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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29章 搖光澗

 泠瑯極慢地眨了眨眼。

 翻過, 仰頭注視上首的青年,他的面容一半暗中,眼神沉靜得像一口深潭, 瞧不出里面有什麼波瀾。

 他們靜靜地對視, 只有清淡蘭香幽幽浮沉。

 泠瑯忽然發現, 江琮并不算十分的桃花眼,至在此時此刻, 那雙眼垂睫, 和的形狀盡數斂去, 眼尾上挑的弧度可稱鋒利。

 像一把尖巧的薄刃。

 同這把薄刃對抗:“你要我做什麼?”

 江琮沒有說話。

 他出手,緩緩靠近置于枕邊的、攤開的掌心, 冰涼與溫熱有一瞬間的

 “給我, ”他輕聲說,“像昨晚在樹林一樣。”

 “……是什麼?”

 指尖開始掌心, 泠瑯覺到那上面有一點糙。

 持劍的手,本該是這般。

 他用那點糙輕輕剮蹭掌心的溫,說話的聲音低到不可聞。

 “夫人在故意折磨我嗎?”

 泠瑯抿了抿, 按住他游移的指尖, 像按住一段新積的雪。

 同那雙幽深晦暗的眼眸對視:“想讓我幫你啊——”

 “不像是求人的態度呢,”輕笑,“還讓我乖乖聽話?”

 江琮輕嘆:“我若不說, 夫人打算裝到何時?”

 泠瑯上他手腕,那上面的指印如今難以看清, 但到原:“因為我想看看你能忍到幾時。”

 “在那之前, 夫君連起的力氣都沒有, 一夜過去, 竟能同我在床帳里過上幾招。”

 用指尖勾畫他手腕上清晰可見的青脈:“很需要吧?我一直等著你開口。”

 “卻沒想到是這種方式——”懶聲抱怨, 尾聲拉長,好像在嗔郎。

 江琮低低地笑:“夫人渡我真氣,我同夫人講點趣事,這種方式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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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泠瑯輕聲問:“萬一你那趣事并不算有趣呢?”

 “不可能,”江琮起,任憑手被泠瑯握著,“我可以先同夫人講一半,關于那把刀,關于刀者的故事。”

 “聽了這一半,若夫人還想聽,便將真氣度與我。”

 泠瑯瞇著眼笑:“好啊。”

 “云水刀是鑄師師兄弟二人一齊所造,是他們聯手合作制的最后一把武,”青年不疾不徐地說,“而他們之所以愿意為刀者打造這樣一把絕世名刀,是因為刀者的師父。”

 泠瑯仍在挲他手腕:“刀尊李虛極?你這些話并不新鮮。”

 “娘子耐心聽完,”江琮聲道:“新鮮的在后面……刀尊并非只有刀者一位弟子。”

 “世人只知刀者傳承刀尊缽,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但幾乎無人知曉,當時同刀者一齊拜門下的,還有一位弟子——”

 他專注地凝視的面孔,一字一頓地道:“那是位子。”

 帳一片靜寂。

 江琮慢慢地笑起來:“娘子為何忽然掐得這般重?”

 泠瑯也笑:“接著講。”

 江琮溫道:“真氣。”

 泠瑯一把扯過他的手:“要多?”

 江琮遲疑了一瞬:“這般慷慨?為夫甚是不慣。”

 泠瑯不再廢話,一翻爬起來,將對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閉上眼,令氣沉于丹田,一新鮮活潤的氣息如同有實質,緩緩涌向四肢百骸,朝外推去。

 練武多年,早已對自己的了如指掌,此時能清楚要渡的那段氣在

 它宛若一尾輕搖長尾的小魚,正在經脈中款款游弋,一寸寸向指尖行進,而目的地卻在另一人腕上。

 手指開始發燙,泠瑯咬著,一點又一點,將這尾躍不止的魚度江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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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發出一聲難耐的息。

 是該不了,泠瑯默默地想,他經脈干枯空虛,怎會輕易適應千錘百煉后而的強勁氣息。

 宛若干了千百年的絕境,從未同任何一場雨相遇。甚至到真氣進,即刻便被貪婪地包裹吮吸,在糾纏中瞬間消耗殆盡。

 連那段冰冷手腕,都逐漸變得暖燙。

 收回手,睜開眼,對上一雙微微潤卻更顯幽深的眸,眼尾還泛了一點紅。

 好像聽到他難以平靜的心跳,在寂靜空間并不難捕捉。

 有這麼舒服嗎?泠瑯幾乎就要取笑,但江琮先于開口了。

 “下一次是什麼時候?”他聲音有些啞,視線落在指尖,帶著毫不掩飾的眷念。

 泠瑯說:“只要你乖乖聽話。”

 這話原封不地送還給了他,江琮一怔,繼而輕笑:“我一直很聽夫人的話。”

 “你先說,刀尊的另一位弟子是誰?”

