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期的折子已經批下來了, 定在了臘月二十六。
時值夏日,雖然距離大婚還有很久,但畢竟是公主出嫁, 務府還是早早地便辦起來了。
嘉看著那些送過來的東西,臉上卻并不見多高興。
出奇的是, 江懷也不甚熱絡, 只是讓在出嫁之前回府小住一段時間。
嘉看著這些東西本就說不出的煩悶, 能出宮當然更好, 是以吩咐了染秋收拾著一些件, 便要出宮去。
正收拾的時候, 張德勝卻意外來了偏殿,給送上了一份單子。
“公主, 這是陛下給您擬定的陪嫁單子,讓奴才送過來給您過目,陛下說公主若是還有什麼想要的盡管說,若是有不喜歡的也盡管劃去。”
張德勝捧著這道厚厚的折子暗自咋舌,當初永嘉公主定親的時候, 那陪嫁的單子都沒這麼厚, 這單子上還不知道給了多好東西。
陛下若是真的對人好起來, 也著實人難以招架。
“多謝公公。”
嘉接了折子, 一展開,那層層疊疊的里頁便墜了下來,一連幾十張, 一直垂到了地面上。
張德勝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這麼長的單子還是止不住的震驚。
陛下這遭, 是要把庫給搬空了吧。
玉如意, 碧璽, 珠翠,紫檀屏風,黃花梨千工床,還有各式寶瓶,匣子,綾羅綢緞……
那單子無所不包,展到最后,里面又夾雜了不地契,鋪子還有溫泉莊子,保管往后幾十年都無憂無慮。
嘉一一掃過,越看眼睛越酸,幾乎快握不住,最后深吸了一口氣,把折子又遞了回去:“拿回去吧。”
“公主可是不滿意?”張德勝目詫異。
嘉慢慢地將掉落的里頁一頁一頁地合好:“不是,是太貴重了,不合公主出嫁的禮儀,我不起。”
“這是陛下給您的,公主不必推拒。”張德勝不敢收回去。
嘉嘆了口氣,只好接了折子,拿了筆一一地勾劃著,把那些過于貴重的東西一樣樣的劃掉,又把那厚厚的一摞地契也盡數還了回去,給了張德勝:“你拿給他吧,就按普通的禮儀來就好。”
“這……”張德勝拗不過,只好又將折子又遞了回去。
蕭凜的傷已經好了大半,但這些日子還是一直在書房議事,折子也盡數送到書房來。
他這些日子并不怎麼言語,張德勝侍奉的也愈發小心翼翼。
“陛下,公主看過陪嫁的單子后,又奴才給拿回來了。”
“為何又拿回來了?”蕭凜停了筆。
“公主說是著單子太貴重了,不起。”張德勝如實的回稟,將單子又遞了上去。
蕭凜將那折子展開,認真掃了一遍,發現將所有不合公主的禮制的東西全都劃掉了,他額外送給的鋪子莊子也一個沒留。
還真是規矩,規矩到不肯和他有任何多余的牽扯。
連他的關心也不肯收。
蕭凜看著那折子沉默了許久,又提筆重寫了一份,起了向偏殿走去:“那朕親自給。”
偏殿里,嘉正在收拾出宮長住的東西。
小孩子不懂事,全然不知道屋子里多了這麼東西是什麼意思,看見了務府送來的那些東西,反而高興地張著手去要。
染秋看著小滿咯咯直笑的樣子,說不出的心酸,哄著他讓他把手中抓著的嫁放下。
“小皇子,這個東西不可以玩,奴婢去給您拿撥浪鼓好不好?”
可小滿只有六個月,一抓住了東西便怎麼也不肯放下,擰著秀氣的小眉扭著頭就是不肯放手。
最后還是嘉走了過去,對著染秋搖了搖頭:“我來吧。”
小滿一見到娘親過來立馬便咧開了,舉著手中吃力地拽著的紅裳遞給,里咿咿呀呀地格外高興。
嘉將那嫁從他乎乎的小手中扯了出來,輕聲地哄著他:“時候不早了,娘親抱小滿去洗澡好不好?”
小滿最喜歡玩水了,一聽見洗澡立馬松了手,長大了手要抱。
染秋趁機將那被皺的嫁了出來,笑著開口道:“還是公主最有辦法,您一來就把小皇子哄得服服帖帖的。”
嘉抱著孩子默不作聲,小滿的確最聽的話,可若是走了呢?他一定會哭鬧不停吧……
嘉斂了斂眉,強行打起神,抱了他去洗澡。
盆里的水不深,小滿一了小服,進到了盆里便像魚兒進了水里一般,拍著水大笑。
一用了皂角,他渾不溜秋的,更是難抱。
嘉又氣又笑,一場澡洗下來被濺了一的水,連頭發上都沾了水珠。
“不許鬧了!”
