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謝南嘉在牛車顛簸的節奏里沉沉睡去,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穩定松的床上。
從窗欞進來,帶著盛夏的炎熱氣息,瞇了瞇眼睛,撐著子坐起來,隨后才意識到,自己的力氣回來了。
那些人為什麼沒有給繼續用藥,難道不怕逃走了?
想了想,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已經將移給了正主,他們的任務完了。
所以,現在應該是在慕淵手里。
這樣想著,下床走到門口,手拉開門。
強烈的涌進來,還沒等適應,就有一個高大的影出現在眼前,擋住了刺眼的。
謝南嘉后退一步,扶著門去看那人。
那人量太高,不得不仰起頭,眼是一張古銅泛著青胡茬的臉,一雙眼睛比之前拉車的牛眼晴都大,濃的睫像兩把小扇子,鼻子很高,飽滿,渾散發著彪悍的氣場。
接到謝南嘉投來的視線,那人沖咧一笑,出兩排大白牙。
“袖兒姑娘,又見面了。”他笑著說道,“是不是很意外?”
謝南嘉默默地看了他半晌,也笑了笑:“是啊,很意外,沒想到大王子不僅貪食鄙,還做綁票的營生,玉澤國的國庫已經空虛到需要王子們自力更生的地步了嗎?”
慕淵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袖兒姑娘還是這般伶牙俐齒,我喜歡。”
“喜歡可不是隨意綁架人的理由。”謝南嘉道,“據我所知,玉澤的兵力還沒強大到可以與大周抗衡吧,大王子此舉可有想過后果?”
“你猜我有沒有想過?”慕淵饒有興味地反問。
謝南嘉當真垂著眼簾沉思了片刻,而后說道:“其實你想沒想過已經不重要了,你綁架我,就等于公然向大周下了戰書,后果可想而知不會太好,唯一的區別就在于,這件事是你的個人行為還是你父王指使,若是后者,還能有人為你撐下腰,若是前者,你會死得很慘。”
“那你覺得是前者還是后者?”慕淵又問。
謝南嘉道:“你這人雖然鄙無禮,還不至于昏了頭腦,我猜想,應該是后者,你父王聽聞了命之的傳說,了想一統天下的野心,所以讓你借著進京朝賀的機會把我擄走,以為得到我就能得到天下,對嗎?”
慕淵終于不再嬉皮笑臉,斂了笑,認真看向謝南嘉,這人的聰明機智真是他平生僅見,他還什麼都沒說,就把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的腦子是什麼做的?
“你不說話,看來我猜對了。”謝南嘉道,“或許中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細節,但大的方向應該就是這樣了吧?”
慕淵突然很想離開,這人太聰明了,他擔心自己再多待一會兒,就會被猜出更多的東西。
念頭剛起,就聽謝南嘉又說道:“男人有野心很正常,任何一個君王,都想做天下獨一無二的主宰,可大王子想過沒有,命之只有一個,你把我帶回去,是打算獻給你父王,還是給你自己?”
慕淵愣了一下,問道:“有什麼區別嗎?”
謝南嘉笑起來,手做請:“大王子進來坐坐吧,聽我給你好好分析分析。”
慕淵直覺沒安什麼好心,可是面對如花的笑,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腳下像夢游似的,不由自主進了屋,在窗邊的圓桌前坐下。
桌上有沏好的茶水,謝南嘉宛如好客的主人,親自給他斟了一杯茶遞過去。
慕淵在盈盈的笑意中接過茶喝了一口,覺這茶水格外甘甜。
謝南嘉極其優雅地攏著擺,在他對面坐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翹著雪白的蘭花指端到邊,淺嘗了一口,而后輕輕放下。
慕淵看著一派閑適,仿佛是和閨中友一起一個夏日的午后,有涼風,有花香,有綠蔭,令人沉醉。
在草原,他從來沒見這樣的人,他的心就像被小貓又抓又,舒難耐。
“茶和酒一樣,與不同的人共飲,滋味也不同。”謝南嘉笑著說道,“大王子覺得這茶好喝嗎?”
