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被杜伏威挾著真的跑了過百里路，天明時到了新安郡。

此郡乃長江以兩一個興旺大城。由於仍未到戰火波及，加上大批難民逃到這裡避難，更是熱鬧。

杜伏威兩手負後，臉無表的領先而行，也不知他會是因自己爲了人人躲避的瘟神樣貌而到不好意思，還是以此爲榮。

寇仲向徐子陵打出忍耐的眼，趨前向杜伏威道：爹！你不用回曆去做大王嗎？

說不定有人會趁你不在謀反呢！

杜伏威淡淡道：乖兒子你最好說兩句話。否則給人聽到，爹就要殺人滅口了。

寇仲吐出舌頭，裝作驚惶地退回徐子陵旁，聳肩低聲道：李大哥說得對，爹果然不是得天下的料子，不就殺人，不懂收買人心。

杜伏威別過頭來瞪了他一眼，銳目出深寒的殺機，嚇得寇仲再不敢說下去。

杜伏威形本比兩人要高上兩寸許，加上頭頂高冠，走在人堆中，更見鶴立羣，非常惹人注目。

三人登上城中一所最大的酒樓，只見滿了人，想找張桌子確是難比登天。

杜伏威扯著其中一個夥計，塞了兩串銖錢到他手裡去，那夥計立時不知由那裡弄了張桌子加設在靠窗臺，恭恭敬敬請他們三父子坐下來。

要了茶點後，杜伏威只喝了一口茶，便停下來看兩人狼吞虎嚥，淡淡道：誰說我不懂收買人心？

寇仲低聲道：爹若懂收買人心，就不該四拉夫，抓人伍，弄得人見人怕。

杜伏威不以爲忤道：小子你懂些什麼。俗語有謂發財方可立品，現在爹只像僅堪餬口的窮蛋，一不小心就連家當都會失去。何來本錢收買人心？

寇仲搖頭晃腦道：爹若懂收買人心，就該對孩兒們裝出大英雄的模樣，說些什麼救世濟民的吹牛皮大話，讓我兩兄弟心甘願追隨阿爹，助你去打天下，總強勝過刻下般靠打算嚇，大傷我們父子間的。

徐子陵那忍得住，差點連口味的糕點都噴了出來，旋又見杜伏威神不善，連忙掩口低頭。

寇仲一點不理杜伏威眼中出的兇，嘻嘻笑道：爹你老人家切莫氣，忠言總是逆耳的。那昏君之所以被稱爲昏君，就是不肯聽逆耳的忠言。爹你若只想當個賊頭，當然沒有問題，但若要以統領天下爲己任，則無論怎樣不願聽人批評，亦要擺出禮賢下士，廣開言路的似模樣兒，人家纔不會說你是另一個昏君。

杜伏威聽得呆了起來。

他自與吻頸之輔公枯聚衆爲草莽，爲黑道的一方霸主。到後來率衆投奔長白山的王薄，旋又離王薄自立爲將軍，縱橫江淮，未曾一敗。現在連歷都落到他手裡去，威震大下。卻從未試過有人敢當面訓斥他，且又說來文謅謅的，還是出自這麼臭未乾的一個小子之口。不過聽了卻覺非常新鮮，尤其是他口口稱爹，若爲此發脾氣，實是有欠風度，一時間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寇仲意猶未盡，邊吃邊道：爹你的武功這麼厲害，看來宇文化骨都非你的敵手。

在江湖上排名當在那什麼武尊畢玄，什麼散人寧道奇之上，連慈航靜齋的尼姑都要怕了你呢。

看了看他的臉，咦一聲續道：難道孩兒拍錯了爹的馬屁嗎？爲何臉變得這麼看？唉！橫豎你得了《長生訣》後，都要殺孩兒們減口的了，怎都多忍我們一會吧！又或點了我們的啞，使我們出不了聲。嘻！究竟是否真有啞這回事呢？

杜伏威厲目一掃，見寇仲不斷提高音量，搖頭苦笑道：若你這小子想引人來救你，就是白費心機，只有多賠上幾條人命吧。

忽地手由臺下老了徐子陵的大，五指略一用力，後者立時痛得連口中的食都吐了出來。

寇仲舉手投降道：還是爹比孩兒狠辣，這招圍魏救趙，聲東擊西我便招架不來。

爹請高擡貴手吧！孩兒明白什麼是隻有強權沒有公理了，爹教訓得真好。

杜伏威確有點拿他沒法，最大問題是現在仍未到殺人滅口的時候，收回大手，淡淡道：由現在起不準你們說話。

寇仲嘻喀一笑，接著又仰大打個哈哈，這才埋頭大嚼。

杜伏威差點氣炸了肺，但由於沒有連帶說不準他笑。故亦不好意思懲治他們。

兩個小鬼對一眼，出了勝利的會心微笑。

離開酒樓後，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口銜小竹籤，優哉悠哉的跟在杜伏威後，不時肩肩，似是一點不把眼前的困境放在心頭。

