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沫被關押在刑房里數日,李苑都沒再出現過。
偶爾有獄卒匆匆經過,在刑房外閑聊。外邊忽然熱鬧起來,有個獄卒匆匆跑來,跟周圍人小聲嘀咕:“剛剛齊王爺讓人把那頭豹子帶出去了,正當眾剝皮呢。”
“你們都見過那頭豹子沒?這——麼大,新皇登基肯定是得拿這等妖祭天的。”
“哎呦,這好熱鬧都沒機會去看!等他們看熱鬧的回來了得讓好好講講。”
“我就看著了一小點兒,那豹子趴在地上不肯,著南邊直流眼淚,它知道它是嶺南來的呢,有靈的。”
李沫約聽見外邊的喧嚷聲,了干裂的,用盡幾乎枯竭的力氣晃了晃綁在手上的鐵鏈,沾著污的鐵鏈撞在刑架上發出嘈雜的響聲。
他聲音沙啞,低聲喚道:“來人……來人……我要見李苑……”
外邊有獄卒聽見靜匆匆進來察看,見沒什麼事兒,松了口氣,罵道:“嘁,還敢直呼王爺尊名。王爺忙得很,沒空伺候您,世子殿下。”
李沫垂著頭,凌發遮住了眼睛,無力道:“拿筆紙來……你去告訴李苑……他想知道什麼……我都說……”
獄卒一看這事兒不好耽誤,磨磨蹭蹭跑出去稟報影四和影五。
好一會兒,李苑披著貂裘走進來,見李沫戴著鐐銬趴在桌邊埋頭寫字,最后咬破指尖,在落款按了手印。
李苑緩緩坐在桌邊,托腮看著李沫寫認罪書。
李沫寫了十來頁,把陷害鎮南王府和沉沙世家的經過代得明明白白,連著證據藏在何都條理清晰地羅列出來。
寫罷,李沫如釋重負地把這一摞紙推到李苑面前,疲憊地趴在桌上,輕輕吸了吸鼻子:“放了它。”
李苑拿起來翻了翻,影四拿去整理核對。他站起來,走到李沫后,輕輕俯下,從李沫背后出雙手,抓住他的雙腕。
帶著弓繭的細長指尖按在李沫脈搏上,李沫呼吸急促,輕聲道:“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你還想干什麼……”
“別害怕。”李苑在他耳邊溫和安,戴著白玉扳指的拇指按著李沫脈搏間的筋絡按,李沫忍不住戰栗,本能地用力掙扎,想從李苑手中把雙手出來,卻因為力不支本掙不開。
李苑在緩緩用力,李沫能到手腕上傳來的鈍痛,他更加痛苦惶恐地掙扎,沙啞哀求:“哥、苑哥……哥你給我個痛快吧!哥!啊——”
凄厲慘聲回在刑房里。
“別害怕,一會兒就好。”李苑溫聲安,眼神卻如冬日寒潭,冷寒的眼睛中映照著李沫痛苦扭曲的臉。
木桌淌滿了殷紅,李苑用指尖勾出李沫雙手手筋,按開白玉扳指上暗藏的細小刀刃,輕輕切斷了。
李沫幾乎痛到失去知覺,昏死過去,被李苑滴著鮮的雙手接在懷里。
李苑面無表,挲著李沫的頭,讓他靠在自己肩上,一一捋順他的頭發,嘆了口氣。
“沫兒,你欠我一聲對不住。”
“你也曾經是我弟弟啊。”
他陪李沫待了很久,直到晚上,影七到找不著人,進刑房才瞧見自己主子,雪白王服上濺滿干的污,孤單地坐在拷問臺邊,滿地滿桌都是。
影七嚇壞了,匆匆走過來給主子檢查傷勢。
李苑回過神來,見影七就在邊,神便放松了不:“不是我的,我只是想自己待一會兒。”
影七環視四周,發現李沫并不在刑房里。
“王爺,嶺南王世子……”
“我讓人帶走了。”李苑扶著影七的手站起來,緩緩走出刑房。
影七道:“屬下以為您會殺了他。”
“呵。”李苑如釋重負,笑道,“因為我不怕他。”
——
新皇登基已有幾日,李晟不喜繁文縟節,第二日便開始如常批閱折子。
上朝之日,李苑著蟒蛇王服,恭敬覲見,大臣紛紛退讓,對這位齊王殿下滿懷敬畏之心,齊王李苑忠心救駕,立下從龍之功,且自愿釋兵權,足以昭告天下,這位新齊王從未有反叛之心。
