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這一天是謝楚河三十歲的生辰。
送禮的人從早到晚絡繹不絕,隊伍都長長地排出了兩三里,但大多數人將軍府的大門都進不去,只在門房呈上禮就走了,饒是這樣,將軍府能夠收下他們的禮,他們已經覺得倍有彩了。
謝楚河不是一個張揚的人,但如此重要的日子若不表示一下也未免說不過去,故而在將軍府上設宴,只請了親眷故友和一些心腹的下屬過來一聚。
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宴席已經擺了起來。
大的牛油蠟燭罩在琉璃燈盞里,一排排地列在那里,大堂里亮若白晝。
江東本就富庶,懷魯自古以來更是魚米之鄉,這等場面自然不了熊掌鹿筋、燕鮑魚翅之類的,但眾人的心思都不在那菜上,絞盡腦多想與謝楚河攀談兩句。
謝楚河居于高座之上,旁邊是他的夫人,下首鄰近的是他的舅父赫連宜之和他的岳父母,其他人有心要靠近一點,但攝于他的威勢,都有些膽怯的意味。
酒過三巡,義安王李懷慶站了起來。
他本是大燕的皇族宗親,原在袞州擁兵自重,后來敗于謝楚河之手,他也是識機的人,權衡之下,干脆投靠了謝楚河,看如今,當初和他一道在江東稱雄的諸藩王盡數被誅殺,只有他還風著,就免不了沾沾自喜起來。
李懷慶對著上首一拜:“大將軍,敬您一杯,謹祝大將軍如山如阜,如岡如陵,以莫不增。”
謝楚河遙遙舉杯致意。
李懷慶放下酒杯,回頭對侍從示意。片刻后,兩個妙齡跟在侍從后面走了進來,跪在堂下,俯首不語。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眾人皆已看清了們驚艷絕倫的姿,更兼之兩人的容貌一般無二,竟是一對難得的孿生姐妹花。
趙長盛恰恰坐在李懷慶的旁邊,當下心中暗要糟,地腳出去狠狠地踩了李懷慶一下。
李懷慶不明所以,還瞪了趙長盛一眼,這才轉過來,對著謝楚河道:“大將軍,這兩個孩兒出青州李氏,家世清白,我見們伶俐懂事,收們做了義,們兩個久聞大將軍的威名,傾慕不已,愿為大將軍侍執巾節,不知大將軍可否全們的一片心意?”
謝楚河的臉沉了下來,堂上氣氛陡然一滯。
蘇意卿在一邊卻笑了:“好一對姐妹花,來,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那兩個怯怯地抬起了頭,燈下,當真是如雪、眉目如畫,那兩張臉得驚心魄,也難為李懷慶能尋到這樣的佳麗。
“嗯,確實是標致的好孩子。”蘇意卿笑的,側眸看了謝楚河一眼,“大將軍,艷福不淺呢。”
謝楚河的眼睛了過去,他還沒開口說話,這大堂之上已經到了他低沉駭人的氣勢,不由靜了下來。
李懷慶并不愚鈍,心念急轉之間已知不妙,他不待謝楚河發話,趕大聲說道:“啊,不,這兩個孩兒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大將軍是何等人,豈是們能夠肖想的,我已經教訓過們了,們也知道錯了,今天過來……今天過來……”
他目一轉,盯住了趙長盛,“啊,是想送給趙將軍,趙將軍府上人眾多,再來一段紅袖添香,也是佳話。”
趙長盛“撲哧”一下,把口中的酒都噴了出來。
李懷慶這下轉圜,真是生又稽,謝楚河幾乎要被他氣笑了。
謝楚河看了趙長盛一眼,似笑非笑:“長盛,如何,這份艷福,你要不要接下?”
