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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恤翻下榻,在居室著腳踱步。
他知道,趙氏小宗現在一共有邯鄲、溫、馬首及樓四家。
無恤記得在原本的歷史上,幾年之後的六卿戰中,就有一個小宗背叛了趙氏,導致了戰爭發和戰局逆轉。但他之前已經不記得究竟是哪一家,不過目前看來,邯鄲氏是嫌疑最大的!
從今天邯鄲稷的表現就可以窺一斑而知全豹,邯鄲氏的實力最強,離心力很大,而且和趙氏目前的死敵中行氏走的非常近。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況,一是因爲中行氏控制的“東之地”離邯鄲很近,雙方利益相關。二是邯鄲氏已經出了五服,和趙氏緣聯繫十分薄弱,反倒和中行氏有許多次聯姻,邯鄲稷還得喊上軍佐中行寅一聲叔公,誰親誰疏,只能見仁見智了。
趙鞅一方面鑄刑鼎,頒佈新家法,約束各小宗;但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拉攏強大的邯鄲氏,使之不至於背離,所以才安排了邯鄲稷給無恤當伴讀輔佐,誰知兩人本不對付。
趙無恤無奈地拍了拍自己的頭道:“我今天把邯鄲稷噴了篩子,雙方的仇怨,大概是徹底結下了吧。”
不過,靠大宗的屈服就能換取小宗的忠誠?恐怕不太可能,這其實是飲鴆而想要止的,就算他不和邯鄲稷結怨,邯鄲最終也是會叛離趙氏,這是用宗法和個人關係無法控制的事。
正所謂“枝大於本,脛大於,不折必披”。因爲換了趙無恤,也不願意世世代代做小宗,被大宗騎在頭上使喚。
這就是這時代封建制度的悖論了——不是後世天朝教科書裡的封建,而是“封邦建國”的封建。
正所謂,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隸子弟,皆有等衰。
這就是殷周以來嚴的封建金字塔,現在卻已經搖搖墜。
昔日武王克商,三年而死,隨後周公兼制天下,封諸侯七十一,其中姬姓同宗就有五十三國,姬姓子弟們只要沒有惡疾瘋病的,都混了個國君當,本意是想要他們“封建親戚,以屏蔽周”。
但這些諸侯到了春秋時代,隨著緣關係疏遠,紛紛背離了周天子的號令。
且不提周初的管蔡三監之。
就說和周室緣最近的鄭國,竟然是首先起來掀盤子的,繻葛之戰,箭周桓王肩,也順便把周天子的無上權威落在地。
即使是周公後裔,號稱最完整繼承了周禮的魯國,如今也對周天子理不理了:他們朝娉周的次數越來越,納幣得周王卿士親自上門來催,反倒更熱衷於跪霸主晉國,魯昭公還曾對同等爵位的晉悼公行稽首大禮。
作爲姬姓伯長的晉國,雖然還得出面維護周室利益,但好也沒撈取:晉文公重耳從天子得到了太行山之十多個邑的膏之地,又請求用天子的規格下葬,被周王以“名與,不可以假人”駁了回來。而自晉襄公以來,晉國實際上一直在利用自己的小弟姜氏戎,向伊、上游滲,蠶食周室土地。
諸侯如此,卿大夫也如此。最初作爲晉侯忠實僕從,而被封建於各城邑的六卿,在經過幾代人發展後,現在也早已忘了扶助公室的初衷,一門心思挖晉國牆角。
同理,趙氏封建的側室邯鄲、溫、樓、馬首四家,就相當於趙氏部的“六卿”,只要有機會,他們難道不想取趙氏而代之?
所以,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話說的一點沒錯。一切宗法親戚,到頭來都是虛的,經營好自己的地盤,纔是實實在在的。
不過,等趙鞅回來以後,和無恤相互厭惡的魏姬肯定會說一些不利於他的話,到時候還得爲自己的作爲解釋一二。雖然以趙鞅的,他方纔若在,大概也會把邯鄲稷一頓責罰,而且,趙無恤現在已經找到了對付便宜老爹的法子。
趙鞅才,可以說得上是求賢若,他剛繼承趙氏時就曾對叔向嘆,說魯國的孟獻子擁有猛士五人,他麾下卻沒什麼人才。
經過二十多年的收集,趙鞅手下已經文有董安於、尹鐸、傅叟,武有郵無正,以及王孫期這個潛力。
如果有才的是自家兒子,趙鞅就更了。
等到今天冬至上計時,無恤就會用一個完全不一樣的鄉讓趙鞅震驚一把,隨著麥子慢慢長高,由青變黃,他的信心也越來越足。然後,再將鄉模式推廣到整個趙氏大宗控制的縣邑,一舉拿下世子之位!
