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買房

渡口不遠，問著路，十幾分鐘就走到了。

沒看見渡船，見旁邊立了塊牌子，上面寫了渡船來回的班次時間。下一班從這裡過去的渡，在半個小時後。

程諾坐在江邊等，風很大，將的外套吹得鼓起來，彷彿要飛昇。

對岸約能看到荷葉洲的廓，聽那位服務員說，荷葉洲之所以這個名字，就是因為它的地形像一片荷葉。

江面上出現了一個黑點，越來越大，近了，才看清是艘渡。

等靠了岸，程諾發現，渡上沒有乘客，空的。上了渡，手裡拿著零錢，轉了一圈，卻沒找到售票的地方。

“，不用買票。”

有個聲音從頭頂傳來，程諾抬頭看，上面是駕駛艙，因為角度的原因，沒看見人。

渡原地等了有一刻鐘，除了程諾，沒第二個乘客。起航時，一陣眩暈。程諾抓著欄桿，風很大，吹了頭髮，從包裡翻出一皮筋，將頭髮紮了個馬尾。

荷葉洲越來越近，遠遠去，岸邊一片青草萋萋。再往後，枯木掩映著房屋。晴好，樹木蕭條，一群飛鳥結隊掠過。

下了船，程諾往岸上走了幾步，回頭看，終於看見駕駛艙裡一道影，能看出那人個子很高，穿著黑的服，正背對著，面向長江。

程諾想說聲謝謝，最終還是作罷。隔的遠，說了他也未必聽得見。

上了臺階，是水泥鋪就的兩米來寬的小路。程諾沿著小路往裡走，迎面是一座古樸的牌坊，牌坊上寫著‘荷葉洲’三個大字。字已經剝落，模糊不清。

繼續往裡走，腳下的水泥路，變了青石板的小路，阡陌錯。石塊與石塊的隙中，生著雜草。房子很多，都是古樸的徽式建築，只是大多已經殘破了。

主街道的石板路很寬，路兩旁聳立著殘垣斷壁，細節，依然可以看出它們曾經的風采。住人的房子，大多是翻修過的。程諾發現，這裡的居民多是老人和小孩。年輕人大概都搬出去了，畢竟，這裡已經敗落如此。

島上很安靜，像是被上帝忘的角落。程諾走了一圈，沒看見照片裡的那棟房子。在一間空房子的石門檻上坐下休息，看對面幾個聚在一起聊天的老人家。

他們年紀都很大了，說笑時，臉上皺起許多褶子，出沒有牙齒的牙床。

休息夠了，程諾準備再走走，仍是想要親眼看見那棟房子。荷葉洲並不大，可程諾走了幾圈，依舊沒有找到。有些失，準備回去，還沒走到渡口，聽到後一陣說笑聲，回頭看，竟然是昨天在酒店遇到的那群年輕人。

迎過去，問昨天那個孩，“你找到照片裡的那棟房子了嗎？”

孩很吃驚，隨後想了起來：“你是酒店那位？”

程諾說是。

孩笑道，“原來你也看見那張照片了呀，真可惜，我們也沒找到呢。那張照片是一年前拍的，那棟房子說不定已經塌了。”

程諾哦了一聲，掩不住的失。

跟在學生們後面，往渡口走。這次不用等，渡船就泊在那裡。

將要上船的時候，回頭再看了一眼那些殘舊的破屋，那些堅守的老人。視線裡，卻闖出一隻白的貓。

是照片裡的那隻貓！說不出原因，程諾就是很肯定。

轉朝那隻貓走去。很奇妙的，白貓像是專門來迎接程諾的。往前走，貓也往前走，走幾步停下，回頭看著程諾。等程諾跟上了，它又繼續往前走。

後響起了渡船起航的汽笛聲，那個孩喊程諾，“船要開了！”

程諾朝他們擺擺手，“你們先回去，我等下一班。”

跟著白貓，一路走回街道。這些路，剛才明明都走過，可跟在白貓後面，左拐右彎，眼前卻出現了陌生的風景。

一叢一叢的紅月季，爬滿了砌著鏤空花窗的古老院牆。院牆並不完整，中間有缺口。白貓從斷口躍了進去。

程諾跟過去，看見院子中央，坐在籐椅上的一頭白髮的老太太。白貓偎在老太太腳邊，喵喵地了兩聲。

老太太後，是一座完整的老房子。白牆、黑瓦、馬頭簷，木製的花棱窗子半敞著。窗下是一條青石小路，連接著另一段爬滿紅月季的圍牆。

照片裡的房子啊，找到了。

程諾站在院外很久，老太太終於看見了，笑著朝招手。“來啊，進來啊。”

程諾繞過院牆，從沒有大門的院門走進去。腳下的地面，是青磚鋪。夾裡生存著雜草。老房子在下矗立，牆面已經泛黃，馬頭簷依然傲立，恍惚中，程諾像是穿越了時，走進了百年前。

