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街做青石巷, 是城東的一條老街。

　之所以得此名，是因為路面是用一塊一塊的青石鋪起來的。

　地上的青石已經有些年頭了，人走的多了, 原本鋒利的邊緣被磨的發亮，和這街道上住的人一樣，都格外溫順圓融。

　嘉被柳二娘安排到了二樓的一間閣樓里, 房間并不大, 比起從前的猗蘭殿差的遠了，和恢弘的太極殿更是沒法比, 一手就能到木質的老舊屋頂, 輕輕一剝便能剝下些木屑, 指頭一捻，便洋洋灑灑的飄下來, 落在暖的日里好像冬天里下了一場雪一般。

　木屑飛散, 鉆到了鼻腔里, 嘉忍不住捂住咳了兩聲。

　柳二娘踩著吱呀吱呀的樓梯一上來, 瞧見的便是捂住輕咳的樣子, 再一定睛, 看見了滿屋子飛揚的木屑連忙手撣了撣, 捂著鼻子拉著坐下：“真是委屈你了，看著就是個貴沒吃過苦的小姐，我這閣樓確實是有些年頭了。”

　丈夫死了, 一個半路接手的寡婦撐著這件當鋪有多艱難嘉是可以想見的, 何況又不嫌麻煩, 嘉忍住了鼻腔中的意，搖了搖頭：“我不覺著委屈，二娘愿意收留我們姐弟已經是大恩了。”

　“說什麼恩不恩的, 認真說起來，倒是你救了我一把呢！”柳二娘春風滿面，拉著的手眉飛舞地開口道，“昨天試水做的兩個章全都高價賣出去了，這小姑娘們都極了這種小巧又致的私章，剛剛王家的小姐替著整個云杉書院給我們下了十幾單，上百兩的銀子呢！照這個趨勢，過不了多久咱們便能盤一間新的店鋪，也給你換個好一點的房間。”

　“真的嗎？”嘉聽著的話也不由得有些睜圓了眼睛，昨日也不過是試試水罷了，索著小姑娘的心思刻了兩個，沒想到真的能行。

　“可不是，雪濃，你可真是二娘的財神，你放心，二娘也不會虧待了你！”

　柳二娘一想到未來，仿佛已經看見了住大宅子，坐馬車的好日子，正要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的時候，眼神一低，落到了磨出了泡的指頭上才突然冷靜了下來，拿起的手有些心疼：“不過這事也不急，你先好好歇一歇，那些單子慢慢做。二娘給你做些咱們廬州地道的好菜，嘗嘗鮮，咱們這兒的藥膳可出名的很，你這小板更應該好好補補。”

　一提起藥膳，嘉原本的熱驟然冷了下來，忽想起了臨走前那一晚的荒唐，后來兩日一直在路上奔波無暇顧及，可這會兒一安定下來，回想起他的放肆又忍不住害怕若是真的懷了，這孩子可就是皇嗣，萬一被知道了指不定會惹出什麼風波來。

　思慮再三，眼看著二娘要下樓去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住了：“二娘，敢問這附近哪里有藥鋪嗎？”

　“問藥鋪干嘛，你怎麼了？”柳二娘思忖著，“是不是這兩天累著了，若是累了，這幾日便不刻也……”

　“不是，我……我是想買別的藥。”嘉忙打斷了，可即便同為子，也不好意思開口。

　柳二娘一瞧見坐在榻上紅著臉的樣子，再想起從前的份，頓時便明白了是要什麼藥。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在這種事上怕是沒折騰，柳二娘不有些可憐：“真是造孽，讓你一個小姑娘喝這種藥，你這夫君真是個天殺的！”

　“沒事，我已經習慣了。”嘉不想再提起往事，抿了抿，反倒有些釋然，“反正以后也不會和他再有什麼干系了。”

　柳二娘著的頭嘆了口氣：“過兩條街，街頭的拐角就有一家，等天黑了之后再去買吧，你一個獨的姑娘家家，若是教人看見了也不好。”

　因著年紀輕，又帶著一個弟弟的緣故，柳二娘對外只稱是家境中落了來投靠的遠方侄，免的惹出什麼麻煩。

　可近來隨著柳記的生意越來越好，不也都眼睛盯在們這對姐弟上，盡管已經過分小心了，關于是逃妾的流言還是有人在猜測，在買了藥之后不知怎的更是大肆傳了開。

　雖不是逃妾，但比起逃妾來也好不到哪里，嘉倒是并不甚在意旁人怎麼說，還是日常涂著姜敷面在店里掌眼。

　只是這刻章的生意卻是到影響了。

　因著們做的是大家閨秀的生意，閨秀們最在意清白和名譽，一聽說最近風靡的私章可能出自一個不流的逃妾之手，不人登時就變了臉要退單，柳二娘剛高興了沒兩天，就不得不著頭皮地一個個上門解釋，時不時還到些冷臉。