“好喝。”慕淵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那就說明大王子與我在一很自在。”謝南嘉道,“既然大王子對我不設防,我也不妨指點大王子一二,假設得到命之真的能得到天下,你父王得天下和你自己得天下可是不一樣的,因為你父王得了天下,將來的王位也未必會傳給你,那你豈不是替別人做嫁嗎?
當然,也許你認為你在你父王眼里是最好的,最有能力的,你父王對你比對別的兄弟更重,但是你敢保證你的覺是對的嗎,也許你的兄弟們都和你有著同樣的覺呢?”
慕淵呆滯一刻,心里說不上來是什麼覺。
他知道謝南嘉肯定不是好心提醒他,可他也不得不承認,謝南嘉說得很有道理。
玉澤和大周立儲的規矩不同,他們從來不會提前定下繼承者的人選,而是據各位王子的能力,在老王上臨終前宣布王位留給誰,如果老王上突發急病而死,沒來得及確立人選,便由王子們自行爭奪繼承權。
就像狼群爭奪狼王一樣,誰打贏了誰當王,輸的那個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不過,在此之前,這個問題他從不曾擔憂過,因為他一直都是父王最看重的兒子,他的能力也是兄弟中最強的,他相信父王臨終前一定會選他做繼承人,萬一父王真的突然死去,他也不擔心,他有把握打敗所有的兄弟。
可是現在,被謝南嘉這麼一提醒,他突然變得不那麼肯定了。
他不敢保證,父王夸獎他的話會不會在私下里和其他兄弟們也說過,父王對他的重,是單單對他,還是對別人也一樣,只是沒讓他知道。
另外還有一點,他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讓他心的人,難道真的要獻給父王嗎?
他怎麼這麼不甘心呢?
謝南嘉好整以暇地品著茶,留意著慕淵臉上細微的表變化,放下茶杯又點了他一句:“你此次進京,你父王給你這麼危險的任務,是真正出于對你的信任,還是因為舍不得讓其他兒子冒這個險,你想過嗎?”
“……”慕淵沉默了許久,突然“啪”一拍桌子,甕聲道:“你是在挑撥離間,我不會上當的,我來只是為了通知你,半個時辰后啟程,你不要妄想以任何方法逃,否則你的丫頭將死在刀之下!”
說完,他騰地站起,十分暴躁地走了。
房門“咣當”一聲關上,謝南嘉攤攤手,看著桌面上被他震出來的茶水,無所謂地笑了。
這才是第一回合,后面的路還長著呢!
突然不那麼急切地盼著有人來救了,想去會一會那個野心的玉澤王,看他到底有什麼謀詭計來對付大周。
半個時辰后,謝南嘉被蒙著眼睛捆綁雙手帶離了這個不知名的地方,坐上馬車繼續向北方進發。
慕淵大概是害怕再被蠱,一直沒再面。
謝南嘉不知道自己先前被迷暈了多久,因此無法判斷今天是被綁架的第幾天,眼睛看不到東西,也無從知曉現在到了哪里,更沒辦法繼續在沿途留下記號,一切只能聽天由命。
而此時的京城,趙靖玉剛剛收到兩封報,其中一封是皇甫傳回來的,說自己一路跟蹤慕淵北上,未曾發現他和他的隊伍有任何異常,隊伍的人數一直沒有增加或減,中途也沒有和可疑的人面。
另一封是程志業傳回的,他帶領趙靖玉的私兵負責尋找云舒的下落,至今已經有五天,同樣沒找到任何蛛馬跡。
趙靖玉眉心,將這兩封信和書案上另外的信件疊放在一起,用手了下,厚厚的一沓。
六天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謝南嘉確實被人帶去了北面,皇甫曾在離京城兩百多里的道旁發現了謝南嘉留下的記號,但是順著記號再往前走一百多里,記號就中斷了,從那時起,就再也沒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就連謝南風也一樣束手無策。
