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萬閉蓄。

　自宮刺殺事件后，朝堂大變。

　圣人念及舊，并未剝奪趙善太子之位,只將其于東宮之中。太子妃畏罪自殺，一尸兩命。定遠侯府抄家審查,奴，男充軍。

　曾經的真縣主被送掖庭局，而那位京師城曾經的風流浪子梁定安則不知所蹤。

　衛國公府雖避過此劫,但依舊被圣人厭棄，曾經風華一時的扶蘇公子深居簡出，難見蹤跡。與此同時，朝中大臣紛紛倒向六皇子，為黎庸衛的附庸。

　.

　“小姐，你聽說了嗎？六皇子跟黎府要結親了。”

　“我知道。”陸婉輕輕頷首道：“六皇子要娶黎淑華。”

　雖然陸婉自從冬日后就不怎麼出門了,但寶珠還是會將外頭的消息替帶回來。

　六皇子趙堯與黎淑華的婚事雖還沒有定下來,但按照如今六皇子如日中天的氣勢來說，這門親事基本上已經算是板上釘釘了。

　之前,黎府不肯將兒嫁給六皇子,是因著六皇子基不穩,黎府還盼著靠黎淑華搏一搏,留條后路，比如嫁給扶蘇。

　如今,太子已倒,定遠侯府也跟著倒了，衛國公府獨木難支，強弩之末，能做什麼？

　大局已定,黎庸衛終于要將他這個名冠天下的寶貝兒嫁給六皇子為妃了。

　現在是妃，等到六皇子了太子，登基了，那就是皇后娘娘了，他黎府步步高升的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

　“兒呀，那可是六皇子，你若嫁了他，日后榮華富貴，不可限量。”黎家主母楊氏看著坐在窗邊垂淚的兒，忍不住勸道：“你有什麼可不開心的呢？”

　黎淑華的脾氣再溫和不過，可泥人尚且有三分，雙眸含淚，偏頭朝楊氏看過去，“母親覺得我有什麼可開心的？”即使是生氣，黎淑華的嗓音依舊是輕溫和的。

　楊氏看著自家兒這張慈悲憫的臉，手握住的手，堅定道：“兒呀，你就該是這樣一國之后的好命。”

　黎淑華不要這一國之后的好命，只想要一個人。

　可黎淑華知道，楊氏是聽不進去的話了。

　他們一家子都鉆進了權勢的漩渦里，攀在金山銀山上，眼里容不下其它的東西。

　他們黎府跟之前的興寧伯爵府沒有任何分別。

　“哥哥呢？”黎淑華轉移話題。

　楊氏道：“傷養得差不多了，就是那病……”話說到這里，楊氏一頓，立時將后頭的話咽了回去。

　“哥哥還得了什麼病？”黎淑華面困。

　楊氏連忙擺手，糊弄過去，“就是胳膊上的傷，若是不好好調養，那可是要留下病的。”

　“好了，我去瞧瞧他。”楊氏站起，朝守在黎淑華邊的大丫鬟金梅看一眼。

　金梅會意，點頭。

　等楊氏出去，金梅上前跟黎淑華道：“小姐，今年咱們府中的梅花開得極好，你要不要去看看？”

　黎淑華不想去，可不住金梅再三的勸，就應了。

　.

　“不愿嫁？”黎府大堂之上，趙堯坐在黎府首位上，單手挲著手中茶盞，面前站著一華貴常服的黎庸衛。

　黎庸衛面微變，拱手不言。

　趙堯輕笑一聲，細長的眉眼搭攏下來，像一條正在棲息的蛇。

　“黎首輔怎麼說？”

　“能得殿下青睞，自然是三生有幸，如今我兒正在梅花園林。”

　趙堯大剌剌地坐在高椅上，一玄長袍的他于這冬日之中看似單薄了些。他朝黎庸衛的方向掀了掀眼皮，然后又是一聲笑，森森地勾了勾眉眼，起，道：“黎首輔真是很懂我的心吶。”

　黎庸衛訕笑著拱手，側。

　趙堯雙手負于后，從黎庸衛側走過。他的隨侍衛上前，將臂彎上掛著的黑斗篷替趙堯披在上。

　.

