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綃帳中，枯等了一夜，兩對燙金龍喜燭燃盡，窗外已是天明。

梅茹那時還是一大紅喜服。幾個丫鬟早就要伺候換掉的，可梅茹就想這樣等傅錚回來，喝合巹酒的時候，這人連眼角余都沒飄過來，也不知是不是赧。

坐在那兒，頭上是雙喜寶鈿，沉甸甸的，有點重。

怔怔對著東方的魚肚白，忽然意識到，這便是房花燭，自己一個人的……

那種痛楚復又從心底鉆出來，梅茹垂眸。

手里還抱著柳琴，面前的青釉茶盞氤氳著裊裊熱氣。這茶是老君眉，湯翠綠，香氣清郁。那熱氣隨風往上送，覆在眼睫上，會凝點點小水珠子。偶爾輕一下，竟像是淚。梅茹眨了眨眼，淺笑道：“殿下真會說笑。”

“本王沒有說笑。”傅錚著正道。

他的聲音沉沉，蘊著這個男人獨有的力量。

他的面容蕭肅，墨黑的眸子堅定、沉穩，全是難得捧出的真心。

梅茹還是淡淡的笑，角微抿。那笑落在凜冽的北風里，仿佛就要被吹散了。

這一瞬，傅錚便知道了答案，寬袖底下，他悄悄攥起手。

就見梅茹著他，坦然回道：“殿下，我也沒有說笑。”

什麼都沒說，卻又什麼都說了……

當他在說一個笑話。

這話輕輕的，就那麼漫不經心的拂過心尖，明明早就有了準備，可傅錚的口還是驟然一，仿佛有一把刀子狠狠刮過，讓人不自的疼。

傅錚仍定定著，那雙俊朗的眼還是漆黑，只是薄抿著，手死死攥著。 梅茹也不再看他，只略略欠，捧著柳琴走進隔壁。

今日難得著了一件牙白素面妝花小襖，底下是雨過天青織金連煙如意紋錦，全都淡淡的，仿若婆娑煙雨，愈行愈遠。

傅錚沒有。

他坐在廊下，好半晌，才從寬袖中抬起手，端起面前的這杯茶。

他的手煞白。

這會兒北風愈演愈烈，直接從九霄云天卷下冷冽白雪，撲面而來。那些雪片落在眼角眉梢上，落在青釉茶盞中，傅錚終于覺出一涼意。那道涼意順著滲進心里，他也不能。

慢慢喝完這杯茶，庭院中的雪已如鵝，紛紛揚揚，鋪天蓋地，本看不穿。

傅錚沉沉起，對里面道：“三姑娘多保重，本王告辭。”

良久，屋中的人只輕回一句：“恭送殿下。”

那扇木門闔著，窗紗深深。傅錚靜靜看了一會兒，轉離開。

不過踏出去一步，他上已落滿雪片，融化了，沁進去，寒意徹骨。

屋中，梅茹還抱著那把柳琴，定定站在那兒。直到聽見這人的腳步聲，才重新抬起眼。眼圈兒有些紅，還有些冷。

……

梅茹這兩日沒去鴻臚寺，只安安分分待在平先生那兒。

打算等太子領兵離京之后再去鴻臚寺，料等來等去，卻等到太子被延昌帝足的消息！

梅茹頗為震驚。

至于太子為何會被足，因何事怒龍，宮里卻沒有丁點消息傳出來。眾人只知道陛下白天才定下太子領兵出征一事，當日夜里便龍大怒，太子就被勒令足于東宮。

后來，還是幾個小黃門出來才買的時候不小心了，好像說當天宮里縊死一個九品才人。

如今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此事，有人慨字頭上一把刀，有人好奇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會再派哪位殿下，是趙王，齊王，魯王還是燕王。

這一日在平先生府上，就連外面掃院子的幾個家仆也在窸窸窣窣小聲議論。

梅茹聽在耳中，不微微怔楞。

知道這事多半是傅錚順水推舟謀劃的。傅錚那日曾親口對說過，太子這些日子會分.乏，讓不用太過擔心。梅茹原先以為他是指太子領兵出征一事，現在想來，傅錚說的應該就是這件……

其實，這一步極其兇險。

旁人不一定能看出端倪，空嘆一聲太子自己好，但當今圣上老謀深算，會察覺不出其中蹊蹺？只怕震怒過后，陛下可能看的更！

前世傅錚沒有走這一步，他一直在韜養晦，他的耐心很足，他從來不會如此著急行事，這一世不知什麼原因迫得他提前兵行險招。

也不知最后能不能全而退。

梅茹垂眸。

對著書上的字，稍稍有些失神。

再等一天，果然——

延昌帝下旨改由燕王殿下領兵，即日離京。

梅茹清楚記得，前世和傅錚親之后，這人才第一回領兵出征，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雪一連下了多日，抱著柳琴仍跪在廊下。