 “姓李,與刀者名諱相對,做李若秋。”

 泠瑯沉默片刻,問道:“年歲幾何?”

 “不知。”

 “在何方?”

 “不知。”

 “是否還在世?”

 “未有定論。”

 “為何我從未聽說過這號人?”

 “為何夫人認為自己該聽說過這號人?”

 泠瑯一把揪住江琮的領,惡狠狠地說:“你什麼都不知道,還來質問我?”

 江琮任扯著,耐心極了:“我知道有這個人,還知道的名姓,更知道很早就離開了刀尊門下不知所蹤,似乎還鬧了些不愉快——”

 “這已經相當不容易了。”他慢條斯理地收尾。

 泠瑯盯著他:“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編來騙我?你如何知曉這些往事?”

 “刀尊去世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吧!”狐疑收回手,添上了一句。

 江琮整理領的作微微一滯:“我從來不玩泥。”

 “是,您三歲就會煮茶自娛,自然不用這等俗玩意。”

 “呵,夫人何必怪氣,我煮的茶你喝得很麼?”

 “舍命陪君子罷了,扯這些!你到底何聽來?”

 “天機不可泄。”

 泠瑯惱了,當即朝他撲去:“真氣還我!”

 江琮猝不及防地被撲進被褥之中:“這怎麼還?”

 “不管,不然我就把你揍回原來的樣子!”

 “是嗎?我如今有了夫人真氣相助,怕不是那麼容易被揍。”

 “好啊,你真是不要臉到底,敢用我的真氣對付我?”

 二人不知第多次又在榻上打將起來,只見得被翻紅浪,青帳涌,聽得床榻吱嘎搖晃一陣響。

 最后竟是泠瑯被按在枕上,彈不得。

 江琮從后面制住,伏在耳邊氣吁吁:“怎麼總想著攻那?夫人,可不能隨便開這種玩笑。”

 泠瑯咬著牙罵:“你就得意吧!把我惹急了,再不會幫你,不知道竭澤而漁,殺取卵,吃了上頓沒下頓……”

 江琮悶笑:“夫人放心,我怎舍得如此?自然會好好珍惜這寶藏,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看下人實在氣得不輕,他頓了頓,終究又解釋了一句。

 “教授我劍的人,曾同刀尊有過,”他輕聲地說,“如今他不問世事,刀尊更不在人世……是以世上大概只有我才知道這段過往了。”

 這句話背后有許多潛藏著的深意,才說出來,江琮就有一點懊悔,萬一又刨問底——

 “誰要跟你子子孫孫無窮盡,想得倒!”

 他啞然。

 好罷,這麼折騰一番,收獲了短時間讓他舒緩的真氣,判定了同那位神消失的刀尊弟子沒有關聯。

 現在只剩一個問題,到底是誰?

 云水刀從何而來?那虛無縹緲的刀法像極了傳說中的海四十九,并且也姓李。

 只能同刀者有關。

 那位歸了將近二十年的用刀之人,即使再消失上二十年,人們也不會忘記關于他的傳說。

 不會忘記他曾孤臭名昭著的東海十二寨;他夜奔千里一刀斬下噶施族某大將的頭顱;他走過烈火焚燒著的街道,刀如水波一般翻涌,救下半個城的困頓平民。

 人們崇敬他,懷念他,歌頌他“一生未殺錯一人”的功績,熱切期盼他能帶著那把充滿禪意的刀,重新回到江湖中來。

 雖然這些年,關于他死的傳言從未斷絕。直到江琮親眼看到夜中青幽泛碧的刀,才終于確信,刀者已不在人世。

 究竟是誰?他有猜測,但問,是注定沒有答復的。

 一個天才,并且是沒有遭埋沒,而是已經鍛造到極致的天才。的人生目前雖尚短,但絕對不會缺驚心魄的過去。

 那些過去,究竟由什麼填滿?

 江琮終于承認,他對此十分興趣。

 但正是因為足夠興趣,才要更耐心,像潛伏在黑暗中的詭詐野,不會貪圖任何狀似完的時機,只待某一刻到來之時,再悄然探出利爪。

 他才跟不一樣,他有的是耐心。

 泠瑯的確沒什麼耐心。

 或者說,過去其實很能夠沉得住氣,尤其是必要的時候。但自從同江琮偶遇,到圖窮匕見,互相拉扯這短短時日里——

 破天荒地憤怒了四次,氣急敗壞六次,咬牙切齒無數次。

 真是倒霉催的!

