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八年七月十五日, 純親王隆禧薨，謚號為“靖”。

　太皇太后十分悲痛，幾次親臨祭奠現場, 被康熙勸阻。

　康熙也想親臨祭奠現場，被太皇太后勸阻。太后將康熙留在慈寧宮中。

　被康熙從乾清宮轉移到慈寧宮的胤礽悄悄探頭。

　烏庫媽媽和阿瑪，你勸阻我，我勸阻你, 很有意思。

　康熙正悲傷著, 看著在門口探頭探腦的胤礽，倒吸一口氣：“保！你不是在躺著養病嗎！”

　胤礽見康熙發現了他，拔就跑。

　康熙龍手一揮，從角落里沖出幾個強壯的太監, 把胤礽抱到了康熙面前。

　“保、！”康熙使勁一拍椅子扶手。

　胤礽湊上去, 握著康熙的手吹了吹，吹一口, 抬頭看康熙一眼：“吹吹，痛痛飛走，阿瑪不痛。”

　康熙板著臉：“你以為你討好朕，朕就不會懲罰你了嗎！”

　胤礽又吹了吹康熙的手：“不是討好，是擔心阿瑪手疼。”

　太皇太后正悲傷著, 看著孫兒和曾孫的互，忍不住笑了出來。

　“來烏庫媽媽這。烏庫媽媽護著你，他不敢罰你。”太皇太后對胤礽招招手，“不困了？”

　胤礽撲到太皇太后懷里蹭了蹭：“不困了，睡夠了。”

　太皇太后讓胤礽靠著他懷里坐好：“不困就好。”

　太皇太后雖笑著, 心里很擔憂。

　醫委婉道, 太子如此年卻多次勞心傷神, 長此以往對不好。

　西洋名醫也直白道，孩時期便累得暈倒，會降低免疫力，長大后恐怕弱多病。

　太皇太后胤礽頭頂的小揪揪，幫胤礽把散掉的小揪揪解開，重新編了小辮子：“嗎？烏庫媽媽準備了好多好吃的。”

　胤礽搖頭，他對康熙道：“阿瑪在煩惱嗎？我去祭奠叔叔……”

　“不準去！”康熙沉著臉訓斥道，“都讓你好好養病，再不聽，以后不準你和保清他們玩！”

　胤礽癟：“哼，壞阿瑪。保想去送送叔叔。”

　“保有這個心思就好。”太皇太后輕輕拍了拍胤礽的背，“皇上，今日事多，你休息一下，明日去吧。”

　康熙：“……是。”剛還說讓朕別去，保一說自己要去，太皇太后就同意朕去了？

　“保在這里陪著烏庫媽媽好不好？”太皇太后慈祥道。

　胤礽點頭：“好。保陪著烏庫媽媽。烏庫媽媽不難過。”

　太皇太后抱著胤礽，一陣心肝兒孫兒的著。

　康熙：“……”朕才是太皇太后的孫兒，保是您的曾孫。

　康熙的臉沉不下去了。

　他站起來走到太皇太后和胤礽面前，出雙手把賴在太皇太后懷里撒的胤礽提起來。

　胤礽被康熙托著腋下，抬到和康熙平視的位置。

　他歪了歪腦袋，踢了踢小短，兩只展開的小手臂扇：“嗚啊！飛飛！”

　正準備叮囑胤礽好好休息的康熙終于沒忍住，被胤礽逗笑。

　他把胤礽舉高：“好，飛飛。”