　黎府的梅林是京師數一數二的。其實不止是梅林，黎府每一地方在京師里都能排的上名號，這都是用錢堆出來的。

　碩大梅林之中，疏枝橫出，花蕊含雪，風起梅花落。

　黎淑華站在梅樹下，仰頭著那暗香素梅，輕輕嘆出一口氣。

　“為何嘆氣？”

　黎淑華后突兀傳來一道聲音，近在咫尺，仿佛就是著的耳朵說出來的。

　黎淑華神一怔，轉側頭，便見自己后不知何時站了一位男子。

　黑袍黑斗篷，就連眸都是黑沉的。

　黎淑華知道他是誰。

　小娘子垂眸斂面，福請安，“六皇子殿下。”

　趙堯踩著腳下的梅花瓣，頭頂是綴著清晨水的梅花枝，他的視線在黎淑華溫和親善的面容上輕輕過，然后手，挑起的下頜。

　黎淑華被趙堯的孟浪之舉嚇到，立刻往后退，不防男人手，直接就把給攬進了懷里。

　黎淑華唬了一跳，掙扎不得，臉上出驚惶之，“殿下？”

　趙堯低笑著，指腹挲著的下頜。

　“你知道是你父親讓我過來尋你的嗎？”

　黎淑華聽到此話，登時心頭一驚，然后立刻就明白了趙堯的意思。

　“不，父親不會做出這種事……”

　“你父親已經做了。”趙堯惡劣的直接打斷黎淑華的話，他按在下頜的手微微收，“你該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吧？”

　男人的眼眸暗至極，他看著黎淑華的目就像是盯住了獵的蛇。

　黎淑華止不住的渾栗。

　父親知道不愿嫁，這是想讓趙堯破了的子，兩人生米煮飯，就范。

　怪不得，怪不得金梅一直勸來這里，而趙堯一出現，金梅也就跟著不見了。平日里總聚集著諸多園丁家仆的梅林現在也瞧不見一個人。

　靜，太靜了。

　梅花清冽的香氣變得蓬濃郁起來，沁肺腑之中，黎淑華開始覺得呼吸不暢，那種覺，就像是連梅花都在侵犯。

　趙堯看著逐漸蒼白起來的臉，原本還擒著笑意的臉不知為何逐漸收斂，甚至出了明顯的怒。

　明明對別人總是笑得那麼好看，尤其是對著扶蘇。可怎麼一看到他就像是老鼠見了貓兒，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以前可不是這樣對他的。

　“笑。”趙堯著的臉使勁往上抬，一定要在黎淑華臉上看到笑。

　可這個時候的黎淑華哪里笑得出來，的眸中蘊出淚來，渾打。

　“只要你笑了，我就放過你。”

　冬日梅林寒涼，只有趙堯上帶著熱度，可黎淑華卻只覺得那熱燙得刺骨，惡心。掙扎著，企圖推開趙堯。

　男人的胳膊鐵壁似得圈住，毫不顧忌什麼男之防，一副恨不能將融骨之中的模樣。

　周圍的風夾雜著梅花瓣侵襲過來，黎淑華子本就不好，如今被趙堯一嚇，更覺頭暈目眩。掙扎間，腳下一，就那麼倒在了趙堯懷里。

　原本還一臉狠怒的趙堯面大變，“華兒？華兒？”

　冷風寒梅，簌簌而落。

　趙堯輕晃了晃黎淑華，發現上冰涼涼的像跟冰。男人立刻褪下自己上的斗篷把罩在里頭，然后將人打橫抱起，朝外頭喊，“人呢？”

　金梅聽到聲音，立刻疾奔過來，一眼看到暈厥的黎淑華，神大變，“小姐，小姐！”

　“別他媽了，喊太醫過來。”

　“是，是。”

　.