　即便是這般，那單子還是退了大半，更要命的是，已經做好的也賣不出了，上好的玉料砸在手里，這些天的忙活全都打了水漂了。

　嘉每每看見一疲憊的回來，心里總是萬分愧疚：“對不住二娘，我給你添麻煩了，要不我還是離開這里吧？”

　“和你有什麼關系，你別胡思想了。”柳二娘安地拍了拍，指著隔壁的王記憤憤地咒罵著，“不過是小人眼紅罷了，這對面的王老大早年便和我們過不去，趁著我丈夫燒死的時候更是多次想要吞并我們柳記，我一直咬牙沒松口他才沒得逞。眼下這流言大概也是他煽風點火罷了，不必管他，等流言過去了就算了。”

　原來是從前就有的過節，嘉沒辦法，只好暫且應下。

　然而們避著風頭，對面的人卻一直追著咬。

　這一日，嘉正在店里幫著拭瓷瓶，柳二娘出了門，拿著被退回來的私章到隔壁的揚州城里推銷推銷，正午后人靜的時候，對面的王老大忽然進了門來，一進門，點名便要找。

　“你就是柳河東那個會刻章又很有眼力的侄？”

　一想到是他散布的流言，嘉便心生警惕，并沒直接回話，而是反問了一句：“王掌柜放著自己的當鋪不看，到我們這小店有何貴干？”

　，

　“小姑娘家家，脾氣這麼沖做什麼，可不要學了你的舅母。”王老大倚在曲形柜臺上，瞇著眼從頭到尾地打量了一圈，了下頜有些不懷好意，“噯，不對！瞧我這記，你可不是個姑娘家了，是哪家的逃妾來著？”

　明明涂了姜又束了，嘉如今的樣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可他們為什麼還這麼咄咄人？

　嘉抿了抿，帕子一扔，直直地看了回去：“是不是和你有什麼關系，王掌柜若是有閑不妨多心心自家的生意，總是盯著我們算怎麼回事？”

　一丟帕子，那雙手便從袖子里袒了出來，白皙，十指纖纖，因著是暮春的天氣，穿的也并不多，偶見一截藕臂，王老大剛想生氣，可眼神一落到的手上，再落到那張枯黃的臉上，兩種差一對比，他咂了片刻忽明白過來這丫頭臉上怕是涂了東西了。

　那張掩飾背后的臉，定然不俗吧。

　王老大盯了片刻，心里的：“秦姑娘，別狡辯了，我家仆人那日剛好去藥鋪，明明白白地瞧見你討的是什麼藥了。你一個大好年華的姑娘，在這柜臺里拋頭面的不嫌丟人麼？不如跟我回去，好吃好喝地供著你，也省得你再辛苦了！”

　“我憑自己的手掙錢有何丟人？”嘉不卑不，“當今陛下都提倡興學，你說這話難不是覺得陛下的決定有誤嗎？”

　王老大一個小城里的掌柜，哪里曉得朝堂之事，被一唬慌忙改了口：“我哪里敢對天子不敬，你這丫頭可不要說！”

　“既不是，那王掌柜便請走吧，我們沒什麼可說的。”嘉扭過了不愿再搭理他。

　王老大被一噎，才曉得是被繞進去了，待回過神來，心底被激起了火，再瞧了眼四周無人，便大著膽子去朝著那手去。

　他油膩的手剛搭上去，嘉便連忙了回來，拿起手邊的算盤便砸了過去：“走開！”

　沉沉的算盤一砸過去，王老大閃避不及，額頭生生被砸的鼓起了一個大包，捂著腦袋哀嚎了一聲，手一，看見了鮮紅的，頓時就變了臉指著大罵：“好啊，一個來歷不明的逃妾敢這麼放肆，我這就去報去，你就等著你丈夫把你抓回去吧！”

　可他還沒出門，便不知被從哪兒來的一個穿著紅的捕頭堵了回去。

　那捕頭板著臉喝了一聲：“出什麼事了？我聽人說這里有人調戲姑娘，是不是你？”

　“冤枉啊，爺！”王老大一頭霧水，不明白怎麼會突然來了個差，連忙著屈湊了過去，捂著額頭嘶嘶地氣，“我可沒調戲，我是發現了一個來歷不明的逃妾，正要拉著去報，沒想到卻反被拿著算盤砸了頭，你說說這什麼事，爺，你應該把抓起來才是，省的這個害人帶壞我們青石巷的風氣！”

　“我真的不是逃妾，我也正經人家出的，因遭了一些事故才不得已飄零在外，這個人他是想霸占柳記的鋪子，又調戲我不才散播的流言，還請您明察。”嘉追出來連忙解釋道。

　話剛說了一半，一抬頭，瞧著那紅和眉梢的一顆痣忽然認了出來，這個捕頭正是當日在橋邊救了他們的人，不由得口而出：“是你啊！”

　那捕頭仿佛也剛認出似的，恭敬地開口：“原來是這位姑娘。”

　“怎麼，你們認識？”王老大眼神在兩人之間轉了轉，頓時就怪氣了起來，“喲，小娘們能耐的，剛來沒幾日就和捕頭搭上了？”

