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婢和隨從,全都被遣了出去。
槅扇從外面關上,金燭花微微跳躍,倒映出屏風后兩道優雅的剪影,在這樣的春夜里,平添幾分曖昧。
裴道珠孤零零站在西窗下,一手扶窗,許是吹進來的夜風太過清寒,軀輕,眼眶紅紅,不敢置信地凝視蕭衡。
蕭衡坐在高高的條案上,兩慵懶疊,一手撐著條案,一手捻著佛珠,笑起來時半佛半魔,哪還有白日里那副風神秀徹寶蘊含的君子模樣。
他欣賞著裴道珠無路可逃的模樣,薄輕啟:“。”
裴道珠丹眼里的水霧又多幾重,啐道:“不要臉!”
蕭衡漫不經心:“辦案而已。還是說,你覺得我會對你有什麼企圖?就你這樣的……”
眼風掃過裴道珠渾上下。
他輕嗤。
都是一張兩個眼睛的人,子的皮囊與男人也沒什麼區別,更何況比起皮囊,他其實更喜歡看梨花帶雨的倉惶模樣。
欺負裴道珠,真是天底下難得有意思的事。
裴道珠咬牙。
也是名門族出來的郎,憑什麼要被他如此辱?
沉默片刻,從懷里取出那枚白玉扳指,抬頭向蕭衡:“你找的是這個?”
蕭衡挑眉。
他正要喊人進來抓個人贓并獲,裴道珠突然出其不意地將白玉扳指丟向窗外。
窗外正對著池塘,白玉扳指撲通一聲掉進了池塘深。
蕭衡頓了頓,笑出聲來:“你不會以為,扔掉扳指就沒證據了吧?那池塘,也沒有多深。”
裴道珠不語,果斷地拿起窗臺上一把削水果的匕首。
赤腳踩過地板,快步行至蕭衡跟前,手上帶著幾分狠勁兒,將匕首的尖部狠狠抵上蕭衡的脖頸。
低聲音一字一頓:“那玩意兒是怎麼出現在我屋里的,你比誰都清楚!你枕星做這種事,蕭玄策,你也算男人?!若非枕星提前告訴我,我辛辛苦苦積攢的名聲,今夜就都被你敗壞了!”
蕭衡角的笑容漸漸冷卻。
他懶得再偽裝,冷冷道:“便是栽贓陷害,又如何?”
裴道珠呼吸急促。
枕星并沒有告訴,不過是詐他一下,他竟承認得如此干脆!
果然是在報復從前對他的辱嗎?
不對……
裴道珠很快否定了剛剛的想法。
如果是報復,這狗男人一早就該報復了,何必等到今日?
是……蕭榮?
這兩天唯一的變數,是蕭榮。
蕭榮想和藕斷連,或許蕭玄策是怕破壞蕭家和顧家的聯姻,才用白玉扳指栽贓陷害,好將趕出金梁園。
抬起眼睫。
燈影跳躍,面前的郎君風神秀徹,在南國一向有高潔風流雅量非常的名聲,可事實上,這廝就是個不擇手段的變態!
氣不過,啞著聲音罵道:“目空一切、傲慢自負、睚眥必報、仗勢欺人、險狡詐!蕭玄策,虧你還是人人敬仰的名士!有朝一日世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不知道會做何表?!”
蕭衡居高臨下地看。
氣急敗壞地仰著小臉,哪怕手持武,也依舊弱不堪。
他一只手就能弄死。
他歪頭,編織在發間的丹紅瓔珞垂落在裴道珠面頰邊,帶出幾分輕慢和曖昧:“高潔嫻雅溫婉端莊盛名在外的裴家小娘子,也不過是個慕虛榮、矯造作、機關算盡、利熏心、不知廉恥的俗人……你我半斤八兩,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裴道珠的呼吸更加急促。
慕虛榮、矯造作、機關算盡、利熏心、不知廉恥?
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被人如此罵過!
雙手抖得厲害,匕首無意識地向蕭衡的脖頸!
珠涌出。
裴道珠愣了愣,手一,匕首哐當落地。
瞳孔小,捂住后退半步。
才只不過呆愣了半瞬,就果斷地撿起匕首,拉起蕭衡的手,將匕首塞進他的掌心:“偽造自殺的樣子,不知道是否會有人信……陸二哥哥定然是信我的……”
蕭衡臉寒。
這人,不僅反應速度驚人的快,膽子也相當大。
心,卻也是真的惡劣。
也不看看他是否能救,第一時間想的竟然是如何理案發現場和如何罪……
他抹了一把頸子上的珠,沉著臉把匕首扔到地上:“不過是破了層皮,大驚小怪什麼?我若當真死了,臨死前必定拉你墊背!”
裴道珠愣了愣。
見他脖頸間當真沒有鮮再流出來,繃的心弦悄然松開。
放松下來后,才察覺掌心疼得厲害。
低頭,掌心赫然出現一道鮮淋漓的傷口,大約是剛剛急之下被匕首弄傷的。
拿過一條披帛,敷衍地在傷口上纏了十幾道。
道:“今夜的事……”
蕭衡看著的手。
他看得清楚,那傷口極深。
這般矯造作又滴滴的子,竟也不用藥。
他嘲諷:“連傷口都不理,就著急地與我商量今夜之事。裴道珠,你就這麼想留在金梁園?富貴榮華對你而言,是比命更加重要的東西嗎?”
裴道珠舉起傷的手給他看:“這不是理好了嗎?都沒流了。我從前學廚藝時,為了把蘿卜雕花兒,曾無數次切到手指,之后我都是這麼包扎的,你又大驚小怪什麼?”
不再流,就是理好傷口了……
蕭衡腦海中,涌現出時的事。
時,父親待他格外嚴厲,請了很多副將教他刀槍棒。
他每每傷,父親都會打他罵他,不許他用藥,只匆匆包扎一下就被拉起來繼續練武。
仿佛只要止住了,就等于理好了傷口。
不管那紗布底下的傷口是否會惡化、是否會化膿、是否會疼痛,只要看起來沒流,就代表一切都很好。
那時他尚且忍得艱難,裴道珠只是個閨閣子,又是怎麼忍下來的?
他對這人起了一點好奇。
他想問疼不疼,只是剛一開口卻又下意識換了話題:“世家之,為何要學廚藝?”
裴道珠漫不經心:“我十歲時,就知道家族看似鮮,實則里一日不如一日。既然家族靠不住,那自己當然要多學幾分本事,以便將來嫁個好郎君,謀一份好前程。”
蕭衡眼底的好奇化作冷意。
又是嫁人,又是前程……
果然,這人到底是虛榮的,無時無刻不想著飛上高枝。
裴道珠捂著傷的手,看他幾眼,稍微了語氣:“玄策哥哥,念在你我以往的分上,今夜之事,能否就此了之?我會盡快尋到好郎君,等我尋到了,自然會離你們蕭家遠遠的。”
盡快尋到好郎君……
蕭衡暗道,好郎君是菜市場的大白菜,隨便就能尋到的嗎?
他道:“你想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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