嘉故意板起了臉,他才消停了些。
趁著他愣神的一瞬,嘉趕快拿了張薄毯把他包了起來,抱著他轉出去。
蕭凜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兒子從的毯子里探出頭來,睜著滴溜圓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嘉上半,被打的輕薄半的服裹著子,微微有些不自在。
蕭凜掠了一眼,便挪開了眼神,并未上前。
這些日子因為他們不睦,孩子也沒怎麼見到過父親。
但以后孩子畢竟還是要靠他。
嘉看著他們生疏的樣子頗不是滋味,一手將孩子抱給了他:“你抱抱他吧,我服了,去換服。”
“好。”蕭凜只當沒察覺到雙手環著的微窘,接了孩子,。
小滿正在認人的時候,被一雙不同于母親的大手抱住,倒也不鬧脾氣,只是咬著手指好奇的看著他。
蕭凜看著這張融合了他們二人的臉心里也說不出的奇妙。
嘉換好了服出來的時候,只見蕭凜還是站在那里,和進去時一個模樣,而那懷里的孩子早已睡著了。
“怎麼不把他放下?”嘉走了過去。
蕭凜被一問,稍有些不自在:“朕怕吵醒了他。”
“哪有那麼容易醒。”嘉輕輕地開口,斂眉將孩子走放在了搖床上,替他掖著被角。
蕭凜僵的手臂慢慢垂下,看著在燈下溫哄著孩子的樣子,心里被了一下,那放在袖籠中的折子忽然有些不想拿出來了。
停頓了片刻,當看到收拾了大半的包袱的時候,他才將那折子拿了出來,聲音平靜地開口道:“傍晚朕讓張德勝給你的單子你沒收,朕又改了一些,你看看吧。”
嘉安頓好孩子,吹了燈出來,只見那折子還是一樣的厚,仍是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用不著這些。”
蕭凜卻執意將折子遞了過去:“做不夫妻,朕到底還是你的兄長,就當是朕作為兄長的責任吧。”
他們都退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嘉收下了折子,卻沒要那些地契,低低地說了一句:“多謝皇兄。”
一聲皇兄,將他們分的涇渭分明。
蕭凜只好將地契收了回來,兩個人相顧無言,耳邊只有孩子睡的呼吸聲。
嘉聽著那徐徐的呼吸聲,攥了手才朝他開口:“出宮后,我名義上畢竟還是小滿的姑姑,以后我想回來一年看他兩次,可以嗎?”
蕭凜僵地點了點頭:“好。”
嘉看著那睡的孩子,仍是有些不放心:“小滿年紀還小,我不在了,你以后多和他親近親近,不要讓他像我們一樣,可以嗎?”
蕭凜仍是點頭:“可以。”
代完孩子,嘉這才舒了口氣,故作輕松地笑著問他:“你的傷如何了?”
蕭凜第一次看到主對他笑,被這笑意一晃,愣了片刻:“沒什麼大礙了。”
最后一件事也放下了,嘉徹底沒了牽掛,卻又有些空落落的,偏著頭看著外面茫茫的夜,不知這麼漫長的以后要如何度過……
火燭寂靜,偶有一聲畢剝響起,蕭凜看了眼那務府送來的幾件嫁,久久沒有回神:“這幾件嫁,你打算選哪件?”
這些嫁已經送來有些日子了,嘉卻刻意沒去看過。
眼下被他一問,才第一次認真地去看。
指尖一一過那些的刺繡和上好的綢緞,嘉收了手:“都好的。”
蕭凜卻是一眼看中了中間的那件:“這套裁剪和花樣很適合你。”
嘉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并未反駁:“好,那就這件吧。”
生的貌,偏偏子清冷,平時穿多以素為多,蕭凜還從未見過穿大紅的樣子。
一低頭看到白皙的手指著火紅的嫁的模樣,他心中微微一,不由自主地開口:“年關將近的時候,朕可能會出巡一趟,來不及送你出嫁了,你能不能提前穿一回嫁,讓朕看一眼?”