　飛了兩下小胖墩，康熙把兒子抱回了自己懷里。

　太皇太后看著康熙的眼神很是一言難盡。

　皇帝對太子的占有頗有些過了些。哀家也想抱著的暖暖的香香的保。

　被胤礽這麼一鬧，太皇太后和康熙的悲傷淡去許多。

　隆禧纏綿病榻久矣，他們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要讓悲傷消散很容易。

　康熙現在心沉重不是因為隆禧，而是胤礽、或者說順治所預言的京城地龍大翻。

　康熙作為綱常獨斷的帝王，只要假借祖先托夢或者欽天監占卜的名義，提前做好地震預警不難。

　只是這個預言是真的嗎？

　如果地震沒來，他作為帝王的威信倒不會降低，只要砍一批“占卜錯誤”的替死鬼就行。經歷三藩之之后，國庫空虛，浪費資他會心疼，但這損耗可控，頂多造一些人心惶惶，能制住。

　康熙更希地震別來。

　若地震來了，本就拮據的國庫會雪上加霜。即使做好準備也只是減損失，減輕，康熙能做的其實不多。

　比起損失，那點“占卜功”帶來的聲都不重要了。

　離七月結束還有十五天。這十五天的每一時每一刻，康熙心都在煎熬。

　康熙把胤礽抱進懷里，腦袋埋在兒子肩膀深深吸一口氣。

　嗯，吸完兒子后心輕松不。

　胤礽已經習慣康熙吸兒子的舉。他現在在康熙那里的用大概跟小貓咪一樣，每當心不好就吸一口貓，量加一。

　康熙心中的焦慮沒有告訴胤礽。

　他在胤礽面前裝出一副“地龍翻而已，小事，阿瑪有竹”的淡然模樣，再慌也不能讓兒子發現。

　胤礽都已經暈倒了，要是再焦慮一番，又暈一次怎麼辦？

　在康熙眼中，胤礽每暈一次，壽命就減一，這是比等候地震到來更讓他難熬的事。

　翌日，憂心忡忡的康熙親臨隆禧的祭奠，然后以悲傷過度為由，罷朝三日。

　罷朝的時候，康熙召來心腹重臣，將祖先夜里給他托夢之事告訴眾位臣子。

　“欽天監占卜結果和祖先托夢一致。”康熙嚴肅道。

　他把祖先托夢的事攬到自己上，這樣不僅能提高他的聲，也能保護胤礽。

　“祖先托夢”的神跡雖然能暫時讓胤礽的太子之位更加穩固，但朝臣反對太子的臣子定會借此事捧殺太子，故意給胤礽壯大聲勢，給他和胤礽父子之間制造間隙。

　而且他們說不定有什麼事都會讓胤礽“占卜”，若胤礽失誤，就把胤礽打為禍國殃民的罪人。

　現在接祖先托夢的是康熙自己。康熙就想看看有沒有人敢把他架火上烤。

　眾位臣子面面相覷，想說占卜不靠譜，但又不敢說。

　但讓他們為了一個夢和一個占卜提前向全京城示警，造人心惶惶，他們也不敢擔這個責任。

　朝堂上的人都很明。如果這預警功，功勞都是皇上的；預警失敗，他們這群人一定會被推出來當替罪羊。

　索額圖和常泰也在被召見的重臣。

　常泰雖然大部分時候賦閑在家，但上有領侍衛大臣的職，名義上統領宮中侍衛。地震預警之事，宮中也要做準備。他出現在乾清宮，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康熙對邊的人掌控很嚴格。京城眾人無法完全掌握他的行蹤。好幾次他和太子共同出行，其他人都以為只有太子去噶布喇府上。

　即使京中有人發現了此事，但也只以為康熙是擔心噶布喇的病，是看重岳父的現，不會有人認為康熙對一個剛二十出頭的頭小子有多麼看重。

　常泰從未在外展現過自己的本事，連索額圖都不知道自家大侄子有多才華，更別提外人。

　在康熙提出祖先示警這件事后，眾位臣子都在沉思，索額圖臉上也出凝重之。

　索額圖為人囂張，做事卻很謹慎，所以才會反對撤三藩。

　比起揣圣意，索額圖有如此地位，小部分是因為赫舍里的姓氏，大部分是因為他的才干。

　撤三藩之事，明珠揣圣意跳得最高；但三藩之中，索額圖一邊嚷嚷要殺明珠，一邊把平三藩之調度得井井有條，比明珠功勞大。

　索額圖就是康熙最如鯁在那種人——有才華，能做事，但就是太自傲，比起順應皇帝的心意，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斷，所以很多事上和皇帝背道而馳。

