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疏雨酒醒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一睜眼就被進窗戶的刺得一晃,抬起一只手蓋在臉上,想著遮窗簾為什麼沒有拉。
記憶緩緩倒起帶來,除了陳杏,腦海里還跳出了一張男人的臉。
孟疏雨慢慢清醒過來,一個激靈抖了一床的皮疙瘩。
救命啊!
老天好不容易開眼安排和那個男人偶遇,是讓去撒酒瘋的嗎?
打了一天腹稿的談判語一個字沒用上,最后怎麼了那副鬼樣……
“提醒下你朋友吧,套路過時了。”
這擲地有聲的話隔了一夜還在耳邊360度環繞立聲循環播放。
憋得孟疏雨呼吸都有點不順暢。
想罵渣就直接罵,怎麼還帶拐著彎嘲諷人技不行的。
要真有心套路能用假摔這種上世紀的花招?
冤枉!
竇娥聽了都要一聲姐妹的冤枉!
孟疏雨捂著額頭冷靜了會兒。
算了,只不過長得帥了點,再帥也就是個路人,他怎麼看有什麼重要的。
反正共識已經達,以后也不會再面了。
只要不面,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當務之急還是先把簡丞約出來說清楚。
孟疏雨趴到床頭柜邊拿起了手機。
打開微信,一眼看到簡丞一刻鐘前發來的消息:「疏雨,聽孟叔叔說你還在家睡覺,我現在過來接你吃午飯吧,你醒了下樓就行哈。」
孟疏雨匆匆洗漱完換好服下了樓。
一出單元門就看見了簡丞的車,還有駕駛室里閉目養神的簡丞。
孟疏雨走到副駕邊上,剛要抬手敲車窗,先瞥見了座椅上那束新鮮飽滿的紅玫瑰。
這段時間和簡丞互送過不小禮,但從沒有過這樣含義明確的玫瑰花。
猜前天晚上如果不是鬧了烏龍,簡丞可能打算用那束花跟正式表白。
那他今天補上這束新花的意思……
孟疏雨回手往后退去,腳后跟撞上階沿,輕輕嘶了一聲。
簡丞聽見靜一下睜開了眼,笑著下了車:“上車吧,今天去你之前想吃的那家粵菜館怎麼樣?”
孟疏雨干站著抿了抿,放棄了委婉的周旋:“對不起簡丞,我不能和你去吃飯了。”
簡丞拉副駕車門的作一頓:“你昨天都把工作接完了,下周才要去杭市報到,這周末總不用加班了吧?”
他難得用了讓人很難拒絕的語氣,顯然也是察覺到兩人最近狀態不對,急著在離開南淮之前確定什麼。
“是不用了,但我不能收你車里那束花。前段時間是我沒想清楚耽誤了你,對不起簡丞。”
簡丞的笑僵在了臉上。
八月末的天,頭頂太燒得火辣,四下蟬鳴也一聲高過一聲的熱鬧,這片涼地卻像陷了天寒地凍的死寂。
一段關系的冷卻從不會毫無征兆,其實早在半個月前孟疏雨表現得不太自然開始,簡丞心里就敲響過警鐘,只是一直裝著不懂自欺欺人,好像這樣就有轉圜的余地。
可心理準備再充分,真到了這節骨眼上,還是有種如墮冰窖的惡寒。
過了好一會兒,簡丞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就是想著你要去杭市了,送束花給你踐行,沒想催你做什麼決定,你還沒考慮好的話可以慢慢來。”
“我已經考慮好了。”孟疏雨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你是不是擔心異地?”簡丞了手,“我之前就說過沒關系的,南淮到杭市也就四五十分鐘高鐵……”
“不是,不是這個原因。”
話說到這份上,再問下去,答的人為難,聽的人也難堪。
但簡丞似乎還是想打破砂鍋:“你是不是……最近上喜歡的人了?”
“沒有,”孟疏雨莫名其妙地搖搖頭,想最近忙工作都來不及呢,“為什麼這麼問?”
“我隨便問的。”簡丞目閃爍了下,像是有些說錯話的局促,“那既然你沒有喜歡的人,也不用著急拒絕我,我們還可以保持聯系做朋友的吧……”
“如果保持聯系也不可能改變什麼,你還想繼續做這個朋友嗎?”
簡丞啞了聲。
“你看,你缺的也不是朋友,那為什麼還要聯系?”
簡丞被堵得無話可說,沉默半晌點了點頭,沒話找話地來了句:“那……你今天午飯怎麼辦?”
“我自己會解決的,你也快吃飯去吧。”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這麼奇妙,用一句稀松平常的話道別,好像明天還會再見,各自轉之后卻走歧途,彼此心里都已經清楚,即使下個路口再見,也是時過境遷的景了。
簡丞站在原地目送著孟疏雨上樓,眼神一點點黯了下來。
也許這個結果不是半個月前才有預兆,而是一開始就有的——
今年六月兩人第一次見面,他曾問過孟疏雨,你年紀還小,怎麼會答應你爸媽來見我?