李苑呈上一份折書,沉聲道:“臣李苑,以齊王府名立誓,嘯狼營兵符為保,替鎮南王府、沉沙世家正名。”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嘩然。
李苑命人將李沫的認罪書一一呈上,讓每一個人過目。
鐘離將軍向來對李苑印象頗佳,與楚威將軍也是過命的,此前影七已與鐘離將軍府聯絡過,鐘離老將軍早知李苑有替楚威和孔家正名的打算,早已在武將中造了勢,只待李苑拿出證據的一日。
李苑是開國老將南氏家族的重孫,又曾立下戰功,在軍中已有威,他的話在朝堂上也十分有分量。
于是多半朝臣請求重審此案,替鎮南王府和沉沙世家正名。
李苑冒天下之大不韙重提舊案,替反賊正名,在大承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江湖之中沸反盈天,齊王李苑了各家茶樓說書先生口中最濃墨重彩的角——
齊王李逸閑,隨霸星降世,卻俯首稱臣,龍骨弓,筋弦,戰功赫赫,流芳百世。其人卻面若桃花,一張俊菩薩面,一顆戾蛇蝎心,風流儒雅,天下聞無所不知。
也有傳言說李苑是地府司,能縱魑魅魍魎,邊常有黑影相隨,人們稱之為隨行之影。
都城里也傳揚著北邊來的奇聞逸事,茶館里說書先生也是口干舌燥,撂下茶碗兒講得唾沫星子四濺。
金池鏢局剛好在都談生意,金池沈家的小公子沈襲會下地跑了,手腕上常常纏著一條金燦燦的小蛇,吐著信子恐嚇靠近小主子的陌生家伙。
孔瀾驕是從北華孔雀山莊出來的,在殺手院待了不時候,殺人殺得麻木,沒什麼意思,索出來氣,沒什麼事做,也不知道去哪兒。
進了都卻遇上了沈家小爺,小爺才五歲年紀,邊竟沒大人照看著,孔瀾驕看在沈家收留了自己一段時日的面子上,替沈鏢頭看一會兒子。
沈襲跟孔瀾驕特親,可惜差著十來歲,實在玩不到一塊兒去。
沈爺爬上孔瀾驕大,抱著他脖頸聲氣地問:“李苑是誰?一路上所有人都在說他,說替鎮南王府沉沙世家正名了,本爺都聽煩了。”
孔瀾驕也聽了很久這個故事。他出神地看著茶碗兒,其實李苑也沒有他曾想的那麼不堪。
沈襲用力扯他的頭發:“喂!誰是李苑啊?這麼囂張,本爺見到他一定打得他鼻青臉腫哭爹喊娘的。”
孔瀾驕極其不耐煩地把沈襲拎起來,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威脅道:“你敢,小兔崽子,給你打斷。”
——
人們口中蛇蝎心腸的地府司,此時正帶著小兒在蘇州吃灌湯小籠包。
李苑拿筷子挑開一個小籠包的薄皮兒,滿滿吸上一口鮮香的湯,再狠狠地蘸上一包子醋,吃罷招手老板娘過來再上一屜,從影七懷里出手帕按了按角。
真香。
“主子,您都吃了一整天了。”影七在李苑邊坐,面前堆著主子買的足有小山高的零兒,悄聲問道,“累嗎?下晚去看戲還是游船呢。”
影七穿著一蟬灰常服,卸去滿兵,腰間只掛一對如蜻蜓薄翼紋路縱橫的雙劍,和那些游走江湖的風發年沒差兒,清俊得很。
“哎,對。”李苑撂下筷子,從懷里出一沓沒裝訂的紙,翻了翻,“咱還好些事兒沒干呢,今天就干這項:‘在太湖游船上,溫寂向我口頭描述他有多喜歡我’。”
影七咬了咬,弱弱道:“還是看戲吧。”
“也行。”李苑翻了一頁,仔細勾畫道,“那就這項:‘一幕罷,我攆走伶人,走上戲臺,告訴所有人我有多喜歡溫小七。’”
“……”影七把頭過去,想瞧瞧主子還做了什麼措手不及的計劃。
他湊過去一點,李苑就把紙拿開一點,影七沒發覺,慢慢跟著往前湊,直到額頭抵到李苑上,被吧唧親了一口。