嘉低著頭,著那裳并不應聲。
蕭凜見不回答,又背過了:“是朕唐突了,你若是不愿……”
他話還沒說完,嘉卻忽然點了頭:“可以。”
“反正總要試的。”嘉今晚格外地好說話,“你暫且等等。”
嫁的穿著格外的繁瑣,隔著一道屏風,蕭凜聽著后面窸窣的靜,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張。
屏風一撤,那一大紅嫁的人裊裊地走了出來。
烏發,紅,雪白的手臂從那袖中一抬起,沖擊力極強,極盡明艷。
蕭凜盡管腦海中早有預想,但一出來,還是連杯中的茶都忘了飲了。
“不好看嗎?”嘉看著他木然的樣子微微垂下了睫。
“不是。”蕭凜放下了杯子,卻一時語塞,半晌,才吐出幾個字,“朕記得,新婦需綰發才好。”
新嫁娘的確需要綰發,嘉捋了捋一頭垂墜的青,款款坐在了銅鏡前,可的頭發太長太,沒有侍的幫忙怎麼也挽不上。
“朕幫你吧。”
蕭凜綰起他曾經把玩過無數次的發,雙手一繞,了支簪子,替松松的綰了個簡單的發髻。
頭發一束起,真的有幾分新嫁娘的樣子了。
蕭凜看著那鏡中明的人,久久移不開眼,搭在肩上的手忍克制,終于還是忍不住收攏了手從后面抱住了。
明日便要離宮去江府長住,等回來出嫁的時候,他大概已經去出巡了。
今晚不出意外,應該是他們相的最后一晚了。
蕭凜著的額發,半晌,克制了心底那些卑劣的,暗的,瘋狂的心思,平靜地著的側臉:“你能不能嫁給朕一次?和朕做一晚夫妻,哪怕只是做個表面樣子。”
嫁給他,嘉何曾沒想過呢。
只不過,從前不敢,如今是不能。
可他的眼神又太過熱忱,猶豫了片刻,嘉終于還是點了頭:“好。”
今晚月極好,兩人揮退了所有的侍,學著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夫婦一般悄悄地行著禮。
一拜天地,月如洗。
二拜高堂,他們的雙親都不會應允。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地略了過去,互相對拜著。
至于這合巹酒,偏殿里無瓢也無酒,他們便各自倒了一杯茶,著手臂送了口中。
一杯茶飲盡,兩人相坐著有些尷尬。
接下來的便是-房之禮了,但他們如今的境,卻是不合適再做這種事了。
能和對拜,蕭凜已經沒有憾了,坦然地了的頭:“到這里就可以了,明日你便要回江府了,今晚早些休息。”
嘉低著頭不說話。
心愿已了,相顧無言。
借著燈,蕭凜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才克制自己轉了:“那朕走了。”
只是他剛剛轉,一直低頭的嘉卻忽然扯住了他的袖子:“禮還沒。”
“什麼?”蕭凜一僵,慢慢回頭。
嘉耳尖微紅,卻還是固執地抬起頭看向他:“禮還沒。”
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飽滿的紅輕輕地咬著,配上一大紅嫁,明人。若是存心勾人,簡直沒人能抵擋。
“不是說好了做一晚上夫妻嗎?”嘉慢吞吞地開口,聲音微微抖,“一晚上還沒結束,你就要走了嗎……”
他怎麼會想走?
一看見瀲滟的眼,蕭凜原本抑的緒盡數涌了上來,捧著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嘉也前所未有的主勾上了他的脖子。
一主,蕭凜吻的更深。
這吻來的太急,桌子被重重一推,桌案上的杯盤傾倒,茶水灑了一地。
這吻來的突然,兩個人邊走服邊掉,剛到了榻邊,原本繁復的嫁的便所剩無幾,當最后一件里扯掉的時候,嘉倒下去的一瞬卻忽然按住了他即將下沉的肩。
“后悔了?”蕭凜深吸了一口氣。
嘉搖了搖頭,輕輕了口氣,手指抵著他肩上那道猙獰的箭傷輕輕地著:“沒有,我只是擔心你的傷。”
蕭凜順著的眼神看過去,落到那新愈合的淡的傷疤上,卻只是著的額發低嘆了一聲:“別擔心朕,要擔心還是擔心你自己。”
嘉懵懵地想著他的話,還沒反應過來,抵在他肩上的手便忽然被推了開,接他便覆了下去,低頭吞下了的低……
夜半的時候,母按往常一樣來給小皇子起夜,一進門卻只見往日靜悄悄的偏殿里紅燭垂淚,杯盤狼藉,大紅的嫁散落了一地。
一旁的搖床上,小皇子大約是剛醒,正著眼哭著要找人。
而搖床另一側的拔步床上,床帳長長的垂墜到地上,里面也傳來了令人耳熱的聲音。
母不敢走近,連忙繞了路將無暇被顧及的小皇子抱了出去。
一將孩子抱走,里面那原本抑的聲音頓時便逸了出來。
因著是最后一晚,兩個人再無遮掩,前所未有的熱烈。
直到將近天明的時候,那偏殿里才慢慢平靜了下來,掩蓋了一切荒唐。
夏日的清晨,太還沒升起,晨間的薄霧縷縷地鉆進來,落到的上,凝了細的水滴,沁的人微微發涼。
嘉肩上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天亮了。”
“嗯。”蕭凜應了聲,卻仍是低著頭一下一下的啄吻著。
眼睫,鼻尖,肩頭……他吻的細細,仿佛要永遠記住一般。
“時候不早了。”嘉輕輕捧起了他的臉,“爹爹快進宮了,我該走了。”
“知道了。”蕭凜終于停了下來,抱著的肩悶悶地開口,“再讓朕多抱一會。”
嘉輕輕地嘆息,這次沒推開他,抬起了白皙的手臂慢慢環上了他的脖頸。
等到太升起來了,一縷探進了床帳里,兩個人沉默地抱了許久,才默契地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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