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德看到趙昌時,臉上憂郁的表立刻變了嚴肅堅毅的普通宮廷侍衛表,嚇得友人顧貞觀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
納蘭德自結發妻子亡故之后,臉上時常帶著憂郁,看碎了京城一地兒心,連男的都暗地里稱呼他為“第一癡心人”。
顧貞觀與納蘭德相知相這麼多年,也未曾見過納蘭德這等充滿男子漢氣息的表。
哪怕納蘭德面對明相的時候也沒有過!
“三爺讓納蘭侍衛您上去一述。”趙昌笑瞇瞇道。
三爺……
納蘭德渾汗都豎了起來,傷的腦袋就像是灌進了寒風瞬間清醒,還打了個激靈。
他回頭看了友人顧貞觀一眼,顧貞觀立刻了然,拱手告辭。
能讓明相之子這麼張的人,肯定是朝中達貴人,說不定還是宗親。顧貞觀不過是一落魄舉人,不能同行。
但顧貞觀還未離開,另一個侍從走了過來,又傳了一個命令。
“你是顧貞觀?”侍從問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是納蘭侍衛寫給你的?”
顧貞觀:“……小的是顧貞觀。”
趙昌驚訝:“那首詞是寫給你的?”
納蘭德苦笑:“不、不會三爺也讀到了我的詞?”
趙昌笑道:“小爺很喜歡納蘭侍衛的詞。那就一起上去吧。”
趙昌給納蘭德賣了個好。
趙昌了解康熙和太子。一聽這侍從問的話,就猜到好奇顧貞觀的人定是太子爺,便把這個消息委婉告訴納蘭德。
納蘭德倒吸一口氣。
不會太子爺也來了?他想道今日康熙和太子在城樓宣捷,向趙昌點點頭:“謝謝。”
趙昌笑了笑:“那就趕上去吧,二爺三爺還在上面等著呢。”
二爺……裕親王也來了?
納蘭德拉了一下友人,叮囑道:“你可千萬別失禮,失禮了我也保不住你。”
顧貞觀立刻點頭:“我知道。”
兩人結伴走上樓。胤礽翹著小腳,正在搖頭晃腦給福全和康熙講納蘭德的民間故事。
待納蘭德進門時,康熙對納蘭德招了招手:“過來坐下,我有問題要問你。”
納蘭德知道康熙微服私訪,只拱手行禮,順從坐下。
胤礽對著顧貞觀招招手:“你坐那里吧,別張,我阿瑪不吃人,哎喲。”
康熙順手給了胤礽腦袋一下。
胤礽捂著腦袋嘟:“壞阿瑪,再敲真的傻了。”
“我看你現在就很傻。”康熙了胤礽頭頂的小揪揪。
進屋之后炭火充足,胤礽取下了小帽子,康熙又可以胤礽的小揪揪了。
“三爺,有何事吩咐?”納蘭德問道。
康熙笑道:“民間傳聞,‘人生若只如初見’這首詞,是你寫給而不得的心儀子的?”
納蘭德:“?”
心儀子顧貞觀:“?”
康熙接著笑道:“聽聞你的心儀子是什麼表妹,我后院的人?”
納蘭德:“!”
吃瓜群眾顧貞觀:“!”
康熙拍著納蘭德的肩膀,忍著笑嘆氣道:“你這就見外了。說吧,你心儀表妹是誰,我給你做主。你結發妻子周年祭早就過去了,明珠天天嘆息給你找續弦的事。早知你的意中人在我后院,我早把人給你送來了。”
東林黨顧憲五世孫顧貞觀:“……”你們滿人玩得好野,后院人可以隨便送人嗎?
他想了想前明時的記載。好像達貴人互相贈送媵妾的事不但不見,還是雅事?
哦,那沒事了。
納蘭德臉上堅毅嚴肅的表崩裂了:“絕對沒有此事!我的表妹姓新覺羅啊三爺!”
納蘭德的親娘乃是英親王新覺羅·阿濟格之。即使阿濟格因罪被除了宗籍,但他娘也是正兒八經的新覺羅氏,他如果有表姐妹,那也是姓新覺羅。
新覺羅怎麼宮?!
康熙:“哈哈哈哈哈哈!”
福全也忍俊不。
胤礽茫然歪頭。
康熙繼續逗弄納蘭德:“舅家的兒不可能,這不是還有姨家的兒嗎?”
納蘭德的表都要扭曲了:“三爺,絕對沒有!”
康熙繼續道:“明珠姐妹生的兒也是可以的。”
納蘭德都快哭出來了:“三爺,我家有哪些親戚,您還不知道嗎?別逗弄下了。下那首詞真的是寫給友人的。”
這誰傳的謠言?謠言都傳到宮中子上去了!
難道是納蘭家的政敵?
是不是你,索額圖!(索額圖:阿嚏!)
胤礽晃了晃腦袋又晃了晃腳丫:“真的沒有嗎?”
納蘭德:“沒有,真的沒有!”
胤礽道:“民間還有個傳聞,你是寫給府中丫鬟噠。但是因為份地位懸殊,你不能娶?”
