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你明知道我是誰,也知道夏侯澹是誰,為何不在流亡的路上早早下手,反而幾次三番幫我們?”
啞的臉冷了下去,平日里滴溜溜轉的一雙靈巧眼珠,此時死死地盯著庾晚音,顯出幾分狠厲。
“——啊,我明白了。”庾晚音自問自答,“當時掌權的是端王,你干掉我們也沒用。你想看我們與端王自相殘殺,只是我們獲勝之快超出了你的想象。眼見著端王敗局已定,你才想出來做黃雀,對麼?”笑了一下,“若真是這樣,那你小小年紀,看得倒是遠,想來在羌國時也不是個尋常百姓吧。”
啞忍不住冷笑一聲:“每一個羌國人,都知道。夏國和燕國,要打起來。你們不打了,我們就完了。”
羌國弱小,一直在大夏和燕國之間夾求存。他們沒有強大的軍隊,又不肯低下頭來當藩國求庇護,生存之計便是種種搬不上臺面的手段——毒藥、盜、、挑撥離間。
和從前的燕國一樣,羌國也喜歡往夏國輸送死士。能殺死幾個大人,攪得大夏一陣,便會被奉為勇士,家人也會得到獎賞。
在圖爾與夏結盟、攻羌國以后,那些千方百計逃大夏的流民,多也抱著相同的目的。他們一邊掙扎求存,一邊尋找一切機會制造災禍,拖垮大夏,結束故鄉的苦難。
啞:“我父母,王的勇士。我,也要當勇士。”
的語氣里有一種天真的狂熱,聽得人莫名膽寒,又莫名悲哀。
庾晚音輕聲問:“當勇士……然后呢?”
啞眼神空了一瞬,又笑了起來。
庾晚音忽然想起太后蔻丹指甲里的毒引。蕭添采說,這毒只有羌人才能研制出來。太后用它消滅了一代代的敵人,如今自己下了地獄,還要擺夏侯澹最后一道——但最初是如何得到毒種與毒引的呢?那又是哪個羌國勇士的輝戰績,竟功了大夏整整三代?
青史留名的刺客都是二流刺客。那些佼佼者已經消失于時間的長河,猶如從未來過。
“我還有一事不解。”庾晚音道,“你連都在進宮時換掉了,這會兒又是從哪里變出的毒藥?”
啞看了一眼窗外:“天,要幫我。”
這用詞讓庾晚音心念一,有靈一閃而逝。
跟著向窗外,挑起眉:“那些花草?”
為了的封后大典,從全國運來了不奇花異草。庾晚音追問:“那些花草里,湊巧就有你需要的全部藥材了?一樣不差?”
啞眨了眨眼,猛地反應過來,惡狠狠道:“再不走,你就死!”
庾晚音面憾。
知道十二就在附近聽,所以拖著啞套話,想抿出點有用的信息。怎奈啞不是蠢人,看穿的意圖后,再也不肯說一個字,手就拉下床。
庾晚音的鎮定是強撐出來的,其實五臟六腑都快要被冰凍上了,渾僵冷無力,被啞強行扯到地上,扶著床柱才站穩:“我做不到……皇帝周圍有重重防衛,我一掏出武就會被篩子……”
“走。”啞推著往門口邁步。
庾晚音踉蹌了一下,口中還在勸:“……一切食飲水都有人試毒,何況無數雙眼睛盯著,即使是我也沒機會投毒。別著急,此事需要從長計議啊……”
一炷香的時間確實很短,庾晚音能覺到周的力氣正與溫一道飛速流逝。
如果現在活捉啞,還來不來得及用刑出解藥?又或者,能救活夏侯澹?
然而,此人心如此堅忍,又恨大夏骨,絕不會屈從于威利。就連口中許諾的解藥,多半也是不存在的。
既然設了這個局,應該是想一箭雙雕,同時滅了帝后吧?
可惜這算盤注定落空,因為賊老天是不會允許雙殺的。自己與夏侯澹,最終總會活一個……
剎那間,庾晚音頓住了。
——活一個?