 卻又不得不同他周旋,因為如今愈發證實了的猜測,江琮,一定知道很多需要知道的東西。

 無論是春秋談,還是青云會,甚至是關于刀者的往事辛。

 知道他沒說假話,因為曾經在刀者某次酩酊大醉時,聽到過這個名字。

 那時,李如海,卻明顯像是在看另外一個人,眼神中的悲愴、憾、或者是憤怒與懊悔織纏繞,復雜到年僅七歲的本無從分辨。

 他張開,在一頭栽下去之前,喚了那個名字。

 三個字,李開頭,后面的難以認清。酒醒后問過一次,卻換來對方風淡云輕的敷衍。

 “阿瑯聽錯了罷?”刀者微笑,“不知道那是何人。”

 泠瑯就再也沒有問過,但知道他在說謊,因為刀者那晚的眼神生平僅見,太讓難忘。清晰長久地記住了那個夜晚,很久都沒有忘。

 以至于在多年以后,靜寂昏暗的帳中,青年輕聲吐出那三個字,讓瞬間穿越十年,重新站在那個簡陋仄的小室中,杯盤狼藉的桌案旁。

 重新看到一個英雄宿醉的雙眼,他的語氣像在懷念,又像在挽留。

 仿佛又有那道聲音在說,不要為我裝殮,阿瑯,盡可能地離開,連云水刀都不要帶走。這是我的水流,你不必承

 泠瑯一句也不會聽。帶走了他的刀,并且發誓要找到真相,不介意承不屬于自己的風浪。

 十七歲的經歷得算多,足夠讓有一往無前的自傲;十七歲的同樣也經歷得太,讓絕不肯思考什麼時候能停歇。

 兜兜轉轉,事終于有了明顯的脈絡,現的過墻梯擺在這里,即使它致的表面下搖搖墜,但也想踩上一踩,試上一試。

 哼,江琮。

 出發去釣魚前,他到底向說了實

 “娘子不必擔憂,”青年微微笑著,“青云會想徒眾閉,有的是手段。”

 “所有叛教而出的徒眾都會害怕的一種手段——他們當初會時,經脈中被種了一針,普天之下除了各個分舵主,沒人縱它,更別提取出。”

 “平日里不會顯現作用,唯有想封口時,力覆在之外一激,人便會喪失三日所有記憶。除非再次引發,否則將永遠記不起來。”

 他優雅飲盡杯中茶水,儼然又是那個翩翩世子:“我捉到他簡單審問后,第一時間便封了針。是以就算他落別人手里,也不會說出夫人了。”

 和煦日融在他微笑著的眼中,驚心魄的手段被清淡好聽的聲嗓徐徐訴說,泠瑯冷眼瞧著,心里不打了個寒戰。

 這個整天笑瞇瞇,卻心機深沉歹毒到極點的男人。自認除了報喜不報憂,沒騙過李如海,而江琮卻欺瞞了親娘這麼多年,真是好狠的心!

 那古怪經脈究竟從何而來,為何他仍行自若,甚至能舞刀弄槍?不得而知,但現在已經確定的是,他很需要的真氣。

 昨晚樹林里,綠袖三冬鬼祟窺之時,渡了他一點。

 當時對方扣在腰上的手驟然忍而不發的息反而更能證明,這口真氣對他而言有多寶貴。

 更別提,剛剛帳中那個慕又克制的眼神,嘖嘖,吸了五石散的癮君子也不過如此罷!

 青云會的京城分舵主,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還不是得在榻上低聲求著給予滿足。

 思及此,泠瑯將手中釣竿狠狠一甩,漁線帶出水花,末端卻空無一

 “哎呀,”輕掩紅聲笑道,“我太笨了,一只都釣不上來呢。”

 說著,偏過頭去看旁的江琮,卻見他正似笑非笑地,一道晶瑩水痕蜿蜒流淌過他下頜,又沒至領中。

 “這是怎麼了?”泠瑯作驚異狀,“是我剛剛弄的嗎?”

