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時節,向大隊社員們的主要任務就是收莊稼。

　收完了夏玉米收紅薯，之后便是整地松土，再把小麥種給灑下去。

　因為農業學大寨的口號一直沒有停,每個地方都在鉚著勁比勤勞比收,公社拼了命想要增收增產，所以即便收種之后，社員們也都不能閑下來。

　不管是去挖斗渠還是大河,或者整地開荒,總要找點事出來繼續勞。

　一直累到年下，才能松上一口氣，放松下來過個年。

　知青們下了鄉,和社員們做一樣的事，領差不多的任務。

　收完了玉米給大隊,得了一些分下來的口糧，現在又在田地里面開始收紅薯。

　收紅薯就是拿農刨土畦,刨出來紅薯,再用手把紅薯撿上來。

　刨紅薯的時候要分外的小心，不然一個猛勁下去,就把紅薯給刨破了相。

　知青們做這些事沒有經驗,總歸不能做得很好。

　周興武有時候看到了,不了“哎喲”著念叨上幾句。

　今天剛上工不久，頭上的太十分大。

　男知青負責拿農刨土畦，知青則跟在后面蹲著撿紅薯,后者相對來說輕松許多。

　彎腰刨了大半個鐘頭，連躍直起子托住腰。

　太曬在頭頂上，糧草帽也不頂什麼用，只覺得口得厲害。

　剛好也是累得快直不起腰了,他回頭看一下自己刨過的地，對肖桉和錢小川說：“夠們撿一陣子的了，我們去喝口水休息一會，等會再干。”

　說著揚聲和周興武打一聲招呼，便帶著肖桉和錢小川去了田地頭。

　路過知青的時候，他看到蘇瓷，隨意了蘇瓷一句：“小丫頭，一起去喝口水。”

　蘇瓷仰頭看他，確實覺得口。

　問知青們去不去，知青們看還有這麼多紅薯沒撿完，抬手了額頭的汗說不去。

　蘇瓷也沒多客氣，自己起跟連躍他們去了田頭。

　知青們帶來的水壺里裝著涼白開，直接拿碗倒著喝，大半碗下肚能舒服很多。

　喝過了水，連躍三人都痛快了。

　連躍無意往蘇瓷臉上瞥一眼，隨口說了句：“你是個奇人，居然曬不黑。”

　聞言，蘇瓷抬起自己的手背看了看。

　跟著知青們干了也有一段時間農活了，五個知青個個都曬黑了，確實沒怎麼黑。

　蘇瓷放下手，自然道：“沒辦法，這大約就是天生麗質吧。”

　連躍嗤笑一下，“你還真是一點不知道謙虛。”

　旁邊肖桉看看自己的手，微著氣接了句：“我也是天生麗質。”

　連躍、蘇瓷和錢小川一起轉頭看向他，然后連躍和錢小川一起默契地給他翻了個白眼。

　錢小川把頭上草涼帽拿下來扇風，說肖桉：“你這娘們唧唧。”

　連躍也把涼帽拿下來，甩一下頭發道：“哥們這樣才男人，管他什麼，就四個字——英俊瀟灑！”

　蘇瓷聽到這話的時候還在喝水。

　猛地噗一下，差點沒忍住一口水給噴出來。

　連躍對這反應很不滿意，微歪頭梗著脖子瞇眼盯，“什麼意思？”

　咋的，覺得哥們不夠英俊還是不夠瀟灑？

　蘇瓷咽下里的水沖他擺擺手。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就是覺得這些小男生怪逗的，年輕好。

　連躍不滿意，還是保持姿勢和眼神盯。

　肖桉和錢小川在旁邊笑，然后拍拍連躍的肩膀，“小丫頭不懂男人，哥們別氣。”

　連躍不跟小孩兒一般見識，抄起草涼帽繼續扇風。

　扇一會忽又想起什麼，看向蘇瓷問：“對了，小丫頭，你家幾口人？”