　黎淑華是在自己屋清醒的，睜開眼的時候，先是看到那悉的素白帳頂上繡著的梅花，然后是那個站在屋，盯著墻上某幅畫作細看的男人。

　男人一襲玄黑，形高大拔，單單只是站在那里，就給了黎淑華極大的迫。

　黎淑華攥被褥，呼吸微。

　那邊，男人了，似是聽到了靜轉。

　黎淑華閉上眼，假裝自己還睡著。

　不想面對他。

　趙堯是的表哥，他們從小相識，從前的黎淑華還是跟喜歡與這位表哥玩的，可自從那件事后，就避他如蛇蝎。算起來，他們已經多年沒有怎麼見面了。

　邊的腳步聲停住，黎淑華了眼睫，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

　趙堯立在床邊，垂眸看著躺在那里的黎淑華。

　明明醒了，卻在裝睡。

　呵。

　男人低笑一聲，出了手。

　有手指在面頰上游曳，先是從的眉頭往下，順著鼻梁到角，然后是順著下頜到脖頸。

　的脖頸埋在被褥里，溫溫熱熱的。而他的手指卻是極寒涼的，鉆被褥里，像條細蛇似得，毫不顧忌，甚至還往的領子里頭鉆，挑釁似得。

　黎淑華再忍不住，猛地一下推開他的手，連帶著也揭開了上的被褥。

　熱氣四散逃離，就像是黎淑華逃離趙堯的模樣。

　趙堯還保持著那個微微躬的姿勢，他黑發垂落，玉面黑，整個人沉的像一片永遠喜歡藏在暗角落的不知名藤蔓。

　“醒了？”男人不不慢地開口，捻了捻指尖。那里還殘留著溫暖的度，是小娘子上的味道。

　黎淑華張地咽了咽嚨，手扯住被褥想要蓋住，卻不想扯了半日也扯不，低頭一看，趙堯的膝蓋不知何時上了床榻，按住了的被角。

　屋只有他們兩個人，黎淑華的心又提了起來。

　攥著手，泛白。

　男人雖然沒有更加過分的作，但黎淑華就是莫名覺得心驚。

　“啪嗒，啪嗒”，屋外似下起了雨，打在覆了明瓦的窗子上。

　黎淑華子不好，畏寒。幸好整個黎府都通了地龍，因此即使是在屋掀了被褥，也不會覺得涼。

　正在黎淑華走神的時候，男人突然傾而上。他開黑的袍子，單膝抵在床沿，朝湊上去。

　黎淑華嚇得瞪圓了眼，還未開口，男人便道：“我方才說的話還算數。”

　黎淑華立時反應過來兩人在梅林里的事。

　他想讓“笑”這件事嗎？

　可現在的黎淑華笑不出來。

　趙堯看著黎淑華這張皺起的臉，心也跟著下沉。

　他手勾起落在被褥上的發，輕輕地勾卷。

　明明的只是發，黎淑華卻覺得他住了自己的命名，那種栗，從發梢傳過來，籠遍的全。

　笑不出來也得笑。

　要笑。

　黎淑華偏頭不看趙堯，扯起了角。

　生得普通，可氣質和，讓人一眼見過就再也難以忘懷，甚至懷疑這世上真有如此親和善的面孔。

　趙堯卻不滿意，他強地掰過黎淑華的下頜讓對著他，森森道：“我要你，對著我笑。”

　.

　黎宇嘉進來時，自家妹妹正伏在榻上，黑發散，看不清表。

　屋子里東西都沒，只墻上掛著的一幅畫沒了。

　黎宇嘉記得，那是他妹妹最喜歡的一幅畫，名字：山有扶蘇。

　媽的，扶蘇。老子最恨的就是這個人！偏偏自家妹妹喜歡，那個玩意到底有什麼好的！

　黎宇嘉在心里罵完，關上門，幾步走到黎淑華床前，“怎麼了？我聽說六皇子殿下來了。”