到時候,再著手佈置削除邯鄲等小宗的計劃,強幹弱枝不遲。
好巧不巧,無恤極力拉攏的溫地,就在邯鄲偏南的方向,正對邯鄲氏的關,一旦有變,溫地就會爲將其扼死的勝負手!
想通之後,趙無恤卻也睡不著了,他乾脆打開門扉,在暮春溫暖的夜裡,唱起了一首他略加修改過的小雅。
“黃鳥黃鳥,無集於桑,無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與。言旋言歸,復我諸親。”
這個府邸裡的人啊,不可與他們長相,我還是會常常思念家鄉,想回到我的親人旁。
新絳趙府富麗堂皇,食可口,婢貌,卻並非他真正的歸宿。
他的歸宿在哪呢?
趙無恤想家了,想前世那個普通而溫馨的家;想邑鄉寺之後僅有一個二進小院的家;還有下宮,姐姐季嬴的閨房,那裡則是他魂牽夢縈,神上的家……
他仰頭四十五度角,看著已經升到桑樹枝頭的皎潔月亮,作憂愁狀。
可是……這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氣氛卻被一個大嗓門破壞了。
“君子你大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唱什麼呢!”
卻是起夜撒尿的惡年田賁剛好聽到,只穿著犢鼻,著上跑了過來。
趙無恤被打攪了難得的鄉,沒好氣地擡踹了田賁一腳,罵道:“唱你妹,還不快穿上裳,滾回去睡覺!”
田賁捱了踢,也不以爲忤,邊眼睛邊嘟囔:“我家可沒有姐妹,聽說井家裡倒是有一個,讓他帶來瞧瞧,卻一直推……”
趙無恤卻只留給他一個背影,關門補覺去了。
……
趙無恤沒能夢到深閨夢裡人,他在鳴時分就起,在侍婢的伺候下梳洗更。
今天穿的是繃布深,紳帶和帶紐用錦鑲邊,束總髮也用硃紅的錦。
進公族之學,涉及的不止他一人臉面,而關係到整個趙氏集團,形象可馬虎不得。
季嬴給他準備的香囊,其香尤存,藏於裳;左袖放了金燧,這是點火用的工,右袖則是箭時戴的銅指環;腰間佩著溫潤的白玉環,梓木鞘的二尺長劍斜掛於。
他的兩個隨從,一向不修邊幅的田賁也被趙無恤勒令打扮規整,這回不再像個地流氓,了一位真正的赳赳武夫了,他手裡持著無恤特地從邑帶來的弓矢。而皁扁髻的豎寬則捧著幾串“束脩”,也就是風乾的鹹豬,這是春秋時求學,行拜師禮必備的禮。
無恤出門後和早早候在外的趙廣德匯合,卻沒看到邯鄲稷,等了片刻後,仍然未至,看來是昨天臉被打疼了,沒法低頭和趙無恤相。
趙無恤嘆了口氣,果然如此,但又沒辦法,難道還要他反過來腆著笑臉跪邯鄲稷不?那樣,只會讓小宗更瞧不起他,逆反來的更快。
倆人前往後院按照禮儀拜見主母魏姬,卻被侍攔住,說是君今日不適,就不必來見禮了。趙無恤也樂得這樣,反正見了面大家都不爽,還是不見爲好。
一行人乘了王孫期駕駛的駟馬戎車,朝外駛去,同樣盛裝打扮的趙廣德立於車右的位置,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雄赳赳一些,不過矮胖的他掛著二尺長劍,怎麼看怎麼彆扭。
趙無恤心中好笑,讓他不要太過張,又隨口問了他一些關於趙氏祖廟所在地溫的事蹟,不過趙廣德三言兩語都不離吃喝玩樂。
趙無恤覺得,這傢伙的形象,更適合做一個荒無道的主君,或是整天調著羹湯的庖廚……但絕不是士大夫。
在出了府門後,卻見也有一輛裝飾華麗的駟馬戎車等候在外,那戎老練,雙臂過膝;車右雄壯,手持長戈。
而車的主人,則是一個錦佩玉,高大強壯,面相忠厚的年君子。
看到趙無恤一行人出來,他便出了憨厚的笑容,一揮寬袖,朝無恤施禮道:“可是無恤世弟?魏駒在此有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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