆避了不雷。最后還幫忙找了專業的驗房機構。
前前后后忙了一個來月, 倪裳累的, 但心里卻很滿足。
——年紀大了,新房的事基本都是和炎馳在忙。兩人一起出去,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置辦新房的小夫妻。
大家都夸他們般配。也有年紀不大的員工跟倪裳咬耳朵:“你老公好帥哦!還這麼大方, 還能干……”
聽得多了, 倪裳真就有一種筑巢新婚的甜錯覺……
再者就是,這段時間, 對炎馳的態度眼可見地改變許多,對炎馳的稱呼也從“炎先生”變了“小馳”。
三九那天,倪鴻幸拿出一雙親手做的皮一的男式短靴, 讓倪裳轉給男朋友。還給孫說,要沒事兒,也給炎馳做件皮大之類的,權當謝他這段時間盡心幫忙。
倪裳:“……好。”
其實,早都送過了呢。
倪鴻幸想了想,又補充道:“但不要做領帶啊。畢竟以前有這講究:給先生才做領帶呢。”
倪裳:“……”
其實,已經做過了呢……
炎馳收到皮靴很高興。
他算是父母的老來子,出生前祖父母就都去世了。現在有個老給自己親手做冬靴,不可謂不心。
新房置辦得差不多后,炎馳就趕去外地出差了。倪裳和開始將暫時用不到的東西陸續搬往新家。
離開五代人住了一百多年的老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七七八八,一年行至將末。
春節要到了。
每年春節前,倪家還有個大日子,那就是倪裳的生日。
倪裳一直過歷生日。的生日也很好記,就在小年。
小年當天大清早,倪鴻幸就出門買菜了。老人昨晚列了一大張清單,說要做一大桌子菜,等炎馳晚上到了,他們一起給倪裳好好過生日。
炎馳這一周都在外地出差。他早幾天就保證過了,一定會在朋友生日當天回來。
下午準備做飯前,倪裳接到了男朋友的語音。
背景音是機場的廣播,男人在免銳店,問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倪裳扁扁,傲嗔道:“哪有送生日禮,還問人家想要什麼的啊……”
炎馳笑了下:“誰說這是你的生日禮了?”
倪裳:“不是嗎?”
男人輕嗤:“我給自己人買點首飾化妝品的,還需要等生日?”
倪裳下意識了下頭上玫瑰玉簪,彎:“那我給你發張照片,你去專柜幫我給帶一只護手霜吧。”
“。”炎馳一口應下,又說,“就我買。我買個套裝什麼的,就當是給的春節禮。”
倪裳莞爾淺笑:“也行啊。不過說了,這次你幫我們置辦好新房子,就是送我們最好的春節禮啦!”
炎馳悶笑了下:“應該的。”
“這麼來一次,等再看新房,我心里就更有譜兒了。”
他頓了下,嗓音得沉緩:“我們的,新房。”
倪裳心頭咚咚跳空兩拍。
他們的……新房?
腦中最先跳出的是:他現在住的小二層不是很好嗎?前院和車庫一看就是花過大功夫的,不需要再買新房啊。
反應過來后,倪裳臉上又臊得飛紅。
在想什麼啊。
他都沒有跟……求婚呢。
到先想著新房子如何了……
指尖不自覺扣手機邊緣,倪裳難為地嘟噥了句:“你又說沒影的事……”
炎馳輕笑,倒也沒繼續這個有點敏的話題。
“那說點有影兒的。昨天我見了個獨立設計師,突然有這麼個想法——”
“你說過,你們家那老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見證了傳統旗袍的興衰。我想,那里要做旗袍展館,或者什麼服飾博館,會很有意義。”
倪裳心下一:“可以這樣嗎?”
那是再好不過的!