“溫溫,我就想和你膩歪著。”李苑側避開老板娘的視線,親小七的臉蛋兒,“只要你在我邊兒就,我就,樂不思蜀,知道吧。”
影七臉頰發燙,低聲道:“好在您沒當皇帝,不然也是……”
“昏君?”李苑一拍筷子,驚喜道,“正是正是,你也覺得啊。”
影七無奈扶額。主子,您當這是什麼好事呢。
“一晃出來逍遙半年了,也不知道王府修建得怎麼樣。”李苑含著筷子尖,托腮想了想,“我讓影六按原先的王府把圖弄出來找工匠修,你有什麼想法嗎,我給你打個金屋子怎麼樣。”
影七忍不住翹起角:“屬下也是大男人,您別寒磣屬下了。”
“這也不要那也不要,想給你花銀子難死了。”李苑把手里那沓紙里,寫著金屋藏的那一頁出來隨手撇出去。忽然又靈一閃,一拍額頭:“我給你買頭大象吧!往南走找找看有沒有賣。”
影七趕按住李苑馬上又要數銀票的手:“主子,您看我像大象嗎。咱家沒有養神的地方。”
“你像個小倉鼠。”李苑揣起自己一沓計劃,在桌上扔了塊碎銀,拽起影七往太湖邊兒的泊船去,借著傍晚漸暗的天,避開旁人,悄悄索著牽起影七的指尖,“等著晚上/得你嘰嘰。”
兩人在太湖泛舟,倚靠在烏篷下,著遠方湖岸漸漸點亮的燈火,燈火萬千。
李苑枕著影七的,著腳在清澈見底的湖水中晃,懶洋洋舉著一杯酒,與影七手中的小酒杯了:“來啊,不醉不回。”
“嗯。”影七靠著船篷盤膝而坐,飲盡一杯,再拿起酒壺滿上。
李苑說:“影焱就是蘇州姑娘,我父王的一個老影衛從太湖邊兒把撿回去。”
李苑向湖中倒了三杯淡酒,一杯敬忠仆,二杯敬巾幗,三杯敬摯友。敬他一輩子也忘不掉的、生命里為數不多的紅。
李苑問他:“你還沒給我講你有多喜歡我呢。”
影七低頭給李苑把發掖到耳后:“就是,很喜歡,沒有盡頭。”
“屬下不大會說話。喜歡就是,很喜歡了。像現在這樣,可以過一百年。”
李苑知道影七能表達出來的意不足心里的萬分之一,他笑了笑,坐起來,倚靠在船篷下,慵懶挎著影七脖頸,著湖上皎皎明月。
“那就一百年。”
——
主子在外逍遙不見人影,王府早就收拾齊整了,影衛侍衛們照常訓練,鬼衛們偶爾去指點一二。
最近王府人丁稀疏。
影疊也好些時候沒回來了,不過瞧著他走時騎著白鹿滿面紅的模樣,想必是回老家探親,老婆孩子熱炕頭去了。
今日影四影五都不當值,窩在房里補覺。影五抱著枕頭鉆進他哥被窩兒里,從腳底下開始鉆,直鉆到影四懷里。
“……”影四半睜開眼睛,看了看他,抬手把小五摟過來。
影五無聊得很,撥弄影四的睫:“王爺半年不著家,是迷路了吧!哥!別睡了!咱們爺丟了!咋辦呀!”
“我派人盯著,人現在在蘇州,丟不了。答應你明早出府放風,沒忘。”影四連著幾個晚上通宵整理府上雜事,著實困倦,過了一會就呼吸均勻起來。
影五最容易被睡眠氣氛染了,不一會兒也開始打呵欠,趴在影四上打起一串小呼嚕。
影四半睜開眼睛看了看上趴的小懶蛋,順便給他提上被角,輕輕拍著影五脊背,像小時候哄他睡。
就算看起來小五那麼正常,一如既往地活潑,影四還是知道影五獨自一人時會很不安。
他越來越黏他,不肯自己一個人去人多的地方。這些影四都看在眼里,他盡自己所能照顧小五,可有些東西只能靠時間慢慢消磨。
他給不了小五安逸悠閑的生活,但他也竭盡全力讓小五像正常人一樣,認真地活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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