納蘭德:“下不是,下沒有。”
府中子……就算有,不能娶,能納啊。納蘭德就算被傳為大清第一癡人,他也是封建男子,暖床丫頭又不是沒有。
胤礽嘆氣:“真相這麼無聊嗎?只是寫給友人?我還求阿瑪做呢。”
納蘭德:“……”原來是太子殿下傳的謠言。
“保,誰告訴你這些……荒謬的事?”康熙都想拍案大笑了。
這件事他一定要分給明珠。逗完明珠的兒子,還要逗明珠一次。
說吧,你兒子看上了朕后宮哪個人,朕直接把那人賜還回娘家,再給你兒子賜婚哈哈哈哈。
康熙已經能想象到明珠那扭曲的神了。
胤礽道:“很多人啊。傳得最廣的就是這兩個版本。他們都說,顧貞觀是幌子,納蘭侍衛那首詩是寫給初心上人。”
“很多人……哈哈哈哈,容若啊,你看看你的形象。”康熙笑得直不起腰。
福全笑著嘆氣:“是容若能傳出的事。”
納蘭德:“?”什麼是我能傳出的事?我和結發妻子伉儷深世人皆知,這些荒謬的謠言怎麼可能是真的?!
而且就算要傳我的旖旎事跡,傳我和名都比什麼宮中子府中下人靠譜吧?!
納蘭德快裂開了。
“原來是假的。”胤礽再次滿臉憾的嘆氣。現代傳了那麼久的纏綿悱惻的故事,真相如此無聊。
你們這群文人,一個個把友、君臣當閨怨寫,真是夠了。
胤礽把視線投向顧貞觀:“納蘭侍衛寫的詞真的是給你的?你不是擋箭牌?”
顧貞觀略微一琢磨,就明白了擋箭牌是什麼意思。
他立刻拱手道:“容若那首詞的確是為小的所寫。小的親眼見到容若酒后將此詞出,絕非為了哪個子。”
“嗷。”胤礽非常老氣橫秋地慫了慫肩膀,“阿瑪,我了。”
“別想糊弄過去。你可是和我打賭了,你輸了就要給我學狗。”康熙可不會放過胤礽,哪怕現在還有外人在。
現在在面前的只是他的兒子,又不是大清太子,可以不需要面子。
“哼。”胤礽腳一,從椅子上跳下來。
他雙手豎起在頭頂當耳朵,手指一勾一勾,就像是耳朵卷。
“汪,汪,汪汪汪。”胤礽學小狗的時候,還跳了兩下,表演得十分到位,“汪汪汪!”
“哈哈哈,好,過來,賞!”康熙笑著出手,胤礽跑過去,被他一把抱在懷里坐著。
顧貞觀不知道這兩人份,表還算正常。
納蘭德是真的裂開了。
皇上!太子!你們干什麼啊!
福全還在呵呵呵傻笑,毫不認為有什麼不對。
“納蘭侍衛別在意,我這是彩娛親。”胤礽見納蘭德那一副搖搖墜的子,心道。
“是、是這樣嗎?是這樣啊……”納蘭德了幾口氣,強裝鎮定。
“彩娛親?這個描述很確切。”康熙又了胤礽的腦袋,“賞你一個頭。”
胤礽眼睛豎了起來▼_▼。
敷衍!
康熙繼續,使勁,直到店小二來上菜,康熙才放過胤礽。
胤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康熙親自用公筷給他夾菜,他揮舞著小筷子小勺子吃得虎虎生威,半點不需要下人心。
納蘭德一直悄悄瞟胤礽。
雖然剛才被皇帝太子父子倆逗弄了一番,但太子似乎真的比傳聞中更乖巧更懂事,也更招皇帝喜歡。
如果妻子沒有難產去世,那麼我的孩子會不會也這麼聰明伶俐?
這一想,納蘭德眼中不由閃過一黯然。
干完飯的胤礽捂著把嗝憋了下去。
在宮里可以無所顧忌,在宮外還是得注意禮儀。
他憋嗝的時候,看到了納蘭德眼中那濃濃的悲傷。
胤礽了,揚起頭道:“納蘭侍衛在難過嗎?”
納蘭德立刻回過神,笑道:“沒有。”
胤礽道:“那就是難過了。”
胤礽放下的帕子,直小板道:“剛才我只是和阿瑪開玩笑。你的那些傳聞都傳到宮……我家里了,若是假的應該澄清;若是真的,我阿瑪是個大好人,會很樂意促這件雅事。明珠大人一直為納蘭侍衛憂慮,若納蘭侍衛能振作起來,明珠大人會很高興。”
納蘭德背后又起了一冷汗。
都傳到宮里了?他可是乾清宮侍衛,和后宮的人傳旖旎消息,這不是陷害嗎?!
現在用開玩笑的方式把這件事說明白揭過去,的確比正經地澄清更有效。
納蘭德冰雪聰明,立刻明白了胤礽的話。
康熙笑道:“我說要讓你跟著他,他就對你上心了。拼著學狗,也要替你把這件事說明白。”
胤礽無奈道:“阿瑪你別胡說,明明是你想欺負我,我可沒說要學狗。我說的是學貓。”
納蘭德:“……謝謝小爺。”學狗和學貓有什麼不同嗎?為什麼小爺要強調這一點?