杜伏威一言不發到市場貿了兩匹馬，著兩人共乘一騎，警告道：若妄想憑馬逃走，我就每人挖你一隻眼珠出來，清楚了嗎？

兩人恭敬點頭，模樣教人發噱。

杜伏威沒好氣和他們計較，命他們策騎在前引路，自己隨在後方。

轉瞬出城馳上道，徐子陵放馬疾馳，不片刻已控自如。

寇仲見杜伏威落後了至五丈，湊到徐子陵耳旁道：今吹慘了，若讓這惡人取了揚州城關帝廟下的寶庫，娘定會怪我們的。

另一手卻在徐子陵的背心寫道：剛纔我在酒樓已惹起了旁人注意，若有人來攔路，我們就可趁機逃走。

徐子陵知機地嘆道：他這麼厲害，我們只好乖乖聽話，照我看他雖然兇霸霸的，其實卻是個好人，至到現在都沒有真的揍我們。不如先把《長生訣》他，再看他肯不肯真個收我們作兒子，異日他了皇帝，我們豈非便是太子。義父該不會殺義子吧！

兩人有了隨傅君婥的經驗，自知縱是隔了數丈，定瞞不過杜伏威的靈耳。

寇仲眉頭一轉道：唉！當日娘臨死前曾說過開放寶庫的方法，什麼左三右六，前七後八，三轉兩還，你有聽消楚嗎？好象還有兩句其麼的，當時娘死得那麼慘，我哭得耳朵都聾了，怎聽得清楚呢？娘不是說過若不懂開庫訣，就算到了廟都不會找到寶庫的口嗎？

徐子陵心中妙，道：我當然記得，不過除非他肯收我們作義子，否則橫豎都要被滅口，就索不說出來，幸好娘教了我們自斷心脈的法門，最多就立即自盡以了此殘生好了。

寇仲裝作駭然道：千萬不要這樣，我看杜老鬼都算是個人材，只要他尚未有兒子，就須找兩個像我們那樣天才橫逸的作繼承人，至都可作個諫臣，他若白白放過我們就是真正的大蠢蛋。

