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穿過長安夏日花枝繁茂的街頭,微風著窗牖上的紗幔，車轆轆碾過灑落地上的暖，停在醫館門前。

　永嘉帶好帷帽，由姜尚宮扶著下車,走醫館,門檻時,永嘉看著迎面走來的人,下意識腳步一頓,姜尚宮亦是瞧見，再低頭已是來不及。

　陸翊早在醫館便瞧見姜尚宮扶著人下車,雖帶著帷帽,但那悉的量,他一眼便認出是永嘉，陸翊朝大門走,迎上二人。

　姜尚宮見躲不過，只能先低見禮：“陸大人。”

　陸翊回禮,又對向永嘉，他有幾分擔心：“殿下怎來了醫館？難道是病了？”

　“陸將軍不必多禮,”永嘉虛扶陸翊：“本宮沒什麼大礙，就是出府閑逛，偶路過醫館，姜尚宮說近來腰不舒服，就下來看看。”低頭看著陸翊手上提著的藥，反問：“將軍這是怎麼了？”

　陸翊聞言恍然,聽見永嘉的問，他手提著藥包瞧瞧，解釋道：“鄰里阿婆病了,阿婆無兒無，子行不便，我來幫買個藥。”

　姜尚宮聽了，在旁夸道：“陸大人真是仁心。”

　“舉手之勞而已，”陸翊撓了撓頭，慚愧笑說：“早前沒進宮當侍衛的時候，沒去阿婆家蹭飯。”

　陸翊見永嘉和姜尚宮還站在醫館門口，便讓開路：“那在下便不打擾了，先行一步。”他說完，又低聲音：“惠王殿下離京前，代在下，殿下若有什麼事，只管吩咐。”

　永嘉聞言低見禮：“多謝將軍，告辭。”

　永嘉走醫館，陸翊踏出醫館，兩人背影錯開，愈走愈遠，陸翊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步，他回頭朝醫館，看著永嘉走上二樓，最后消失不見的背影。

　***

　永嘉在醫館二樓的雅間略等了等，敲門聲響，姜尚宮前去開門，見賀顯從外頭提著藥箱進來。

　他似乎有幾分意外：“竟是夫人。”

　“賀醫士，請坐。”永嘉笑著開口。

　賀顯點了點頭，放下藥箱，在永嘉對面的圓凳上坐下，他正開藥箱拿東西，忽又聽永嘉開口。

　“或許我本該喚您張醫士才對？”

　永嘉話落，明顯見賀顯面一僵，他手上拿脈枕的作一停，他抬頭過來，神稱得上警惕。

　“你如何知道？”他雖有幾分警惕，倒是沒有掩藏，一口承認下來。

　“我以為是第一次見面時，張醫士便有意讓我知道，你診出我所服用的是大藥方的時候，就已想好了吧。”永嘉笑問：“你心里，應該也將我的份才得七八？”

　賀顯聽了永嘉這一番話，面上的警惕之漸漸淡去，他出幾分笑意來，有些欽佩：“沒想到貴人竟是這樣的玲瓏心，在下有什麼心思，都已教貴人猜了。”

　“其實在下當時也是斗膽猜測，聽聞宮里有位娘娘遇喜，正巧遇見您，猜到您服用的是天家藥方，就難免聯想到一起。”

　永嘉聞言，隔著帷帽，與姜尚宮暗暗對視一眼，接著賀顯的話：“張醫士很聰明，那你可知本宮此番來尋你何時？”

　賀顯連忙從椅子上起，朝永嘉一禮：“娘娘恕在下愚鈍，不知可是因為您腹中龍胎？”

　“張醫士不必這般多禮，坐。”永嘉先道，待賀顯謝恩坐下，才又開口：“不如張醫士先說一說，你找本宮有何事吧？”

　賀顯一愣，他又起，被永嘉抬手制止。

　賀顯明顯有幾分不知所措，他幾番言又止后，拱手慨道：“在下慚愧，在下沒想到哪日短短一句話，竟將所有心思都暴給了娘娘。”

　“在下的確是有事想求娘娘，在下想面見圣上。”

　永嘉聽著賀顯的話，心道果然，語氣沒什麼變化，一如既往的平靜：“于本宮來說，助你見圣上一面不難，但本宮須知道，你要見圣上做什麼？才能考慮，要不要替你做這個引路人。”

　永嘉說完，見賀顯明顯的更加遲疑，又補充：“你放心，本宮今日既然廢心思出宮來找你，自然也是有事有求于你，我們各有所求，互了心愿罷了。”

　賀顯似乎放心些許，但仍猶豫著未開口。

　“不如讓本宮猜猜，張醫士想面見圣上，想議的無非是一個何家？”

　賀顯聞言，瞳孔微，他猛地站起，盯著永嘉，他心覺有幾分失禮，可還是忍不住問：“娘娘，娘娘您…到底……”