“你張什麼?你家的事三爺還不清楚嗎?他就是純逗你。”福全也道。不過他在心底補充,皇上不是逗你,而是用你逗兒子。
納蘭德忙道:“下知道。”
他這時候還沒意識到,康熙讓他跟著胤礽是什麼意思。
胤礽打斷了納蘭德的哀思之后,繼續干飯。
干飯人,干飯魂,干飯就是人上人。好不容易出一次宮,他得多吃一口。
宮中廚的手藝不是不好,但為了照顧貴人們的健康和口味,不會放濃烈的調味料。
胤礽還是個孩子,小廚房給他單獨做的食就跟貓食一樣油鹽,幾乎不放香辛料。
雖然胤礽可以跟著康熙蹭飯,但康熙也不會由著他吃重油重鹽的食,更不準他吃香辛料重的食。
宮外的酒樓則需要用味道濃烈獨特的菜肴吸引客人的味覺,胤礽吃得非常滿意。
康熙這次也由著胤礽吃喜歡的食,沒有嘮叨。
胤礽吃得肚圓后,滿足地嘆了一口氣。
康熙又把沉了不的胤礽抱懷里,親自給胤礽臉。
納蘭德也放下筷子。
他恍然發現,今日居然不知不覺吃了不。
自從發妻亡故后,家中唯一懂納蘭德心中苦悶的人離開,他便用飯,喝酒多,食不知味,逐漸清減。
難得的飽腹,讓納蘭德生出一種暖洋洋的滿足。
他又不由悄悄瞟了康熙懷里的胤礽一眼。
顯然,是胤礽的吃相太過幸福,讓他也不由吃多了。
怪不得皇帝如此寵著太子。這樣讓人看著就會到幸福的孩子,誰不寵著?
胤礽將臉干凈之后,把視線投向一直沉默著的顧貞觀。
這一桌都是滿洲貴人,顧貞觀只是一個漢族舉人,除了胤礽之前問了他一句話之后,其他人都無意識的忽視他。
顧貞觀自己也很乖覺,默默低頭吃飯,連吃飯都只夾面前的菜,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極力小自己的存在。
見胤礽對顧貞觀興趣,康熙沒有阻攔。
小孩子好奇心本就重,胤礽多接些人是好事。
何況康熙也有些好奇,能讓納蘭容若寫出傳世詩詞的友人,究竟有幾斤幾兩。
胤礽的想法和康熙一樣。
他問道:“納蘭侍衛,你這位友人可有不錯的詩詞?”
顧貞觀微微抖了一下。
納蘭德沉思了一會兒,道:“有。他有一句詞,下自愧不如。或許究其一生,下都難寫出比那一句更好的詞。”
康熙好奇道:“居然連你都自愧不如?哪句?”
顧貞觀看向納蘭德。
納蘭德給了顧貞觀一個安的眼神。
如果皇上看上了這首詞,或許能讓友人一償夙愿。
納蘭德閉上眼,沉釀了一會兒緒,開口道:“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顧貞觀垂下頭,微躬,就像是被什麼重擔垮了肩。
康熙眼眸微微抖。
福全端起茶杯的手一頓。
胤礽眨了眨眼,嘆了口氣:“原來《金縷》是你寫的啊,你就是那個為了友人蹉跎二十年的顧貞觀。”
胤礽想起了顧貞觀是誰。
《金縷·我亦飄零久》。
許多人都說,納蘭德的詩詞是清初一座不能逾越的高峰,有一個人卻用一首詞甚至一句詞,超越了這座高峰。
那就是“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納蘭德的詩詞絢麗,仿若后唐李煜般婉約悲傷。
顧貞觀這首送給友人的詞所承載的承諾和傷痛,卻更顯厚重。
納蘭德原本只是將顧貞觀當做尋常趨炎附勢的門客。當讀到這首詞時,他才將顧貞觀引為知己好友,愿意為顧貞觀營救摯友,也才寫出《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
這首詞用班婕妤和楊貴妃被負心男子拋棄的幽怨故事,委婉告訴友人,他想要忠貞不二的“”。
文人的友誼,就是這麼黏糊。
康熙疑:“你知道?”
朕都不知道,保怎麼知道?哦,肯定又是保那個話癆瑪法,呵。
康熙舉起茶杯掩飾角下垂。
胤礽想起顧貞觀之后,便想幫一幫這個人。
就算沒有他,以納蘭明珠之能,頂多再過兩三年,顧貞觀的友人吳兆騫就能回來。
現在他多說一句話,讓吳兆騫兩三年的罪,說不定吳兆騫不會那麼早去世,顧貞觀也不會在吳兆騫去世之后黯然神傷,致仕居。
顧貞觀才華不錯,可以用。
胤礽屬于太子的腦子上線了一會兒,道:“順治十四年,因源自前明的南北黨爭延續,而發生的科舉舞弊案。”
顧貞觀猛地抬起頭,又立刻將頭低了下去。
納蘭德驚訝地看向胤礽,連規矩都忘記了。
福全撓了撓頭。好像有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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