頓了頓又嘆了一口氣道：唉！不過你也說得對。若他狠心對付我們，就算賞我們半個耳，我們也立即自盡，好教這惡霸爹不但得不到寶庫，還被整座關帝廟塌下來把他活活死。

徐子陵聽他愈吹越離軌，怕給聽穿了，忙道：不要說了，防他追上來呢！

寇仲裝作回頭一，只見杜伏威低下頭去，知道妙計得售，連忙閉口，心中得意之，實是難以形容。

黃昏時，三人來到一個南直的大鎮，杜伏威找了間小客棧，卻只要了一個房間，便帶兩人到附近的小飯館吃晚飯，神態慈祥多了。

十來張臺子，只一半坐了人，看來都是本地的富民。

三人找了一角較清靜坐下。點了酒菜，杜伏威慢不經意道：看你們都算聽話，準你們開口了。

寇仲在臺底輕踢了徐子陵一腳，鬆了一口氣道：有什麼是爹你老人家不願聽的，乾脆先說出來，免致孩兒們犯忌，又要封口了。

杜伏威雖是殺人不眨眼的黑道梟雄，偏是拿寇仲沒法，惟有故示大方，啞然失笑道：

只要你不是故意招惹麻煩，我難道還怕了你說話嗎？我吃鹽都要比你兩個吃的米多，走的橋還多過你走的路呢。

寇仲出一個不敢茍同的笑容，卻沒有反駁。

徐子陵低聲道：我們兩兄弟認命了。杜總管你得了長生訣後，可否給我們一個痛快，不要使我們那麼多活罪。唉！自娘死後，我們一直想追隨同赴黃泉，只是沒有自盡的勇氣吧了！

寇仲道：爹你最好在我們死後，有空便使手下大將著那些兵卒燒些金銀紙給我們，使我們在泉下和娘活得風風的。

杜伏威給他們弄得啼笑皆非，苦惱道：誰說要殺你們呢？

寇仲正容道：君無戲言，那就連傷害都不可以。

杜伏本是老巨猾的人，微笑道：若你們沒有事瞞耆我，我杜伏威一言九鼎，將來定不會薄待你們。

兩人知他中計，換了個眼後，寇仲嘆道：有爹這句話就了，小陵說出來吧！

徐子陵道：寶庫的口，必須以獨門手法開放，爹若肯發下毒誓，保證你不會用任何方式損傷我們半毫，還真的認了我們作兒子，那孩兒便把訣說出來好了。

杜伏威見到有一羣男剛走飯館來，其中一名老者，氣度不凡，顯是高手，點頭道：此事回去再說，吃飯吧！

徐寇兩人隨他眼去，四雙眼睛同時亮了起來。

進來的共一老四五個人。上都佩有刀或劍，惹得兩人雙目發亮的是位年在十六、七間，似含苞待放的妙齡郎，長得貌異常。

那老者型矮胖，神態威猛，甫進門來眼便落在杜伏威上。

另三人都是二十歲許的背年，格驃悍強壯，其中一位還長得非常英俊，比另兩人都要高，與那貌肩並肩的，態度親暱。

見寇徐兩人以市井無賴的目，雙眸不轉地直直打量，俏臉掠過怒容，不屑地別過頭去，近那英俊高大的背年，徑自席。

兩人見惹得注意，都大興，對視而笑。

杜伏威看在眼裡，心中卻涌起悉親切的覺。

他出窮家，自在市井搶搶混日子，也不記得因調戲給人揍了多頓。

後來練武功，才到他去欺人，近二十年爲了修習上乘武功，收斂了心，纔沒再**婦。爲今見到兩人模樣，勾起了回憶，低聲道：要不要爹拿了來給你們作幾晚老婆？

兩人嚇了一跳，一齊搖手拒絕。

徐子陵鄭重道：強迫得來的那有意思，我們是眼看手不的。

杜伏威忽然發覺開始有點歡喜兩人，豎起拇指道：好孩子！

兩人暗忖你討好我們，只是想得到那並不存在的寶庫開敞法吧了！當然不會領，表面則裝出高興陶醉狀。

寇仲見那名花有主，又怕那因他們惹了杜伏威這大禍上，放棄了飽餐秀的衝，好奇地問道：爹的武功比之宇文化骨究竟誰高誰低呢？

杜伏威是第二次聽他把宇文化及擅自改作宇文化骨。莞爾道：和你兩個小子在一起，我笑得比過去十年的次數加起來還要多。以後再也不要問這種稚的問題，未曾見過真章，怎知誰高誰低？爲了寶庫，他也半真半假的哄他們。

徐子陵道：總該有些準則吧，像什麼武尊畢玄，什麼散人凌道奇，有多人和他們過手呢？他們的排名還不是高高在上嗎？

杜伏威冷笑道：他們固是上一輩最出的高手，但江山代有人材出，那得到他們永遠霸在那個位置上？

寇仲點頭道：爹這番話很有見地。不知江湖上和多同級數的高手還有些什麼人？

杜伏威見他一本正經的大人樣兒，沒好氣道：快吃飯！

兩人正在興頭上，大沒趣，只好低頭吃飯。

杜伏威一向在手下面前威權極重，可說無人不對他又敬又怕。豈知道兩個小子當足他是親爹的模樣，弄到他亦不知該怎樣對付兩人，心中一道：若論武林的淵源流派，可大致分爲南北兩大系統，所謂'南人約簡，得其華；北人深蕪，窮其枝葉'，所謂南北，指的是大江的南和北。南方武林一向偏尚玄學義理，上承魏晉以來的所謂中原正統。北方則深域外武林的影響，武技亦千門萬類，層出不窮：可說比較有朝氣和魅力。

但若以最高層次論，則各有特，難分高下。

說到這裡，見到隔了三張桌子那老人耳朵聳，顯在竊聽他們的對話，心中微慄，要知他已以功使聲音聚而不散，若對方仍可聽得到，那這人便可列江湖一流高手之林了。

若換了平時，他說不定會出手試探，但現在有要事在，那有興趣理其他事，當下不再說下去，催兩人吃飽後，結賬離開。

徐寇兩人拍拍肚皮，隨他離去。

當經過那桌時。倏地腳出來，準確無比地最後面的徐子陵雙腳間。

運勁一絞。

徐子陵驚一聲，撲跌在寇仲背上，兩人立時變作了滾地葫蘆。

這一著雙方都大出料外，老者喝道：無雙！

杜伏威一生橫行霸道，他不來惹你，已算你家山有福。現在竟給人在自己面前折辱了自己保護的人，倏地轉，雙目殺機大盛。

那無雙的被他瞪得有點心驚，但顯是平時驕縱慣了，兀自不屑道：誰他們用賊眼來看人家呢！

寇徐狼狽爬了起來，駭然一左一右扯著杜伏威，要拉他出門外。

豈知杜伏威紋風不，只冷冷著那。

寇仲知他出手在即，哀求道：爹！走吧！確是孩兒們不對。

那老者站起來抱拳道：此事是敝侄不對，請兩位小兄弟見諒，若有跌傷，我們願賠上湯藥費。

杜伏威冷冷道：報上門派來歷，看本人惹不惹得起你們。

那三個青年霍地立起，手都按到兵的把手上去，嚇得其它食客慌忙離座避往牆角。

那俊偉青年傲然道：家父朔方樑師都，晚輩樑舜明，至於惹不惹得起，就要閣下自行決定了。

另兩個青年和那都出得意和嘲弄神，顯然頗爲樑師都之名而自豪。

杜伏威神如故，若無其事道：原來是鷹揚郎將的子，鷹揚派一向甘爲朝廷走狗，最近才見風轉舵，依附突厥。鷹揚雙雌樑師都和劉武周變了突厥雙犬，憑什麼我惹不起你們。

寇仲和徐子陵亦聽過鷹揚派之名，知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派，暗忖這樑舜明總該有兩下子，說不定使他們可趁機溜走，再不打話，退到門旁。

那老者一把攔著已拔出兵的樑舜明等人，沉聲道：朋友見多識廣，顯非尋常之輩，請問高姓大名，也好有個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