笑著答,如果是別人就不見了,因為你以前給過我一本博爾赫斯的詩集,我很喜歡你寫在書里的翻譯,想著來謝謝你。
可能借來的東西總要還回去。
就像九年前他本沒給過什麼詩集,即使九年之后他閃爍其詞地冒領了這份功勞,那些詩還是不屬于他。
解決了去杭市之前的最后一樁心事,孟疏雨心里那塊石頭著了地,上樓給自己煮了碗面吃。
正嗦著拉面,收到了陳杏的消息:「醒了沒?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想先聽哪個?」
孟疏雨擱下筷子回復:「好消息。」
陳杏:「不行,從邏輯上講我得先說壞的。」
孟疏雨:「。」
陳杏:「壞消息就是,我幫你仔細研究了下這個單,發現[圖片]……」
孟疏雨點開截圖,看到了一段文字資料——
“單”迄今為止只是一種網絡說法,尚未形系統明確的概念,也沒有得到任何心理學權威組織及文獻的承認,所以從嚴格意義上講還不能被稱為一種疾病。
孟疏雨:“……”
先告訴,可能有病,又告訴這個病暫時還不病,所以也沒藥醫,讓連掛號費都省了。
網上看病果然不靠譜。
陳杏:「不過我覺得這個病也不算胡扯吧,那抑郁癥不是古代老早就有,一直到近代才能治?單可能也這樣,只不過你比較慘,沒趕上專家研究完。」
孟疏雨無語地打字:「那我已經這麼慘了,能聽聽好消息了嗎?」
陳杏:「好消息就是,反正也沒法確診,誰知道到底是不是呢?網友建議你不要給自己太消極的心理暗示,說不定你只是還沒遇到真正喜歡的人,別灰心,男朋友會有的!」
孟疏雨摁下語音鍵:“我看我男朋友這輩子可能忘記投胎了。”
陳杏:“昨晚不就有個來投胎的嗎?打開你的手機通訊錄速度dd他,給他見識見識你不過時的套路!”
“……”
這才剛想開,還嫌腸子悔得不夠青?
孟疏雨:「我要他電話只是因為他太難找了,備著萬一之后還有用。」
孟疏雨:「別想了,這個不能套。」
陳杏:「啥意思?」
孟疏雨想了想,在跟陳杏解釋之前先回了趟房間,從昨晚的西裝口袋里翻出了那個男人留的紙條。
把這串號碼輸支付寶后,疼地咬了咬牙,按一般西裝的干洗費往上加了幾倍,給對方轉賬了兩百元,備注:「承諾已兌現,清潔費賠你。」
——干凈利落通知到位,言行一致不失氣節,完事兒。
孟疏雨丟掉手機,看著一屋子的行李舒了一口氣。
不怕,再過兩天,這座城市就要一個尷尬的人了。
一禮拜后,周六,杭市偏郊。
好不容易熬過冒火的三伏天又招來了秋老虎,杭市的氣溫了九月依然居高不下。
傍晚,孟疏雨在單公寓里折騰好最后一件組裝家,汗涔涔地癱坐在了地板上。
過去一周,到永頤集團旗下的森代事業部正式報了到,搬進了這間工業園附近的公寓,一邊盡快和新同事打,一邊把空的公寓填滿,忙得腳不沾地。
到今天終于萬事俱備,只差東風把那位神的頂頭上司吹來。
因為森代上一任外招的職業經理人曾在臨到簽合同的環節被對家挖走,這次為免橫生枝節,總部對新任總經理的來頭一直而未宣。
孟疏雨這陣子和未來上司所有的對接,都是通過他邊一位任煦的私人助理。
今天孟疏雨和任煦約了晚上在一間茶室頭,通一些職事宜,順便把幾份材料給他。
孟疏雨強撐著站起來,去浴室洗過澡,化了個淡妝,換了件藕荷襯衫搭白半。
站到全鏡前確認著裝得時,才有了點后知后覺的張,想起了蔡總當初代給的話——
“這位經理人能力沒得挑,但他之前的工作經驗都在國,回到國不排除‘水土不服’的可能,再說看人還得看品格,現在的森代已經沒有什麼試錯的機會,所以前期需要費點心考察。”
言下之意,作為總部的親信被派到森代,不是來協助新任總經理,也要做蔡總的眼睛,確保子公司做出績的同時不會離總部的掌控。
俗稱——當臥底。
雖然今晚只是見見未來上司的私人助理,但孟疏雨已經進戰斗狀態,勢必要來個不卑不的亮相,打響臥底生涯的第一槍。
一小時后,孟疏雨到了任煦約的茶室。
一進茶樓,夏夜的喧嘩立刻被隔絕在外,大堂里靜悄悄的,像能聽見茶香流的聲音。
孟疏雨放輕了腳步,照著任煦微信里“二樓南窗”的指引上了樓梯,一過拐角就看到了南窗邊上逆著燈的側影——
男人穿了洋氣的西裝,拿茶杯的手勢倒端了中式雅正的范兒,遠遠一個剪影瞧著就氣度不凡。
區區一個私人助理都有這格調?