　黎淑華了子，緩慢抬起頭，出那雙水霧朦朧的眼。

　“他欺負你了？”黎宇嘉心下一驚。

　黎淑華輕搖了搖頭。

　算欺負嗎？不知道。

　“只是，讓我笑了笑。”

　黎宇嘉：……？

　那就是沒有被欺負。

　黎宇嘉松了一口氣，屋靜了一會兒，黎淑華問，“哥哥的傷勢如何了？”

　“沒事，只是廢了一只胳膊。”黎宇嘉的臉上顯出戾氣。

　黎淑華看著這副模樣的黎宇嘉，忍不住輕皺起了眉。手覆住黎宇嘉的手，“哥哥，你不要再做那些事了，好不好？”

　黎淑華聽說過黎宇嘉做的那些事，并不是好事。

　他正在毀壞一個子的一生。

　黎宇嘉有些惱怒，“我被廢了一只胳膊，你怎麼還指責我的不對？”

　黎淑華垂下眼，“確實是哥哥的不對。”

　黎宇嘉很生氣，可這是他妹妹，再生氣他也沒辦法。

　“行了行了，說你的事，我方才在大堂外都聽見了。”黎宇嘉想到他在大堂聽到的話。

　“我沒想到父親會那樣做。”說到這里，黎宇嘉朝黎淑華上下看了看。

　看起來是沒事，咳。

　“那個，華兒，你是不是不想嫁？”黎宇嘉看著黎淑華呆愣愣的樣子，有點心疼。

　黎淑華轉頭看他，“我能不嫁嗎？”

　黎宇嘉咬牙道：“能！哥哥幫你。”

　.

　趙堯坐上回宮的馬車，他攥著手里的畫，面沉。隨侍在側的侍衛低垂著頭，不敢吭聲。

　馬車轆轆行駛，刻意繞開衛國公府前行，不防趙堯還是突然開口道：“扶蘇最近如何？”

　侍衛趕的將頭垂得更低，“暗樁一直盯著，沒有出過府。”

　趙堯攥著畫卷的手又一分，“殺他，你們有幾把握？”

　他等不及了。

　在黎淑華的屋子里看到這幅畫的時候，他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扶蘇死。

　侍衛沉默了一會兒，“五把握。”

　“一個不會武的扶蘇，你們居然只有五把握。”

　侍衛難堪地低下頭，“他會用毒。”

　趙堯眸狠戾地看著那個伏跪在地的侍衛，冷笑道：“那就毒死了一批再上一批，總能把他熬死。”

　.

　陸婉在京師城外的莊子里住了好些時日，周氏那邊沒有任何靜，有些困，便派寶珠去打聽。

　寶珠打聽完了回來告訴陸婉，“小姐，周氏正在給陸蕁恬尋親事呢。”

　經過黎宇嘉上次那一鬧，興寧伯爵府的名聲更差了。

　陸蕁恬雖有姿，但誰也不想娶這麼一位小娘子回家被人恥笑。

　“怪不得。”陸婉笑一聲。

　比起殺，還是自家兒的親事更重要。

　“那是瞧中誰了？”陸婉又問。

　寶珠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便朝陸婉附耳過去，“奴婢聽說周氏最近總喜歡往黎府跑。”

　黎府？黎庸衛如今權勢正盛，怎麼可能搭理的上周氏。雖然黎宇嘉是個爛人，但好歹人家如今連公主都能高攀了。

　“奴婢可是聽說周氏坐了好幾日冷板凳，都沒人稀得搭理。”說到這里，寶珠憤憤然道：“那黎宇嘉就是個人渣！周氏本來想將小姐您推進這個火坑，現在怎麼反倒自己想跳進去了？”

　“火坑變金窩窩了唄。”陸婉單手撐著下頜，手里的香爐了又。

　寶珠噘，“那也是臭的！”

　“呵。”陸婉忍不住笑一聲，屋子里靜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忍住，問，“他呢？”

　寶珠當然知道這個“他”是誰。悄悄地看陸婉的臉，“沒有消息，聽說連府門都不怎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