　昨晚他從家走了以后，在路上數了一路，愣是沒給數清楚了。

　主要是沒仔細看，就掃幾眼發現，大大小小的都是人頭。

　蘇瓷對自己的家庭況沒什麼可避諱的，喝完水放下碗，簡單回答：“十口人。”

　而聽到這話，連躍三個人瞬間都瞪大了眼睛。

　錢小川一臉的不敢相信，“十口人？？是加你爺爺，還是……什麼意思？”

　蘇瓷拿起涼帽扇風，十分淡然道：“不加，爺爺已經去世了，跟大伯家過。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三個姐姐一個妹妹，加上父母兩個人，剛好十口人。”

　錢小川更震驚了，口說了句：“你媽可真猛。”

　蘇瓷微瞇著眼，說話還是沒有緒，“猛嗎？應該是可憐加可悲吧。鄉下都這樣，我家右邊的老金家，生了四個娃，左邊的吳家也生了四個，但有兩個沒養活，夭了。”

　肖桉說話一貫溫和一些，看著蘇瓷問：“生這麼多養得起嗎？”

　蘇瓷輕笑一下，“有什麼養得起養不起的，給口吃的，命大能活下來幾個就幾個，不死就完了，別的可就不敢多想了。”

　連躍看看上打的補丁，想起來昨晚看到院子里的人，幾乎每個人上都有補丁。

　他也正經起來了，看著蘇瓷問：“既然養活不起，日子過得窮這樣，干嘛還生這麼多？”

　蘇瓷語氣依舊平淡，“這種事，又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懷上了還能不生？”

　連躍猶豫一下，“不懷不就好了？”

　蘇瓷沒多想，順著話題繼續說：“這是想不懷就能不懷的？”

　只要有生理需求，只要干那事，就必然會有懷上的可能，易孕質那就連著懷。

　連躍說著開始吱唔：“不是有那個避……又不要錢，免費領的。”

　肖桉和錢小川聽完他這話，和他一起，瞬間臉蛋都變了玫紅。

　蘇瓷的注意力在話題上，仍舊沒有多注意沒多想。

　看著連躍，疑著問他：“還有能讓人不懷孕的東西？還免費的？”

　連躍難得說話靦腆，“當然有了，你們這應該是去縣醫院，直接領就行了。”

　他也是無意中在家里翻到過這個東西，后來才有了一些相關的了解。

　甭管什麼年代，男對這方面的事，永遠都充滿了好奇和向往。

　只要有一點小苗頭，便就著蛛馬跡往深去了解。

　聽完了連躍的話，蘇瓷愣了好一會。

　原主記憶中這方面的認知幾乎為零，而且也敢確定，鄉下人在這方面封閉且愚昧，本沒有人知道有避孕T這回事。

　尤其是，這方面的知識幾乎都是零。

　結了婚懷上了就生，本沒有任何的其他意識。

　而在蘇瓷發愣想事的時候，連躍三個人臉蛋已經紅了。

　瞧著像是被熱的，更像是被煮了的大龍蝦。

　肖桉和錢小川是徹底不出聲了，翻著眼看天，只覺得尷尬得不行。

　連躍稍微好那麼一些，又說了句：“小丫頭你這……真……聽得懂我們在說什麼？”

　蘇瓷回了神，看向連躍、肖桉和錢小川。

　這會兒注意到他們紅了的臉蛋了，也意識過來和他們聊了個什麼話題。

　對于連躍三人來說，這種話題已經屬于忌話題了。

　這個年代的人都很純樸，尤其在這方面，不像后來那麼開放。

　能說聽得懂？

　當然不能！

　于是蘇瓷立馬假裝自己就是小孩子，故意一派自然天真言語道：“不就是懷孕生孩子嘛，有什麼不懂的？我媽生了九個孩子，我當然聽得懂了。”