　“放干凈點！”嘉還沒說話，那捕頭卻驟然變了臉，四下看了看，一把扯住了他的領，“你再敢胡說，小心我把你舌頭給割了！”

　這捕頭格外兇悍，王老大被嚇得一懵，連忙住了。

　“方才的事本捕頭都看見了，你對人圖謀不軌還滿謊話，走，跟我去縣衙走一趟！”那黑臉捕頭不由分說便拎著他的領將人朝府拖去。

　王老大那料想他會這麼較真，連忙湊過去求：“爺，爺小人是一時腦袋犯糊涂了，您能不能大人有大量，放過小人。”

　他邊討好著邊從手上褪下來一個上好的扳指悄悄塞過去，可那捕頭卻好似沒看見一般，冷哼了一聲一把打掉了那扳指，仍是把人拖了去。

　王老大這才慌了神，邊拱手哀嚎邊跟他求饒，凄厲的聲音傳了一路，不人都探出了頭來張著，看著那被拖走的人竊竊私語。

　柳二娘回來的時候正瞧見王老大被拖走，回來問了嘉他犯的何事才明白過來，一生氣抄著手邊的撣子便要追上去打他：“好你個老.！竟敢趁著老娘不在鬧事，看老娘今天不活剮了你！”

　正在氣頭上，旁邊還有差看著，嘉生怕鬧大連忙抱住了安道：“沒事了二娘，他沒討著便宜，反被我砸了個窟窿，那差也是個講理的，不由分說就把人抓了去，你放心吧！”

　“真的沒事？”柳二娘回頭細細打量了一眼。

　“好著呢！”嘉張開手讓看了個仔細。

　柳二娘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這才吁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不知道這姓王的在這一條街上就是個地頭蛇，仗著有點錢和衙里的人稱兄道弟，平時跋扈慣了，幸好這捕頭是個公正的，要不然肯定會被他又拿銀子晃了眼！”

　嘉一聽這麼說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不嘆了一句：“上次剛到碼頭時也是這捕頭救的我，多虧了他了，改日趁著他巡查的時候送些酒菜好好謝謝他。”

　“短短幾日便救了你兩次，那是該好好謝謝！”柳二娘點了點頭，但在這條青石巷里住了那麼多年了，周圍的幾個捕頭都臉的很，唯獨這個倒是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不由得有些納悶，“難不是個新來的嗎？”

　嘉正在撿起那算盤珠子著，盤算著要送些什麼好，并沒聽清后一句。

　柳二娘嘀咕了一句，也沒多想，轉過一臉喜氣地拉住：“不提這些煩心事了，我跟你說，二娘這次去揚州可算是遇到個貴客，對你這工藝不釋手，不但把咱們的印章都買了，還一把定了五十個，給的價格比咱們在廬州賣的還高，這下好了，咱們以后不用愁了！”

　“五十個？”嘉一愣，著算盤的手慢慢停了下來，不有些困，“這東西是個死，要那麼多做什麼？”

　“那咱就不知道了。”柳二娘正在興頭上，“反正是個大好的事！我瞧著那富商是個有眼的，怕是瞅準了你這手藝，想多囤一囤，再轉手賣出去。”

　“是嗎？”嘉總覺得這事就像天上掉餡餅一樣不切實際，擔憂地看著，“二娘，你會不會……會不會是被人騙了？”

　“怎麼會，那你可就小瞧二娘了！”柳二娘一臉得意，“我是真憑實據跟人家簽了字據的，先定了五十個，人家定金就給了五百兩，為期兩年，等出了品再據品相付剩下的，你放心好了。”

　柳二娘見仍是不信，把大門關的嚴嚴實實的，一層層解開包袱，最后從最里層打開了一個油紙包，掏出了嶄新的五百兩銀票，角快咧到耳后了，笑瞇瞇地遞了過去：“你瞧，真金白銀的總不會有假吧！”

　嘉捧著那一厚疊的銀票，只覺得沉甸甸的，但看著二娘又一臉喜氣，慢慢也松了口氣：“那實在太好了。”

　“雪濃，你真是二娘的福星！”柳二娘咧著一把抱住了，掩飾不住的激，“正好那富商有事也跟著來了廬州，他說想明天見見你，若是聊的來，說不準以后還能長期合作。”

　“見我做什麼？”嘉抓了帕子。

　“我當時也問了，人家說字如其人，想瞧瞧能刻出這麼秀麗的印章的人是什麼樣子。”柳二娘答道，“不用擔心，只是吃頓飯而已。”

　從沒聽過吃蛋，還想見下蛋的母的。

　嘉不知為何，瞧著外面黑黢黢的天總有些不安，猶豫著試圖拒絕：“二娘，我不擅長說話，萬一再得罪了人就不好了，還是你去吧。”

　“人家要見的是你，我去算怎麼回事？”柳二娘笑了，拍了拍的手，“放心吧，你若是不想說話便不說，二娘陪著你一起去。”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嘉實在不忍心辜負二娘費了這麼多力氣談下的生意，只好點頭答應：“好，那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