老宅為旗袍手藝人所建,又為幾代手藝人所棲。它也是千上萬件傳統旗袍的誕生地。
若是最終能為旗袍的展臺,對老宅來說,沒有比這更為契合的歸宿了。
“嗯。”男人那邊響起開始登機的廣播,他繼續道,“北城這兒就有家類似的,我昨兒還去看了圈。除了。除了展示部分,他們還有什麼旗袍方式驗館,聚智館。”
“我在想,或許展館里可以劈出一個空間,做你的工作室。”
倪裳怔住:“我的……工作室?”
“是。我看你們新房把書房當工作間了,比起老宅以前的地兒,還是太小了……”
炎馳默了片刻,緩聲:“崽,你有沒有想過,做個自己的品牌?”
倪裳眨了下眼:“品牌?你是說……”
“你們的旗袍都是私人定制。這麼多年,就沒想過做個線?”
“其實……也不是沒有這個想法。”倪裳皺眉回憶,“當年太爺爺還在的時候,就有人來找他談過這方面的合作。”
“但他拒絕了。”
“他說,旗袍必須是一針一線做出來的。機出來的,有形沒有骨……”
炎馳那邊響起嘈雜,又傳來空姐的問好聲。他已經登機了。
“太爺他們那個時候,肯定這樣的。”
“高級定制你肯定會繼續做。不過高級定制門檻兒也高。你不一直想推廣旗袍麼?線,也算給更多人一個接的機會。”
倪裳垂睫陷思考。
“霓裳有”的科普微博下早掛出不接網單,但還是時不時有人評論詢價。得知價格后又紛紛慨“告辭”或者“是我不配”……
“現在的做工也很好,不是制濫造。”炎馳最后又說,“這是我的想法。主意還得你自個兒拿。”
倪裳“嗯”聲:“好,我再想想。也要跟再商量下。”
手機里,空姐聲提醒男人該調飛行模式了。倪裳立刻道:“好啦,咱們見面再說。”
又聲:“哥哥一路平安哦~”
男人寵溺笑:“等著,哥哥回去給你過生日。”
掛掉語音后,倪裳下樓和一起下廚。
打算才不告訴老宅和線的事,這事兒說起來一時半會沒個完。今天是的生日,不想談正事。
手搟好長壽面,這會兒又開火下了寬油,準備炸倪裳喜歡的小。老人邊炸還邊念叨,說要再做兩道辣的菜給小馳吃。
鍋蹦出滋啦滋啦聲響,倪裳的心也興跳躍。
滿足和幸福急劇膨脹。
——自己的生活,在這一刻仿佛趨近完。
不是麼?
親人就在邊,人也奔赴來。
老宅有了最好的結局,們的新房比期待的還要合心意。
男人剛說到的工作室和線,讓對最悉的旗袍有了更多新鮮的期待……
的二十三歲生日,前所未有的圓滿。
緒會傳遞,雖然不知道在高興什麼,但也明顯被的好心染。
祖孫倆在廚房里有說有笑地忙活,夜幕降臨前,一桌子菜差不多都做出來了。
木門從外面被沉重拍響。
倪鴻幸看向窗外:“是小馳來了吧?”
倪裳出手機看了眼,沒有消息。
但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倪裳摘掉圍拍了拍手:“我去開門!”
一跳一跳地小跑到門口,切開門鎖后,一下子愣住了。
不是炎馳。
是個陌生的老頭。約莫五六十歲,頭發已經花白,后背微微佝僂著,著有些邋遢,一手提溜著個灰撲撲的布袋。
兩只凹陷的眼睛直勾勾盯著。
倪裳不認識他,也沒在周圍見過這個人。
可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這張臉,心里便無端揪了下,古怪又難言的覺……
倪裳皺了下眉,正想開口,就看見老頭目劇。
他無聲翕合幾下,開口時聲音微小而艱:“小,小年……”
倪裳渾一震,猶如五雷轟頂。
見沒有任何反應,老頭又使勁咽了下嗓子,張了張:“我……”
“我是你爸爸啊。”
倪裳依舊呆滯。
有什麼東西好像在腦中炸開了。的心跳和呼吸盡失,連都停止了流。
陳熾有些不安地了下,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你,你都長這麼大了啊。長高了……得有兩頭吧?”