　“張醫士有所不知，我出低，偶被陛下賞識，才有今日的地位，在此之前，我不過是一個宮多年，人微言輕的小宮罷了，說來，我與前太醫院院首，也就是張醫士您的祖父，還有些緣分，張老醫者仁心，曾不計份貴賤的幫過我，我心里一直記著他的恩，所以張老醫士最后落得那般結局，我心里也是沉痛的。”

　賀顯聽著永嘉的話，一時無言，他挑不出話中的破綻來，他那日在醫館見過后，懷疑的份，回去后著人在宮里打聽了一番，有孕的昭儀，的確原本只是花房的一個小宮，除了圣上恩寵，背后無毫靠山，再者方才他又聽說，過祖父的恩惠，祖父生前秉著醫者仁心，上至皇帝太后，下至街邊乞丐，都曾醫治過，更別說后宮里的宮長侍們，過祖父恩惠的人，數不勝數。

　賀顯突然雙膝跪地：“娘娘，我祖父被何家人無端殺害，先帝雖已替我張家報仇，可是何家人不分是非，打我們張家，我幾次考取太醫院不中，就連現在在民間行醫，也要改名換姓，天下何有這般的道理？”

　“那張醫士想見陛下說什麼呢？難道讓陛下提拔你太醫院嗎？”

　“張某師從祖父，雖不認為自己醫高超，但考取太醫院應當也是游刃有余，張某如今已不想考慮自前途，可是何家咄咄人，不給我們張家留后路，我一人便罷，難道我們張家往后世代的子弟都要人打嗎？苦學數十載，最后竟被那種小人得更名換姓，才能行醫于世嗎？”

　賀顯義憤填膺：“在下想要面見陛下，只求討一個公道，何家縱然是權貴，人在天地間，上有王法，民心有公道，難道真的就放縱他們恣意橫行嗎？”

　“何家得勢猖狂，的確讓人憤恨，”永嘉先讓姜尚宮將賀顯從地上扶起來：“可是張醫士可有想過，你這般直接進宮，就算能在天子面前參何家，訴說苦楚，但若天子也有難言之，一時里也不得何家，屆時你又該如何自？任何家追殺你嗎？”

　賀顯悲憤嘆氣：“我有幸到娘娘這樣的貴人，這是我能見到陛下最近的機會了，我不想連累母家，可我現在一介白，自己又無能為力去面見天子，我若一直畏何家之勢，忍氣吞聲，我們張家便也毀了，在下寧愿豁出這條命，也想試一試，萬一天子也忍耐何家許久，只是差一個人，參奏何家呢？”

　“天子若真準備好收拾何家，那自會安排人，在朝堂上明言參奏，現在朝中那麼多大臣默默不言，就是因為天子還沒有想好啊，張醫士這般撞上去，徒勞殞命罷了。”

　賀顯聞言哭無淚，他見永嘉也算苦口婆心與自己說了諸多，似乎想明白什麼，他拱手對永嘉道：“那娘娘今日來見在下，可是想給在下指一條明路？娘娘若是能幫助在下，幫助張家，那在下日后定以命相酬。”

　“張醫士言重了，何家在朝中樹敵頗多，不止你我，若我們大家聯手，未必不能將何家扳倒。”

　賀顯有些意外：“娘娘您也……”

　永嘉笑了笑，錯開話題：“張醫士若信得過本宮，便回答本宮幾個問題。”

　“娘娘請說，”賀顯連忙道。

　“當年張院首是因救護皇后娘娘不利而被何家人殺害的，可是我聽聞，何皇后原是中毒而死，既是中毒又何來救護不利之說？”

　“娘娘竟連此事也知道？”賀顯更加意外。

　永嘉看出賀顯的意外：“陛下知道，本宮自然也會知道，只是本宮有一疑點，何家與張老無冤無仇，為何在明知皇后娘娘是中毒之后，還要一劍當庭殺了張院首呢？本宮從前只是猜測，或許是先帝或者何家想要掩蓋何皇后中毒的真相，但如今越想越不明白，若真只是想掩藏滅口，方法諸多，為何何家蠢到一定當庭殺害張院首，將事鬧得人盡皆知的地步？”

　“此事，張醫士可有仔細想過，張醫士可會知道些什麼？”

　賀顯再次被問的沉默不語，事到如今，他竟已看不眼前這個人，似乎是無意闖進來幫助他的，可是為什麼，能將他心底之事猜的那般盡，就連方才的疑問，也是問到了最最關鍵，問到了他在心底掩埋的最深。

　“在下可以回答娘娘的問題，只是在下想知道，許多事，娘娘為何會知道的這般清楚？”

　“本宮知道張醫士心底顧忌的是什麼，許多事本宮無法詳盡的告訴你，但是本宮可以告訴你一樣，就是本宮與你，都想何家倒臺。”永嘉著賀顯又補充：“本宮不止在幫你，也是在幫自己。”