　連躍清了清嗓子，分析出來是沒有懂。

　只知道生孩子這件事，這幾歲小孩都知道，但不知道生孩子前的那個事。

　看蘇瓷是完全不懂，他也就放松了神經，沒再多想。

　然后他沒再繼續坐著休息，清兩下嗓子站起來，上肖桉和錢小川，繼續干活去了。

　蘇瓷坐在田頭沒起來，看著連躍三人往地里面去。

　角含了一些些笑意，慢慢溢出來一點，心里想——這三只可真是質樸又純。

　當然興趣的不是這三只純不純。

　而是，縣醫院可以免費領到避孕T。

　這種事，就算已經來不及幫上蘇華榮什麼，但還是可以力所能及，幫一幫邊可以再去幫助的。讓們知道自己可以有選擇，而不是只能被生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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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之前修紫砂茶壺賺了不的糧票和錢，加上之前幫秦老爺子修元青花的錢，再加上沒事給家里改善伙食從葉老二和大哥二哥手里收的錢，蘇瓷上現在稍有些積蓄。

　沒有再急著出去走街串巷鋦碗鋦大盆，而是安心地跑知青點。

　打算是一鼓作氣，徹底把這些知青給收服，讓他們老老實實地再沒有別的鬼心思。

　況且也不是白干，記了工分，到年底還是有錢拿的。

　雖然小打小鬧似的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啊。

　蘇瓷跟著知青小同志們收了幾天紅薯，差不多把任務完。

　東西全部上給了大隊，至于再怎麼分配下來，就不是要心的事了。

　完收紅薯任務的這一天，下工后，蘇瓷長長松了口氣。

　晚上知青們又熱留在知青點吃飯，實在是不想吃高粱面黑饅頭或者窩窩頭了，便是找借口回了家。好歹家的小竹籃子里，還有屬于的兩個白面饅頭。

　離開知青點后，蘇瓷心輕躍地一路輕哼著歌。

　這樣哼著歌到家，剛一進院門，忽聽到一些音樂的聲音，低低地從堂屋里飄出來。

　下意識停住步子，約約聽到好像聲在唱——

　北京的金山上芒照四方

　-主席就是那金的太

　多麼溫暖，多麼慈祥

　把翻農奴的心兒照亮

　我們邁步走在

　社會主義幸福的大道上……①

　蘇瓷疑著往堂屋去。

　剛進一堂屋門，就見家里九口人全都在堂屋東頭房里。而那個音樂是從長板桌上的收音機里發出來的，唱的是《北京的金山上》。

　看到蘇瓷回來了，葉安家第一個說話。

　他大一聲朝蘇瓷大上撲過來，興道：“四姐！大哥把收音機修好啦！”

　蘇瓷驚訝地眨眨眼，看向那個收音機，“修好了？”

　收音機給葉安國之后，就沒再惦記過，這麼些天下來，只知道葉安國有點空就鉆在房間里搗鼓，也不讓人進去看，就怕人弄沒他的零件。

　蘇瓷不過就以為他想了解一下收音機部構造。

　結果，他居然給修起來了？

　家里人當中，葉蘇紅最快。

　站在葉安國后面笑著說：“是啊，這不是放歌呢嘛，大哥說是藏族歌，《北京的金山上》。”

　蘇瓷著葉安家小而圓的腦袋。

　真的是非常驚訝，看著葉安國又問：“怎麼修好的呀？”

　葉安國滿臉都掛著笑意，“上學的時候喜歡理，自己也自學了不知識，也看過收音機的電路相關的，但沒有過。就是運氣，試了這麼多天，沒想到真修起來了。”

　蘇瓷忍不住笑起來，贊嘆道：“大哥你也太棒了吧！”

　葉安國很是謙虛，“瞎鬧著玩的。”

　蘇華榮也是一臉喜，對蘇瓷說：“咱家是向大隊第一個有收音機的！”

