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衡接過遞來的茶。
他沒搭理游湖的邀請,吹了吹碧茶湯,像是隨口提起:“娘子平日,可曾讀書?讀哪些書?”
裴道珠微微一笑:“經史子集,都有涉獵。去年春,你我曾在城郊攝山談論佛儒道,玄策哥哥都忘了嗎?”
蕭衡眉目涼薄。
去年春,他還在游歷,跟談哪門子佛儒道?
為了吸引他的注意,裴家娘子真是演的一手好戲。
他溫聲:“經史子集固然不錯,然而我那里有一本書,私以為更適合你,你定然是沒讀過的。”
裴道珠挑眉。
昔年家族鼎盛,裴府藏書眾多。
為了和那些高門郎君有共同話題,也為了顯得自己更有學識,曾翻閱過各種書,雖然是走馬觀花,卻也算看過了。
自問還沒有沒讀過的書。
自信:“不知道是什麼書?”
蕭衡薄輕啟:“曹大家所著的,《誡》。”
裴道珠臉微變。
《誡》,是講婦德的。
蕭玄策,這是在諷刺沒有婦德。
氣極反笑。
丹眼中掠過算計,突然當眾起,姿態優雅地行屈膝禮:“謝九叔賜書!”
蕭玄策賜書是事實。
喊出來,也好其他人羨慕一把,們以為,裴道珠是有人照顧的,哪怕家族落魄,卻也不是們可以隨便欺負的。
果然,廳堂里安靜了一瞬。
小郎們艷羨到無以復加,哪里還有心思討論釵首飾。
們委屈對視,早知道蕭家九郎喜歡讀書的郎,們在家中的時候就好好讀書了!
們決定了,這次去金梁園小住,一定要多帶兩箱書!
顧燕婉很不服氣,小聲對蕭榮抱怨:“明明我才是你家即將過門的新婦,可是老夫人和九叔不給我賞賜,反倒給足了裴道珠面,這是什麼道理?難道九叔看上了裴道珠不?”
蕭榮安:“起初我也有這個想法,只是九叔和咱們的輩分到底不同,又怎麼會看上阿難這種小姑娘?”
顧燕婉一想也是。
扶了扶金步搖,想著明天就能去金梁園,而且還是以蕭家新婦的份,不更加開心。
畢竟,九叔再寵裴道珠又如何,比起顧燕婉主人的份,裴道珠在金梁園終究只是個外人不是?
甚至……
九叔在蕭家排行最小,將來蕭家的家業,都未必分得到他頭上呢,那座金梁園,說不定還會被榮哥收囊中。
眾人心思各異。
蕭衡卻是被氣笑了。
他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子,卻獨獨沒見過如此擅長見針的。
裴家道珠,好厚的臉皮!
廳堂里的小宴散了以后,裴道珠堂而皇之地跟上了蕭衡。
游廊里,蕭衡轉看:“你做什麼?”
裴道珠笑容甜:“九叔不是說要賜書給我嗎?還有那株金花茶,我都還沒拿到手。九叔的東西,想必都是極好的,我喜歡呢。”
《誡》那玩意兒迂腐愚蠢,甚至還強調好不嫁二夫,才不喜歡。
借機去蕭玄策的書房轉轉,倒是使得的。
他故意假裝不認識,實在令人惱恨,要從他的書房里搜羅出他們相識的證據來,好他啞口無言。
蕭衡輕嗤。
他不過是隨口一說……
這裴道珠像極了狗皮膏藥,粘上了就扯不下來。
罷了,給那兩件東西就是,也好與再無瓜葛。
他徑直朝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
裴道珠暗暗歡喜,連忙跟上他。
蕭衡的書房通寬敞,墻上掛著不古字畫。
蕭衡去屋找書的功夫,裴道珠走到他的書案前。
筆墨紙硯擺放得錯落有致,青玉鎮紙著一幅字:
——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字跡力紙背,落筆可見落寞,到收尾的筆畫里,又遒勁堅韌充滿野心。
裴道珠讀過史書。
當年國家鼎盛,就連北方長安也屬于家國疆土。
后來異族南下侵,占領了北方大片國土,皇族不得已,率領士族東渡,在江南重新建立了王朝。
太與長安,誰近誰遠?
當年東渡不久,年的小皇子坐在父親膝上,回答說,太近,因為抬頭就能看見太,可是無論怎樣舉目四,都看不見遙遠的長安。
一時之間,滿殿臣子思念故土滄然淚下。
作為南渡的江北大族,蕭衡想念故土無可厚非。
想著,又瞧見書案角落放著一個紫檀木描金匣子。
匣子是打開的,里面藏著一幅舊畫。
會是的畫像嗎?
裴道珠正要傾去看,珠簾后傳出冷冷的聲音:“裴道珠。”
連忙站好。
蕭衡上前,順勢合上了匣蓋。
他把《誡》遞給裴道珠,臉清寒,宛如被撞破了什麼機:“東西也拿了,你該走了。”
裴道珠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蕭玄策不肯承認與的那段,強也沒用。
只得抱著書福了一禮:“謝九叔……”
轉要走,又忍不住回眸,清澈的圓瞳中瀲滟著款款意:“明日金梁園,阿難與九叔不見不散。”
蕭衡眉骨下,英俊深邃的面龐上帶出鷙。
這半日以來,他看著裴道珠如跳梁小丑般上躥下跳,他想著他也算是長輩,蕭家又有愧于,或許他待該寬容些。
可是這人不知悔改慕虛榮,屢次三番勾引他,甚至自作主張看他的書案,與市井間那些妄圖攀附高枝的庸脂俗毫無區別,實在令他厭惡。
他按捺住戾氣,仍然保持著微笑的表,像是惡鬼刻意模仿寶殿里慈眉善目的菩薩。
他緩步上前。
撲面而來的崖柏香出幾分迫。
裴道珠抱著書下意識后退,直到撞上厚重的檀木博古架。
蕭衡一手撐在臉側,俯下來。
他結著丹紅瓔珞的細發辮垂落在的臉頰邊,令有些。
他揚起淡紅薄:“裴家敗落,你父親日酗酒賭博,輸家產不說,膝下又沒有半個子侄,所以裴家,已經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裴道珠,正經世家高門的郎君,是絕不可能迎娶你的……縱然他們肯,他們背后的家族,也萬萬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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