　這次也一樣，索額圖一思索地震預警的難度和后果，就想站出來反對。

　皇帝如果自己怕死，就只在宮里折騰便好。宮外的人，即便是死了那也是自己的責任。皇帝沒必要為了一個預警讓皇帝、讓大清朝廷擔這個責任。

　索額圖剛抬起腳，常泰已經疾走兩步，出列跪下：“陛下，臣有事稟奏。”

　康熙看著心腹重臣們都滿腹憂郁，連最能揣圣意的納蘭明珠都不敢說話，心中正煩悶著。

　平時一聲不吭的常泰居然率先出列，康熙沉了片刻，手指敲著龍椅扶手道：“準奏。”

　常泰跪在地上，侃侃而談。

　地震預言在海外已經形了一門學問。哪里容易地震、地震前可能有什麼征兆、地震時怎麼保全自己、地震后怎麼避免此生災害，都有人研究。

　胤礽在悄悄通過噶布喇教導常泰的時候，就指引常泰去研究海外的地震知識。

　胤礽早就知道今年京城有大地震，除了裝神弄鬼告訴康熙之外，其他方面怎麼會不做準備？

　噶布喇和常泰不在乎胤礽只是個小孩子，對胤礽神異之信服的同時又毫不追究底。他們只向胤礽表忠心，幫胤礽做胤礽現在不能做之事。

　幫助康熙理京城地震之事，便是胤礽給噶布喇和常泰的第一件大事。常泰為此付出了許多心。

　“按照西方研究以及大清民間經驗，地震前定會有異象出現。陛下若說是祖先預警，民間恐怕有百姓和小吏不以為意，不肯好好執行。臣建議，派員收集京城附近異，以此預警民眾……”

　常泰沒有說“信”與“不信”，直接開始條理清楚地闡述措施。

　經過噶布喇和胤礽的雙重教導，他知道康熙在臣子面前提出這件事，就不是“做與不做”的問題，而是尋求解決此事的辦法。

　怎麼既減恐慌，又減輕地震的損失？這才是康熙關心的事。

　其余事，在康熙心中都是廢話；基于廢話的爭論，都是消耗康熙耐心、增加康熙怒氣的行為。

　“以祖先警示和欽天監占卜為引，輔以民間經驗，讓百姓自己查證周圍是否有地震異象，不需要百姓做什麼，他們自己就會起來……”

　“糧食金錢不壞，可從國庫轉移到各地庫房中重兵看守。若地震來臨，可以最快速度賑災；若地震未來臨，也能運往前線，減前線糧草運輸時間……”

　“宮中和京城磚瓦房屋可能會死人畜。畜生先轉移到草棚或拴在屋外，并不會耗費許多事；京中多派些小吏巡邏打更，夜晚平時可喊防火燭。若到地震來臨，立刻敲鑼讓眾人逃離，還能盡快阻止人群混……”

　常泰有條不紊的說完自己的建議后，靦腆道：“臣侍疾在家，無事時研讀海外著作。佛郎機等地常常地震。臣來往的幾位傳教士家中曾遭遇地震，和臣說了許多。”

　常泰所說的那幾位傳教士，便是康熙送到噶布喇府常駐看病的“西洋神醫”。

　在胤礽的暗示下，常泰和西洋神醫求教西洋語，說著說著就拐到了地震上，西洋神醫們送了常泰許多地震相關的自然科學書籍。

　這是西洋神醫剛來不久就發生的事。西洋神醫除了贈送常泰地震相關的自然科學書籍，還贈送了其他的書籍。康熙來找常泰傾訴緒垃圾的時候，也常和常泰一起研讀這些自然科學書籍。