無人理會他的疑問。
陳熾扁了扁,提布袋的胳膊了下。
“我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來——”
“畜生!”一道憤怒的聲打斷他的自白。
倪裳打了個寒噤,終于恢復知覺。應聲回頭,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廚房出來了。
老人的素旗袍外還系著圍,一張失了的臉蒼白,正難以置信地瞪著門口的陳熾。
“誰讓你來的!”倪鴻幸怒聲質問,角憤然搐,聲音都變了調,“你個畜牲,居然還有臉來?!”
陳熾閃的眸在逐漸暗沉的天中特別明顯。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作,只默然著倪鴻幸。
“滾!快滾!”倪鴻幸嘶聲大吼,“你給我——”
突然哽住話頭,一手捂上口,神痛苦地踉蹌后退兩步,勉強撐上后的石桌。
倪裳一驚:“!”
趕忙奔過去扶住老人:“,你怎麼樣??”
倪鴻幸搖了搖頭,一手擺擺示意自己沒事。倪裳趕架上的胳膊,攙著老人進屋回到臥室。
把放在床上,自己拉開床頭柜的屜,手忙腳地翻出一盒藥。
倪鴻幸就著水服下藥,稍得緩解,深深吸了口氣。
臉依舊很難看,一手卻焦急抬起來指向門口:“快,快去看著點那個畜生……”
“讓他走!讓他滾!”老人忿忿道,悲憤的眼淚潸然而下,“他不配站在這兒——他就不配活著!”
倪裳心驚。
印象中,的緒從沒有這樣失控過。
趕快道:“好,我趕他走!我現在就讓他滾!”
安好老人,倪裳帶上臥室門往外走。
行至堂屋門后,停下步伐。
著院中那個鬼魅般的佝僂影,線收,指尖全部扎進手心里。
直到現在,被強烈震撼的意識仿佛才真正回歸。
是他……
真的是他回來了。
剛才本沒認出他來。
明明才四十多歲的人,老的跟六十一樣。
只有直直盯著人看時,那雙凹陷的眼睛,還有過分突兀的鼻梁能依稀辨出以前的痕跡。
倪裳突然想起,小時候他們一家人出門時,總有人說長得像爸爸。
那個男人就會笑著回答說當然了,他的閨,當然像他了……
倪裳閉眼掐斷思緒,緩慢呼出口氣,邁步走出去。
陳熾佝著背站在樹下,眼睛定定盯著二樓的窗口看,若有所思。
余瞥見倪裳走過來,他面局促,放在側的兩只手了。
倪裳面無表地看著他,神與語氣都很冷淡。
“你還不走麼?”
陳熾眼皮抖了下,很低聲:“今天你過生日,我就想著……來看看你。”
倪裳揚嗤聲,譏誚又不屑。
“我并不想看見你。”
說得過于直白,陳熾被震住,又有些無措,最后角很輕地了下,像在自嘲。
“以后,我們可能也沒有機會再見了……”
“那最好。”倪裳擲地有聲。抬手指向大門口,偏頭不再看他。
“我希你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陳熾看了兩秒,木然點了點頭,又拿起腳邊的灰布袋。
他一只手好像不太得勁,佝僂著后背撥弄袋子的模樣,卑微又狼狽。
灰撲撲的大布袋打開,里面裝了一只打著蝴蝶結的蛋糕盒。
陳熾兩手捧著蛋糕遞到倪裳面前,目無聲示意,帶著懇求般的期待。
倪裳沒有手接。
“我不要。”
陳熾的胳膊依舊固執地舉著。
“你今年,二十三了吧?”他看著,咧笑起來,語氣欣而慨,“長大了啊,長得真好……”
他眸凝在倪裳面上,自言自語一般:“你長得,很像你媽媽……”
倪裳目一:“你閉!”
瞪向陳熾,厲聲:“你不許提我媽媽!”