啞:“他相信你。”
將庾晚音到門邊,從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似笑非笑道:“他流了。”
猶如閃電劃過漆黑的天幕,在這玄而又玄的一瞬間,庾晚音看清了此間一切狡詐的因果。
五星并聚,否極泰來。
的腦中山崩海嘯,眼睜睜地著啞將小瓷瓶遞過來:“灑在傷口上。”
庾晚音耗費了畢生演技,出一臉恐懼與絕,抖著藏起瓷瓶,走出了寢宮。
一離開啞視線,十二就帶著幾名暗衛冒了出來,張地攙住:“娘娘。”
庾晚音加快腳步走向偏殿:“去制住啞,留活口。讓蕭添采打開藥箱等著。”
偏殿。
蕭添采從瓷瓶中倒出一點藥,反復嗅聞驗看,急之下甚至送口中嘗了一點兒:“像,很像。”
他又從藥箱里取出一只試藥用的耗子,以匕首劃開一道口子,將藥灑了上去。那耗子登時流如注,汩汩不絕,再灑金瘡藥,也毫沒有止的跡象。
蕭添采抹了把冷汗,宣布道:“與上次燕國刺客劍上淬的毒非常相似,會讓人流不止,不愈而亡。臣能嘗出其中幾味藥材,與殘存的古方相符。”
圖爾說過,那毒是羌國王留下的。
正是因為夏侯澹上次被刺后不僅沒死,還一度頭痛減輕,才讓他們有了以毒攻毒的主意。然而羌國王一共只留了那麼一點,圖爾已經用盡,又復原不出藥方,這才需要上天地去尋。
豈知今日得來全不費工夫。
庾晚音坐在夏侯澹床邊,已是搖搖墜,旁邊跪了幾個束手無策的太醫。沒有理會太醫,只問蕭添采:“能用麼?”
這麼一瓶來路不明的玩意,能救回皇帝嗎?萬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直接讓人暴斃了呢?
蕭添采冷汗涔涔,不敢點頭,轉向跪在一旁的老太醫:“師父以為如何?”
老太醫巍巍:“這……需要一些時日查驗……”
然而他們沒有時間了。
庾晚音發著抖,視野開始昏黑下去。在旁邊,是面無、氣息急促的夏侯澹。
蕭添采絕地收回視線。一旦皇后倒下,想必宮中更無一人敢拍板對皇帝用藥,承擔意圖弒君的罪名。
他咬了咬牙,正要開口——
“拿來。”庾晚音道。
蕭添采一愣,老太醫已經開始勸阻:“請娘娘三思啊!”
庾晚音只是對蕭添采攤開手:“進退不決,當以進為先。”
蕭添采遞過了瓷瓶。
庾晚音已顧不得其他,全憑著本能去解夏侯澹的繃帶,然而氣力不濟,索了半天都解不開。
蕭添采既然開了頭,也就不再瞻前顧后,索上前幫著取下繃帶,出了夏侯澹縱橫的傷口。
庾晚音深吸一口氣,勉強舉起瓷瓶。
床上的夏侯澹忽然睫一。
滿室死寂中,他慢慢撐開眼簾,沒有焦距的目虛虛地投向床側。
如同噩夢照進現實,形如枯槁的瘋王與他深的刺客對視。
又如初見的一幕重現,他皺起眉頭,茫然地沉默著。
半晌,他張開口,聲音是撕裂后的喑啞:“……晚音?”
庾晚音手中一傾,瓷瓶中的藥灑落下去,輕地覆在了他的傷口上。
殷紅的開始涌出,將衾被染出大片喜。
夏侯澹的繃,表卻無甚變化。這點痛楚與他腦中正在經歷的相比,模糊到似有還無。
他又問了一遍,似是在找人:“晚音?”
庾晚音笑了笑:“How are you?”
“……”
夏侯澹也跟著慢慢揚起一個微笑:“I’m fine, and you?”
滿室宮人垂著腦袋,誰也不敢出疑。
庾晚音傾倒了小半瓶,力不支,歪倒了下去,躺在夏侯澹側。蕭添采眼疾手快,接過了手中的瓷瓶。
庾晚音想要示意他觀察效果再酌加量,一開口,卻只發出氣音。
蕭添采含淚道:“娘娘放心。”
庾晚音點了點頭,掙扎著握住夏侯澹的手。
遠,暗衛驚慌失措地奔來:“娘娘!啞咬破藏在口中的蠟丸,自盡了……”
庾晚音反應平靜。方才跟啞對話時,就猜到結局多半是一換一。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能救一個也是好的。
不再理會暗衛,轉頭專心致志地著枕邊人,試圖牢牢記住他的眉眼。
夏侯澹的視力和神思都模糊了,弄不清做了什麼,只當自己此刻是回返照,抓時間代:“好好的。”
庾晚音微弱地笑道:“嗯。”
“親一個?”
“好……”
黑暗籠罩下來。
風吹不絕,帶來第一縷早春的氣息。
一年后。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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