 說著,慌忙掏出袖中手帕,湊上去拭了數個來回:“夫君,真對不住,我太笨了。”

 江琮含笑著這份天化日下的溫存:“無妨,娘子盡興便可,不必顧忌我。”

 泠瑯毫不收斂的力度已經讓他下頜泛起紅痕來,終于無可才留念著罷手。

 “聽說這搖澗生長的魚兒極為鮮補人,妾定會勉力釣上幾尾,為夫君補補空乏。”

 江琮頷首,目中仿佛有無限:“如此,便多謝娘子。”

 一邊的傅蕊觀良久,終于笑道:“二位伉儷深,著實我等不進話。”

 泠瑯一笑:“妾從前極垂釣,經驗不足,讓殿下見笑了。”

 傅蕊瀟灑地擺擺手:“此地就我們幾位,不必稱什麼妾,夫人盡可以自在些。”

 指了指邊上的江琮:“子璋那時還直呼我名,有一次被涇川侯夫人撞見,倒是一頓好打。”

 江琮無奈道:“那都多年前的事了?殿下倒還記得拿出來取笑。”

 傅蕊吊桿一提,一尾銀魚破水而出,落釣桶中,激起嘩啦水響。這套作行云流水,不可謂不練。

 待釣鉤再次沉水下,才繼續剛剛的話題:“說起來,若朝鬧出來的笑話還要多些。他格向來直率,不善掩藏,那時我同你時常捉弄于他……”

 “有一次,你捉了條青蟲,想用來嚇唬太傅,卻不想自己出手。于是慫恿若朝,說這是太傅需要的釣餌,要他幫忙放在書冊上。”

 “事發之后,若朝卻咬牙一人承擔了,只因為你騙他說,這是我的主意,哈哈——”

 談起往事,這位向來瀟灑從容的帝,面上還是浮現了幾分懷念與悵然。

 泠瑯默默地聽著他們閑談,如江琮當初所說,他們三人兒時的確玩在一,闖下的禍不計其數,到的懲戒更計算不過來。

 江琮果然是個從小就面上和善,心腸沉的。而二殿下貴為帝,即使闖禍惹事,也無人敢指責。唯有那個愣頭青傅彬,了唯一的替罪羊。

 怪不得這麼多年,即使江琮都娶婦了,他還耿耿于懷。

 午時傅彬喝了酒狼狽離席,二殿下沒邀請他垂釣,看來,暫時無緣得見這三人共同長談的場面了。

 就這麼敘著話,直至太偏西,水澗邊出涼意,傅蕊才悠然起,收了談興。

 侍從拎著滿當當的釣桶跟在后面,臨走前,還打趣了幾句:“我今日所得頗,晚間煮了湯,好生請子璋喝上兩碗,莫負了夫人苦心。”

 江琮同作完別,一回頭,著立于原的李泠瑯,神莫辨。

 “夫人開心了,嗯?”他扯了扯角,“替我傳出這等名,有什麼好?”

 泠瑯彎腰收起釣竿:“不用我替你傳,這也是眾人皆知的罷,至于好——”

 赧然笑道:“若有年輕強壯且貌的公子聽說此事,愿替夫君排憂解難,承擔勞累,那自然再好不過。”

 瀑流水聲不小,眾仆又遠遠地在另一頭,這番話只被江琮一個人聽了去。

 他笑容極淡:“我竟不知婚幾個月,竟如此委屈了夫人?”

 泠瑯忽然覺得不適宜再深這個話題,平袖口,小心踩過山石,來到江琮邊。

 “那就請夫君晚上多喝幾口魚湯罷。”扶著他手臂,聲道。

 攙扶著走上悉的霧里道,將將行了幾步,泠瑯忽然停下。

 上左邊耳垂,果然一片空:“我說了什麼,耳環怎麼不見了?”

 江琮溫聲道:“讓邊人去尋。”

 綠袖不中用,晚照又不認得,泠瑯猶豫片刻:“我同們一起,夫君先回去罷。”

 說著,帶著幾個侍,轉邁下臺階,重新往搖澗走去。

 搖澗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天氣晴好時,燦爛日會破碎金片般的實,在水花之上洋洋灑灑,十分麗。

 此時日漸西沉,只有燒得通紅的晚霞,見不著那等絕妙景致。山林多有些冷沉,風也轉涼了,泠瑯抱著手臂,忽然后悔沒帶燈來。

 那耳環是侯夫人所贈,丟失了未免可惜。

 繞過一茂盛水草,山石漸漸顯,泠瑯卻再次停下了腳步。

 看見,那里有一個人。

 那個人站在此先垂釣的地方,分毫不差,那似乎是個人,背對著,面向池澗,一

 即使只有一個背影,仍泠瑯心中一不知道這種直覺從何而來,但下意識覺得,這個人不會普通。

 天地轉為昏暗,站在夕與瀑流之下,側沒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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