　賀顯聞言，蜷在一起的手指慢慢放松開，他慢慢垂下頭：“貴人所問的，在下原本也想不明白，當年文思皇后病故后，宮中紛傳，是淑貴妃下毒謀害中宮，但前皇后崩逝那日，我正好也在宮中，替祖父送飯，祖父私下告訴我皇后中的毒是牽魂散，他讓我不許多，盡快離宮，我放下飯便走了，誰知，我走不久后，祖父又被到中宮，何家人圍在一起，一語不快就將我祖父殺害了。”

　永嘉聽著賀顯的話，藏在袖下的手抖：“所以…張醫士是想說…”

　“牽魂散乃是劇毒，一旦服下，超不過半刻，人必殞命，若是如此說起來，淑貴妃以此下毒謀害文思皇后，只怕前皇后娘娘還未踏出貴妃的宮門，便已斃命了。”

　永嘉聲音已經不住抖：“這件事，你可同旁人說過？”

　“祖父因此喪命，我又何敢多說，本來先帝懲戒了何家人，我張家既報了仇，也不想揪著往事不放，可是不曾想，這些年，竟是何家反揪著我們張家人不放，所以我才想討回公道。”賀顯嘆氣：“可是娘娘，如今連淑貴妃都已經死了，我心底的這個，都是前朝后妃們爭寵陷害的恩怨，與現在何家又有什麼關系呢？”

　永嘉從椅子上起，姜尚宮從后扶著抖的子，永嘉盯著賀顯，一字一句，說的鄭重：“本宮懇請張醫士，今日之事不要再與任何人提起，這兩日請您一直待在府上，不要出門，過幾日我讓這位嬤嬤親自去府上尋醫士，屆時請張醫士與我進宮，將今日你與我說的話，當著天子的面再說一遍。”

　賀顯雖不解，但見永嘉如此鄭重的模樣，不點頭應下，他不放心的追問一句：“娘娘，這件事，真的能絆倒何家嗎？”

　“張醫士若信我，便與我去見圣上，若不信，本宮也不為難醫士。”

　賀顯聞言連忙站起拱手：“在下原也沒有什麼好的法子，想著運氣罷了，既然娘娘覺得此事行得通，那在下便依娘娘吩咐，在下豁得出這條命，只要能換來張家日后的安穩。”

　永嘉見此，鄭重向賀顯行禮：“那本宮先告辭了。”

　賀顯聞言，正相送，雅間的窗子忽然被從外破開，一時涌三四個執著匕首的黑蒙面人。

　永嘉三人皆是大驚，姜尚宮下意識將永嘉護在后，黑人沖來，執著匕首先朝賀顯刺去，寒凜冽的匕首狠狠在藥箱上，險些將藥箱劈裂。

　雅間之驚心魄，姜尚宮和永嘉看著賀顯的險境尚未回神，另兩個黑人已提著匕首襲來。

　兩人被得步步后退，永嘉被刺客踢來的椅子撞擊在小上，力道之大，子直直被撞跌在地，落地的一瞬，永嘉只覺腹部絞痛，疼的頭腦發白。

　姜尚宮驚，看著朝永嘉刺去的匕首，下意識撲到永嘉上，用背去擋。

　濺的那刻，永嘉瞳孔瞪大，痛苦到極致，已哭不出聲來，淚流滿面，抖的抱著姜尚宮，但下一刻見到的，卻是前的黑人‘哐當’落地，的眼底，映出一道悉的影。

　姜尚宮沒有到疼痛，卻聽見背后痛苦的尖，回頭看去，一時間驚喜的哭出聲來：“陸大人…陸大人…”姜尚宮從地上爬起，卻發現自己擺上皆是，一低頭，見到永嘉素的裳浸滿了，不慌聲喚道：“殿下，殿下…賀醫士，賀醫士，”姜尚宮在慌的場面里，四尋找賀顯，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他：“賀醫士，救命！救命！”

　賀顯抱著藥箱躲在角落里，他看著永嘉與姜尚宮前正在與刺客們搏斗的男子，又看了看地上渾是的，面慘白的永嘉，咬了咬牙，他抱著藥箱，一點一點從地上爬過去，爬到永嘉邊。

　賀顯抖著手替永嘉診脈，又從破裂的藥箱中尋出銀針，刺位里。

　姜尚宮滿面的淚：“怎麼樣…怎麼樣了…”

　賀顯沉重搖頭：“孩子已經保不住了，”他又抬頭看著與歹人搏斗的陸翊，這幾個刺客顯然手不凡，陸翊單槍匹馬，難以招架：“若拖延下去，我們就算不被這幫歹徒殺死，娘娘也會流過多而死。”

　陸翊背對著姜尚宮等人，聽著他們的對話，心底大震，他忍不住回頭了眼永嘉，見滿是，陸翊心上霎時一空。

　永嘉失去意識之前，眼底皆是陸翊的影，最后看到的是他驚慌悲痛看來的眼神，和那柄直直刺向他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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