趙靖玉著急上火,恨不得親自北上找人,卻被宋萬基在宮里,哪都去不了。
宋萬基說,我不是不關心袖兒的安危,但是袖兒已經出事了,我不能讓你再出事,即使你因此而惱恨我,我也不會讓你離開皇宮半步。
為了看住趙靖玉,他對宮里上下下了死命令,誰若不小心放走太子殿下,立刻就地問斬。
于是,伺候的宮人整日戰戰兢兢,生怕太子殿下丟了,各守門的一看到他靠近,就跪在地上求他饒命。
趙靖玉萬般無奈,在漫長而焦灼的等待中日漸消瘦,脾氣也一天天暴躁起來。
他認為,除了慕淵和云舒,沒有人會帶謝南嘉北上,追蹤的人之所以發現不了慕淵的異常,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謝南嘉確實沒在慕淵手里,而是被云舒從另一條路帶回了玉澤國。
還有一種可能,皇甫跟蹤的那個慕淵是假的。
慕淵找了個人假扮他來吸引追兵的注意力,自己卻帶著謝南嘉從別的路走了。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別的原因。
他把自己的猜測寫了幾份讓人分別送出去,然后便繼續坐在殿里等待。
很快,一天又過去了。
趙靖玉不想再這樣干等下去,他必須要出宮,親自去找謝南嘉。
找不到謝南嘉,他就算活著,也不過是個會氣的死人,哪怕宋萬基現在就把皇位讓給他,對他來說也沒什麼意義。
他想來想去,把主意打在了周云上。
宋萬基這幾天也是焦頭爛額,但他的力主要集中在抓捕宋景行的事上,為免再橫生枝節,他終于痛下決心,在宋景行越獄的第三天,將魏王和南召王問斬,同時命人押送宋淮啟程去往漠北。
太后聽聞魏王和南召王被死,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心里還是承不了,大哭一場之后便病倒了。
宋萬基既要心國事,又要時常去寬太后,忙前忙后的,便無暇再監督趙靖玉,只能每天命小太監去趙靖玉暫住的太初殿查看幾回,看趙靖玉是不是好好的在殿里待著。
小太監每次去看,都說太子殿下在那邊很好,很安靜,不吵不鬧的,除了看書就是睡覺。
起初兩天,宋萬基倒也沒在意,到了第三天,他突然意識到不對,便親自去了趟太初殿。
等他發現殿里不吵不鬧安靜睡覺的人是周云時,整個人都傻了。
周云跪在地上請罪,說自己是被太子殿下迫的,太子殿下說他要是不聽話,就不讓趙四小姐嫁給他。
宋萬基氣得心口疼,可眼前這聲淚俱下的蠢貨是他的外甥,他再恨也不能真砍了外甥的腦袋,只能命人將安平郡主來,讓把兒子帶回去嚴加管教。
安平郡主一看兒子闖了大禍,唯恐他從此被圣上不喜,當下提議,不如讓這逆子戴罪立功,去把太子殿下追回來。
宋萬基不認為這蠢貨能勝任此事,但多一個人去找總是好的,當下便允了安平郡主的提議,讓周云立刻出發去找趙靖玉。
周云得令,當即帶了十幾個隨從啟程北上。
臨走前,他特地去了一趟鎮國公府,和盛青云見了一面,說自己一定會盡全力把袖兒姑娘找回來的。
出了北城門,馬兒飛馳在一眼不到頭的道上,周云興不已,由衷佩服趙靖玉的先見之明。
趙靖玉說,皇上就算發現他假冒他,看在安平郡主的面子上也不會真的罰他,沒準安平郡主還會讓他戴罪立功,這樣的話他就可以趁機離安平郡主的掌控出來氣了。
趙靖玉還說,會在沿途給他留下記號,如果他能出來,就順著記號去找他。
“啊!”周云大口大口呼吸著野外新鮮的空氣,到從未有過的自由。