梅茹抬頭，正好對著這漫天風雪。

隨手撥了個兩個音。琴弦錚鳴，仿若能夠穿破迷蒙長空。這一瞬，梅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所有的心緒好像皆由這指尖傾瀉出去，說不出緣由的，眼底驀地泛起一些之意。

梅茹什麼也沒多想，下一刻，便任由自己的手指隨意撥。

這一重接一重的音，和著茫茫白雪，卷進風里，四下散去，嗚咽卻又帶了好幾分凌厲。

……

那邊廂，傅釗很著急。

他不于權，但也知道這道領兵的旨意是父皇在敲山震虎，想拿七哥當磨礪太子的一把刀子呢！

待前面散朝之后，傅釗便去找他七哥。

傅錚那會兒已經接了圣旨領下虎符，撐傘從乾清宮出來，正沿甬道往宮外去。

“七哥！”傅釗喚住他。

紅墻綠瓦間，傅錚一朝服轉過臉來，眉眼清雋，還是踏著遍地寒意。

“七哥。”傅釗跑過去，還在氣，四下看了看，他想要焦急的說什麼，傅錚卻已經抬手敲了敲他的腦袋，叮囑了一句：“你在京里好好的。”

傅釗點頭。

傅錚頓了一頓，有句話他很想說的，最后又咽回去。

他只淡淡道：“我走了。”

傅釗還是點頭。

這一年，十一月初七，傅錚領兵離京。

梅茹這日終于去鴻臚寺。

立在書房門口，抖落著斗篷上的雪，再抬眼的時候，發現里面已經立著一道影！瘦瘦高高的，還穿著皇子常服，腰間配著一枚羊脂玉。梅茹驀地一愣，再定睛一看——

是傅釗。

和傅釗去年還差不多個子，不過一年景，沒想到傅釗已經比高上許多。

“循循。”見來，傅釗聲音有些低落。

“殿下。”梅茹福請安。

傅釗連忙止住，“循循，在我面前非要這樣麼？”他難得抱怨一句，眉頭皺的的，顯然很煩。

梅茹看著他，不由笑道：“殿下今日這是怎麼了？”

傅釗微微一愣。那種最深的焦慮在旁人面前自然不能流，但在梅茹跟前，他還是不由自主稍稍放松一些。磨蹭了一會兒，傅釗忍不住擔憂道：“我哥去打仗了。”

“我知道啊。”梅茹淡淡回道。今日坐車來鴻臚寺，一路都在聽外面的人議論燕王殿下今日離京時的形，說他如何威嚴肅穆，還有說他俊朗好看的。

料傅釗接道：“你不懂。”

“我如何不懂？”梅茹笑盈盈的反問。

傅釗抿了抿，那些勾心斗角的事還是說不出口，他不想臟了梅茹的耳，更不想卷在這些七八糟的事里面心煩。嘆了一聲，他坐下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涼茶。

見他這樣自己生悶氣，梅茹默了默，寬道：“燕王殿下不會有事的。”

傅釗疑的看過來。

梅茹還是笑：“我保證。”

傅錚肯定不會出事的，他前世打了那麼多仗，什麼時候死過？不都好好的麼？

梅茹雖然知道這仗穩贏的，但京城中還是人心惶惶，畢竟已經有好些年頭沒有這樣打過仗了。

梅府更是擔憂。

說起來，這一回傅錚領的是西北大營的兵，孟姨父和梅湘就在其中，還有胡三彪，對他們幾個的安危，梅茹還是頗為擔心的。

這幾日沒去平先生那兒，只安心陪在娘親床前。

自從知道西北要打仗，喬氏這些日子已經吃不下睡不著了，整日躺在床上，愁容滿面，時不時捶著口，以淚洗面。

整個府里，只怕只有玥姐兒什麼都不懂，這會兒穿著厚厚的小襖子在炕上爬來爬去。

最近剛學會爬，什麼都新鮮。

見玥姐兒快要爬出來，梅茹方手將抱回去。梅茹不大親近這孩子，或者說，對所有的孩子都親近不起來。

抱在手里，梅茹才發現這小丫頭近來吃的多，抱在手里很沉。

玥姐兒還不安分，兩只小手胡一抓，就握住梅茹的胳膊，勁兒還不小。

這是一種特別奇怪的覺，梅茹垂下眼，這才發現玥姐兒眉眼已經長開了一些，不再皺皺，眼睛烏溜溜的，真的有點像梅湘。

見到玥姐兒笑，喬氏又開始難抹淚了：“那種刀劍無眼的地方，也不知道你哥哥怎麼熬……”

梅茹連忙將玥姐兒給娘帶下去，想寬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坐在南窗下，只盼著這場仗能快點結束。

冬節這日是周素卿芳辰，十五歲及笄，因著如今朝廷有戰事，賀府并沒有大辦。只邀了幾個府里的姑娘過去聚聚。梅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自然還是收到了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