陳熾被的反應驚到:“我,我是說——”
倪裳臉上的表憤怒起伏。一把拿過陳熾手里的蛋糕,狠狠摔在地上。
砰地一聲,方形的蛋糕盒立時失了形狀。白的油飛濺出來,沾到孩的旗袍下擺,和男人臟兮兮的鞋幫上。
“你有什麼資格提我媽媽!”倪裳尖聲道,抬起一只手指控他,“就是你殺了!”
陳熾臉一白:“我沒有!”
他使勁搖頭,大聲重復道:“我沒有!”
“就是被你害死的!”
時隔十二年,倪裳終于有了和他對峙的機會和力量。
緒全部上涌,嚨不自覺發:“那時候懷著孕,你,你還打……你推從樓梯上下來——”
“我沒有!”陳熾高聲否認。
他深陷的眼眶倏地紅了:“小年,我真的沒有!”
“那天……那天我是真的有正事,說好了要去新的工廠里幫忙。可你媽媽,不信,說什麼都不讓我走。是不小心踩了空,才從樓梯上摔下來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天晚上的事,他依然記得很清楚。
眼看孩子沒幾個月就要出生了,想到家里以后會有兩個孩子,他突然就有了迫,托人找了一份工作。
但倪冉不信。或許是因為他之前的行為已經耗盡所有的信任,本不相信丈夫晚上出門真是去賺錢的,攔著不讓他走。
陳熾惱火又無奈。兩人拉扯之中,倪冉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所以呢?”倪裳冷笑。
“所以我媽,加肚子里孩子的兩條命就跟你沒關系了是麼?”
拔高聲音質問他:“你就可以把他們扔到醫院,把我鎖到家里,自己一走了之了是嗎?!”
陳熾片了,無言以對。
他無法,也無為自己當年的膽怯和弱辯解。
他無力點頭:“是,是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你媽媽,也對不起你……”
這樣的致歉并沒有平兒的怒怨。
倪裳吸了口氣,聲音不控地打:“我媽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遇見你。”
扣手心,不讓自己的緒失控——不想,也不能在這個人面前掉眼淚的……
“我這輩子最大的污點,就是有你這樣的父親!”
“這些年,你盡過一天當父親的責任嗎?你這麼多年連個鬼影都沒有,現在又有什麼資格站在我面前?!”
陳熾大為震:“小年,爸爸其實——”
“你不是我爸爸!”倪裳斷然道,“我沒有你這樣的爸爸,你不配!”
宣泄肆意,的眼淚也終于決堤。
“像你這樣的男人,本就不配結婚,不配有孩子!”
陳熾被刺痛般痛苦闔眼:“不,不是……小年,我——”
“你不要再我小年了!”倪裳幾乎是尖著打了他。
小時候媽媽就告訴,出生在小年夜的晚上。爸爸抱著給取了名字。
他說,就“小年”吧。
小年,好聽又好記。
這是他給取的名字。
也是絕不愿再回首的過去。
他都不要了,干嘛,還要留著這個名字呢……
倪裳抬手抹了下眼睛,恢復平靜:“我現在姓倪,倪裳。”
陳熾怔住,有些愕然:“你,你改名了?”
“還……改姓了?”
倪裳冷然看著他:“是。我現在姓倪。”
陳熾像是還沒反應過來,只搖頭愣聲:“可,可是,你是我的兒啊……”
倪裳輕嗤:“你聽不明白麼?我姓倪!”
“我是倪家人。我的親人只有媽媽,和太爺爺。”
睇著他,一字一頓:“我和你,早就沒有任何關系了!”
陳熾怔然看著,似是依舊不信:“你怎麼,能和我沒關系呢?”
他臉上劃過一種病態的恍惚。
“你不是我兒……那,那我還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了啊……”
看著他臉上越來越渙散的表,倪裳皺眉,察覺出不對勁。
心下立刻警覺,腳下不聲地后撤。
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沒拉開,面前的男人突然撲了過來。
“不,不!你是小年!”他兩手鉗住肩膀,發狂一般,兩只凹陷的眼都猙獰起來。
“你是我的兒!就是我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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