趙長盛有心回絕,但看見那兩個臉蒼白,跪在那里瑟瑟發抖的樣子,不由又起了憐香惜玉之,再看見李懷慶對他拼命使眼,滿是懇求之意,他只好了鼻子:“義安王對兄弟意厚重,我卻之不恭,只有生了,多謝多謝。”
兩個如蒙大赦,對著謝楚河叩了一個頭,忙不迭地爬起來蹭到趙長盛邊去。
謝楚河淡淡笑了一下,暫且揭過了。
眾人才重新又說笑晏晏起來。
趙長盛低了聲音,湊過去對李懷慶道:“老李,你把我坑死了,今晚回去我家后院要起火了。”
“你還說,剛才怎麼不拉住我,差點沒把我嚇死。”
“我提醒過你了,是你自己非要撞上去,今天是好日子,將軍不和你計較,以后別這麼冒失,以前干過和你同樣事的人,他們的下場有多難看,嘖嘖,我就不說了,你回頭自己打聽去。”
李懷慶看了看左右,湊了過來,用耳語般的聲音道:“你別說我拍馬奉迎,我是真心為大將軍著想,大將軍如此份地位,如今卻連一兒半都沒有,時間長了,難保下面的人沒有想法,不利人心安定哪。”
趙長盛不再嬉笑,板起了臉:“老李,這些話我當作沒聽見,我奉勸你,以后休要再提,不然,總有你后悔的時候。”
李懷慶落了個沒趣,不敢再試探,頭自己喝酒去了。
那邊,謝楚河默不作聲地給蘇意卿夾菜添茶,那碗里堆了冒尖的一團,和他的殷勤之意一樣,差點要滿溢出來了。
蘇意卿在桌下輕輕地踢了他一腳,小聲啐道:“做賊心虛。”
赫連宜之在一旁看了皺眉,心中躊躇了一下,但既已經布置了下去,不試一試,他又未免心有不甘。
他笑著對謝楚河道:“舅父安排了歌舞為你助興,你且一觀。”
謝楚河對赫連宜之向來是尊重的,聞言笑了笑。
鐘罄之聲響起,清脆悠揚,帶著古樸雅韻,從簾幕之后傳來,那邊的蠟燭暗了下去,隔著簾子,約見樂者高冠寬袍,席地奏樂。
倒是別風雅。席間眾人靜了下來,側耳聆聽。
罄聲一下一下,須臾,有舞者從簾后踏樂而出,一襲月白羅衫,以輕紗覆面,段高挑而窈窕。
燭暗了,月卻盛,那舞者姿態優雅,隨著鐘磬之聲起舞,翩然若驚鴻、宛然若游龍,的手臂與腰肢仿佛都帶著奇妙的韻律,舞月、弄清影。
旋舞著,慢慢地旋到了謝楚河的面前,的眼波嫵而多,晚風微微拂過,掀起了面紗的一角,容若若現。
是傅明嫣。
謝楚河的臉慢慢變了。
下首,李懷慶小聲地道:“原來大將軍喜歡這種的?咭,是我失策了。”
趙長盛不聲地往邊上移了移,不能和這麼蠢的人靠得太近了。
倏然,“錚”地一聲,琴聲響起,只一聲起調,便帶上了慷慨激昂之意,生生地了那鐘磬樂聲中。
傅明嫣的腳步頓了一下。
不知何時,侍已經為蘇意卿取來了那張“九霄環佩”,置琴于案上,神倨傲,目瞥過傅明嫣,如視草芥塵埃。
蘇意卿撥琴弦,琴聲錚錚錯錯,弦上若有金戈鐵馬破出,一調復一調地轉了上去,越來越高昂,若黃沙戰場之上,有鏗鏘千古之意。
琴聲并不十分大,卻奇異地直抵人心,那邊的樂師卻了手腳,再也找不準音調,鐘磬漸漸凌。
傅明嫣先是時還想跟上節奏,但那琴聲過于雄壯激烈,并非這樣纖弱的舞姿可以匹配,勉強舞了一小段,步子太急,被那琴聲擾得心慌意,腳下一崴,跌倒在地上。
知丟丑,顧不得腳踝劇痛,掙扎著爬了起來,捂著臉匆匆退下。
赫連宜之暗暗嘆息。他心知肚明,蘇意卿這是對他表示不滿,但礙于他尊長之面,不能明示罷了。
他并不死心,目中帶著殷殷之意,向謝楚河。
謝楚河冷哼了一聲,倏然起拔劍而出。
他騰躍到堂前,應和那鏗鏘琴聲,持劍而舞。
他的氣勢威猛凌厲,騰挪移轉之間,流暢若行云隨風、剛烈若火焰驚雷,姿間充滿了雄的磅礴之氣。
琴劍相合,他似乎在的弦上起舞,那弦聲就跟著他的劍鋒而行,天無。
終于曲散。
謝楚河的長劍手而出,投擲于地,劍沒石磚半截,猶自震,金石之聲不絕。
席上眾人屏息凝視,莫不敢作聲。
蘇意卿起,向座中的長輩盈盈一拜,一言不發,離席而去。
謝楚河目深邃,環視眾人,終于只是淡淡一笑:“諸位且盡興,謝某失陪。”
他亦返離開。
赫連宜之一咬牙,起追了上去。
謝楚河越走越急,到了回廊之外,赫連宜之追趕不上,只能開口喚他:“楚河,你且留步。”
謝楚河停了下來,并不回頭,冷漠地立在那里。
赫連宜之走近了,苦笑道:“我知道你生氣,但我還是要勸你,楚河,你已年至而立,膝下猶虛,別人可以不說,做舅舅的卻不能不管。”
謝楚河勉強按捺住緒,沉聲道:“舅父,此事我自有考量,你不必再說。”
赫連宜之卻不肯放過:“平嶺傅氏亦是百年世家,傅容予的嫡長,做你的妾侍,份應該是足夠了,哪怕你不愿納,置于外室也,只要生下孩子,你可以抱給意卿養,何樂不為?”
“夠了!”謝楚河一聲厲喝,打斷了赫連宜之的話,“我敬您是舅父,不愿與您起了爭執,這種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遍,您聽懂了嗎?”
他的目森冷,那種凌厲的威讓赫連宜之不自地起了寒戰。
謝楚河再度舉步。
“如果我不說,將來九泉之下,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的母親。”赫連宜之在他后低聲道。
謝楚河的形稍微停頓了一下,還是不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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