孟疏雨打起十二萬分的神,端好儀態上前去,走到男人側微笑開口:“任……”
男人抬起頭來。
孟疏雨的稱呼突然卡在了嚨里,整個人邦邦地僵在了原地。
一瞬間,孟疏雨的眼睛自快退,閃回到了上周五晚的松島屋。
那張好看卻帶著鄙夷的臉,和面前這個男人的臉完地重疊在一起,找不到一不合的隙。
唯一的差別,可能是男人此刻微抬的眉梢——很顯然,就像不可能在短時間忘掉他的臉,他也對保留了印象,并且在為這越了一個省的相遇到意外。
只是很快,這點意外就變質了。
孟疏雨還愣著神,男人好像已經理清楚狀況,嘆息著收回目,搖搖頭喝了口茶。
很像是無語到喝口茶下下火的樣子。
孟疏雨沒太懂他的反應,現在滿腦子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麼上次日料店的偶遇還沒花全部的運氣?!
孟疏雨頭腦風暴了三秒鐘,決定就在下一秒,將發揮越尷尬越冷靜的職場素養,著文件袋朝四周一,然后一邊念叨“任……人呢”一邊走開去找人,從容遁走。
可惜生活沒有劇本。
孟疏雨剛做到“朝四周一”這步,忽然聽見一旁的男人說了句:“不用張,他不在。”
孟疏雨一頓,回過眼來,確認這里沒有第三個人,而他也沒有在打電話。
他們對視了幾秒。
“……這位先生你在說誰?”
周雋轉了轉手中的茶盞:“孟小姐還是喝醉的時候比較坦率。”
“……”
孟疏雨藏在尖頭鞋里的腳趾生理反般摳起來。
早該想到這個男人本不知道紳士兩個字怎麼寫。
“哦,你說簡丞嗎?”孟疏雨努力不讓自己的臉垮掉,“我和他已經沒有關系了,怎麼會看他在不在。”
“那還不坐?”周雋手心朝下虛握拳,拿指關節敲了敲面前的桌案。
“?”
周雋:“不是來找我的?”
“……”
我恨不得此生和你永不相見我找你干嗎?嫌自己臉皮太薄了來你這兒練厚點?
雖然你長得很不普通,但也不必這麼自信!
孟疏雨耐著子做了一次沒有意義的確認:“你姓任嗎?”
和任煦通過電話,認得對方的聲音,很確定絕對不是眼前這個男人——如果是,現在就該喊救命了。
果然,周雋搖了搖頭。
孟疏雨徑直走開了去,拿起手機撥通了任煦的電話。
畢竟確實巧得讓人浮想聯翩,為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特意按下了免提:“任助理,你人不在茶室嗎?”
任煦的聲音通過揚聲傳了出來:“啊,孟助理你到了嗎?我剛送了撥客人走,這會兒在回來路上,你稍微等我一下啊。”
“嗯,沒事,是我提前到了,你慢慢來。”孟疏雨揚著點下,側過半邊對著周雋,像在確保他已經知道自己自作多了。
任煦:“好的,不過你也可以先和周總代起來,周總不在二樓嗎?”
“……什麼?”
“我說周總不在嗎?我剛走的時候他還坐在二樓南窗邊上等你呢。”
孟疏雨緩緩扭過頭去向南窗。
周雋人往椅背一靠,就這麼看著,像在看個什麼樂子。
孟疏雨直直盯著周雋,盡力維持著聲線的平穩:“你沒說今天周總會來……”
任煦:“哦,可能是我忘記說了,本來只有我一個人的,但周總晚上剛好來茶室和人談事。”
周雋指指孟疏雨掌心快要握不住的手機,并攏食指和中指朝招了招。
這麼一個手勢,就像揪住了孟疏雨的后頸皮子。
的腳不控制地朝周雋挪過去,遲疑著把手機遞給了他。
周雋低下頭,就著的手對電話那頭說:“我在,沒事,你慢慢來。”
任煦:“好的周總。”
“…………”
一陣強烈的眩暈朝孟疏雨襲來。
電石火間,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如果現在被嚇昏,能算工傷吧?
可惜孟疏雨眼前非但沒有發黑,還清晰地看見周雋再次敲了敲桌板,對說:“現在可以坐過來了嗎,孟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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