　常泰一提，康熙就想起來了這些事。

　那時候他和常泰一邊喝酒，一邊說要靠著西洋的書籍去西洋找礦產把大清喂富。

　現在礦產還未有機會去尋找，地震的知識先用上了。

　康熙與常泰換了一個心有靈犀的眼神，心中仿佛小鹿撞。

　這比喻沒錯。康熙現在的心跟談似的，又是竊喜又是得意。

　當所有人都在煩惱的時候，他和一位臣子不但心有靈犀，他們曾經還正好共同提前發現了這件事的解決方法。

　那些自命不凡的大臣們還在冥思苦想，他們就能十分默契的你一言我一語拿出解決方案，打那些老狐貍們一個措手不及。

　還有比這個更刺激的事嗎？

　康熙總算明白史書中那些皇帝對信重的臣子的書信為什麼那麼麻，為什麼要和臣子同吃同住，在臣子死后痛哭流涕比死了皇后還痛苦了。

　康熙初步到了小伙伴加知己幫著自己的滋味。

　他現在就想再和常泰醉一場，再抵足而眠！

　“賜座。”康熙和常泰演了起來。

　康熙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詢問常泰為何會了解這些。

　常泰也裝作康熙什麼都不知道，將一切推到了重病的噶布喇甚至旁邊的索額圖的教導上。

　索額圖滿頭霧水滿眼迷茫，就差在臉上寫“臣是誰臣在哪臣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非常了解索額圖的明珠心里嘀咕，索額圖這迷茫樣是裝的還是真的？索額圖難道走迂回路線，開始推侄子出來占領朝廷高地了？

　康熙順著常泰的話，召見了研究過地震的西洋人，搬來了一堆西洋書籍。

　“勞煩眾位卿這幾日在乾清宮歇息了。”康熙把所有心腹重臣留了下來，和他一起看書研究。

　其他臣子邊都有傳教士當翻譯，康熙和常泰單獨一塊兒，不需要翻譯直接頭接耳嘀嘀咕咕，看得人羨慕極了。

　他們琢磨著，要不要也去學門外語。

　雖然看不上外國那些洋人，但能討好皇上啊。

　被朝中人尊為“最恤圣心”的明珠已經下定決心，赫舍里家居然不要臉的推出了一個喜歡西洋學問的人投上所好，他們家也得有。

　大兒子納蘭德……算了，容若還是搞他的漢學吧。二兒子還小，于是只能自己上了？明珠在心里嘆氣，真是生無涯，學也無涯啊。

　常泰率先站出來支持康熙就罷了，他還提出了切實可行的意見，康熙的心腹重臣們坐不住了。

　他們現在本應該在為“是否做事”而扯皮中，常泰這不按照常理做事的頭小子，居然直接把事推進了一大步，變了“如何做事”。

　他們一邊在心里罵著常泰不懂規矩，一邊絞盡腦想辦法。

　既然跳過了前一步，這事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他們要努力爭取多做一些事，搶得更多的功勞。

　康熙見那群朝臣跟斗眼似的爭吵該如何做事，用英語道：“你厲害，干得好。你不站出來，他們不知道還會吵多久。”

　下面的傳教士們：“……”

　我、我們聽不懂皇上的英語！聽不懂聽不懂。

　常泰微笑著用英語答道：“臣并未想過為難諸位大人，只是皇上下命令要解決此事，臣就想方設法解決此事而已。”

　康熙冷哼道：“他們難道不知道？知道還吵。”

　常泰道：“皇上不必生氣。諸位同僚吵來吵去，最終還是得做事，只是多耗費些時間。他們爭吵，也只是耗費自力氣，礙不著皇上的正事。”

　康熙忍不住笑道：“說得好！”

　康熙的心腹老臣用眼角余瞟著座上那對君臣，心里有點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