“是來頑的呀？”老太太問道，帶著濃濃的方言。

已經老到沒有牙齒，兩腮凹陷，臉上的褶子同後的老房子一樣，佈滿了歲月的風霜。

程諾點頭。老太太又指著後，“進去，進去看。”

大概是像程諾這樣來尋舊的人很多，老太太已經習慣。程諾道了聲謝謝，進了麻石條鑿的門檻。

迎面是帶著些味的清冷空氣。房子很高，顯得空曠。堂廳中央位置所對應的屋頂上，留著一大塊用來的花玻璃。束從那裡灑進來，落在青磚地面。四方的八仙桌，兩旁各擺著一把雕花木椅。牆角臨窗的位置，一隻半人高的花凳。都是老件，留下了時的痕跡。

堂屋兩邊是木製的隔斷，上面掛著幅相框。程諾走近去看，照片是黑白的，很模糊。邊緣已經發霉，沉澱著歲月的痕跡。

這是一張年輕子的獨照。照片中的人穿著合的旗袍，頭髮挽起，站在一盆蘭花邊，懷裡抱著一隻白的貓，著鏡頭，微微笑。

“是不是很好看啊。”

老太太不知什麼時候進來，拄著拐，笑瞇瞇地站在程諾後。

程諾點頭，問道：“是您年輕的時候？”

老太太說是，看著照片，似乎在回憶。“是我剛結婚的時候拍的，八十年啦。”又指著照片裡的那隻白貓，再指指院外正在懶懶地曬著太的那隻貓。“這是它的祖宗。”

老太太看起來，有□□十歲了，口齒卻很清楚。程諾和聊起來。

“您住這兒嗎？”

“住江那邊，老了，兒孫們不讓我在這裡。只能偶爾過來看看。”

程諾又問：“您高壽啊？”

老太太笑起來，把枴杖靠在牆邊，佝僂著腰，舉起兩手，比了個九，再翻過手掌。

“九十九？”

程諾驚訝。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遇見這麼高壽的人。

老太太笑著點頭，渾濁的眼睛在程諾臉上打量。

“是白貓，領你來的？”

程諾說是。老太太像是滿意極了，又問：“喜歡這裡嗎？”

見程諾點頭，高興的道：“留下來，這房子，賣給你。”

程諾啊了一聲，忙道：“不，我不買房子。”

“買。”老太太勸。“便宜賣給你，不要許多錢。”

程諾有些哭笑不得，如果不是老太太年紀太大，真以為，自己遇上房屋中介了。

的確是對這棟房子有著莫名的喜歡，但是買下來，沒想過。

“阿婆，該回去了。”

院子裡突然傳來說話聲。程諾扶著老太太出去，看見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

老太太說：“這是我孫子。”

老太太的孫子看見程諾有些意外，卻也沒說什麼，過來扶著老太太。“走了，再不走趕不上渡了。”

老太太卻還記著賣房子，不願走。拉著程諾的胳膊，“買，這房子很好的。真的不要許多錢。”

孫子微皺眉，“阿婆，你怎麼又惦記賣房子了。”

老太太解釋，“是白貓領來的，賣給，房子賣給。”

程諾在旁邊一頭霧水，老太太的孫子向解釋道：“別多心啊姑娘，阿婆年紀大了，怕這房子一直空著沒人住就破敗了，見到人來，就想把房子賣給人家。可這老房子，誰要啊。”

程諾搖頭，說沒關係。

男人鎖了大門，扶著老太太往外走。老太太不願意，像小孩子一樣，委屈地回頭，著程諾，裡還在嘟嚷著，“買下，真的便宜賣給你。”

程諾突然就想起來，和一起生活了六年。是個倔強的小老太太，和幾個兒子都不來，獨自住在鄉下。餵豬種菜，自給自足。程諾剛被送到鄉下的時候，是不願意留下的，哄走，可是送去的人，早就走了。程諾也倔，獨自走到村口，卻記不得來時的路，是往左，還是往右。就坐在路口的石頭上，一坐到天黑。

黑到路上再沒人經過，也看不清人影的時候。打著電筒，找了過來。也沒說話，牽著，帶回家去了。

從村裡到鎮上的學校，程諾要走半個多小時。冬天的時候，天不亮就得起床，往學校趕。總是比更早起，做好早飯，熱在鍋裡。有時候是一碗麵條，有時候是前一天剩下的飯菜。可不管是什麼，總是熱乎乎的。

程諾在鄉下的六年，那個家是沒有給過生活費的。所有的花銷，都是種菜賣菜所得。一個書包，補補背完了六年小學。升初中的時候，想要個新的。沒說買，也沒說不給買。程諾週末跟著去鎮上賣菜，一直賣到中午，也沒賣完。記得當時也是這樣，對著過往的每一個人，說：“買，自家種的菜，便宜，買點。”

那天，賣到下午，才賣完所有的菜。用賣菜的錢，給買了個新書包。

程諾站在原地，看著老太太被孫子攙扶著，漸走漸遠，卻仍是回過頭來看。眼裡帶著期盼。

突然腦子一熱，衝他們喊道：“我買！這房子我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