若不是袖兒姑娘還下落不明,他真想放聲高歌一曲。
興過后,他靜下心來,仔細尋找趙靖玉給他留的記號,一路追著記號向北而去。
此時距離謝南嘉失蹤已經過去了九天。
第十天,晴了多日的天突然下了一場暴雨,緩解旱的同時,也毀掉了幾撥人馬留下的印記,使得他們彼此之間失去了聯系。
趙靖玉沒有從道走,而是按照他假設慕淵有替的況下可能會走的道路行進。
事實證明他的假設沒有錯,暴雨來臨的時候,他恰好住進了謝南嘉曾落腳的客棧。
起初,他并不曾想到這種巧合,他只是躺在床上,把事從頭到尾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然后突然想到,自己住的這家客棧,是方圓近百里唯一的一家客棧,如果慕淵帶著謝南嘉從這條路走,必然要停下來喂馬備水,補充干糧,甚至可能會短暫地歇息一晚。
想到這里,他立刻命令衛鈞帶人去搜查客棧的每一個房間,并向客棧的掌柜和伙計打聽消息。
一柱香后,衛鈞回來了,帶了一封信給他。
說是信,實際上只有三個字,用褐的料寫在一塊白布上——“去玉都。”
衛鈞說,這是一個伙計給他的,伙計說前幾天店里來了一幫皮貨商,其中有一個姑娘,他去房間送飯時,姑娘從自己上撕下一塊布,沾著菜湯寫了這三個字,讓他把布收好,說過幾天可能會有一個趙阿狗的客人來找,到時候他可以憑這塊布得到一大筆賞錢。
趙靖玉已經一連幾天沒怎麼休息了,極度的奔勞使他眼窩凹陷,眼睛干通紅,“趙阿狗”這三個字從衛鈞口中說出,他的眼睛瞬間就潤了,淚水不控制地奪眶而出。
看到他哭,衛鈞也失控地紅了眼眶。
他跟了二公子整整十年,從來沒見二公子像現在這麼失態過。
趙靖玉很快就收起了眼淚,定了定神,聲音帶著許沙啞問道:“伙計可曾告訴過別人?”
“不曾。”衛鈞道,“他惦記著賞錢,怕別人搶了他的好事,沒敢告訴任何人。”
“好。”趙靖玉點點頭,“你賞他了沒有?”
“賞了。”衛鈞答道,“賞了他一錠元寶。”
“你還真是大方。”趙靖玉破天荒地笑起來,消瘦的臉厐神采奕奕的,仿佛久旱的莊稼喝飽了雨水,每一片葉子都支楞起來。
衛鈞明明該為他高興的,不知怎地,卻越發心酸不已。
世人都說二公子是個花花公子,風.流多,貪,只有他知道,二公子是全天下最純的男人,在沒有遇到袖兒姑娘之前,他從不曾對任何人過心,遇到袖兒姑娘之后,更不曾多看任何人一眼。
袖兒姑娘失蹤之后,他再也沒展過笑容,如今卻因為袖兒姑娘的一句“趙阿狗”而滿心歡喜,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癡的人嗎?
“玉都是玉澤國的國都,袖兒我去那里,肯定是有用意的,等雨一停,咱們就立即出發。”趙靖玉歡喜道,“那麼聰明,我就知道會有辦法的。”
“是啊,袖兒姑娘很聰明,所以會保護好自己的。”衛鈞趁機勸道,“二公子現在應該放心地睡一覺,養好了神再去找袖兒姑娘,不然等你見到袖兒姑娘,會嫌你丑的。”
“啊?”趙靖玉慌忙了自己的臉,驚恐道,“我現在很丑嗎?”
“嗯!”衛鈞鄭重點頭,“倉啷”一聲出自己的佩刀送到他面前。
“你要做什麼?”趙靖玉嚇一跳。
“給二公子照照臉。”衛鈞認真道。
趙靖玉翻了個白眼,把臉湊過去,隨即瞪大眼睛喊道,“這是我嗎,不,這肯定不是我,快快快,快去給我準備牛,花瓣,熱水,我要沐浴,我要洗白白,我要地去見袖兒!”
衛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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