　就連大部隊，也只有一臺老式電唱機，只有放唱碟上去才能唱歌。

　所有人臉上的喜都掩不住，包括葉老二。

　但他不太外，抬手蹭蹭鼻子遮一下，用一家之主的語氣說：“先別弄了，趕盛飯吃，得前后背了。”

　他一發話，葉蘇英和葉蘇梅就盛飯去了。

　葉蘇紅這會不積極吃飯了，就和葉蘇芳黏在葉安國旁邊，看著他把收音機關掉，才不舍地出來幫忙端飯。

　這頓飯吃得一家人滋滋的。

　所有人也都吃得快，也全都一個默契——吃完趕讓大哥繼續放收音機。

　等到吃完飯打掃了里外的衛生，葉安國直接把收音機搬出來放在了當間小桌上。

　剛才在屋里試聽的時候聲音調得較小，這會兒再打開，他嘗試著慢慢把聲音給調大起來。

　收音機現在不唱歌了，在唱一出樣板戲。

　葉安國用手指一下收音機，笑著跟大家說：“白。”

　蘇華榮坐在他旁邊，驚奇得不行，“喜兒被壞地主黃世仁迫害的故事？”

　葉安國點點頭，“它這有音樂，都是分段唱的，一場戲一場戲這樣，其中比較出名的選段，是《北風那個吹》。”

　其他人都圍在桌子邊，睜大了眼睛一邊聽收音機，一邊聽葉安國講這些。

　難得這些娃娃在一起不鬧騰，安安靜靜地只讓葉安國說話。

　葉老二沒在屋里，他這回坐在堂屋門口。

　拿煙鍋挖了一鍋的煙草，坐在那安安靜靜地汗煙，順便聽收音機。

　葉安國還在說：“這只是能聽到，在舞臺上是要跳芭蕾舞的，那才是真的好看。演喜兒的演員，穿一件大紅的襖子，扎一條又長又的大辮子，手里端個油燈，舞臺上還灑著雪花，就配著被風吹的唱詞跳舞，好看得不行。”

　葉蘇紅睜圓了眼睛，盯著葉安國問：“大哥你看過？”

　葉安國輕輕吸一口氣，“在縣里上高中，看宣傳隊表演過。”

　葉蘇紅好羨慕的，只道：“我也想看。”

　葉安國回一句：“那你不讀書？”

　說著說著怎麼扯到讀書了？

　葉蘇紅撇撇，不再多說話了。

　屋里正說這話呢，忽聽到院門上有靜。

　葉安軍最先抬頭去看，只道：“是隔壁嬸子。”

　蘇華榮抬頭看到蔣云霞，連忙沖招手，：“快來快來。”

　蔣云霞一臉好奇地過來進了屋，發現桌子上放的長黑盒子在唱歌，也驚得不得了的，坐下就說：“哎喲喂，這東西怎麼響了？”

　蘇華榮沖笑笑，“安國修好了。”

　“修好了？”蔣云霞震驚，“安國這也太有本事了！”

　這東西，讓們用都用不上來，葉安國居然給修起來了！

　這真是讓漲了見識了，漲了大見識啊！

　蔣云霞坐下來沒聽上一會，家四個娃娃又找過來了，看到收音機同樣好奇加驚嘆。

　再然后一個娃娃撒跑出去，把他爹老金也給拽過來了。

　屋里塞不了那麼多人，老金就在門口坐著。

　他問葉老二要一鍋煙草，兩人一起坐在門口聽著收音機旱煙。

　這一晚兩家人聚在葉家的小屋小院里，圍在一起聽收音機。

　一直到把所有的今日節目都聽完，老金和蔣云霞才打著哈欠抹著眼淚起，把仍舊神抖擻的四個娃拉回家去。

　然后葉老二家的收音機被修好了這件事，不過一個晚上加小半天，就在八隊傳開了。

　第二天晚上的時候，家里還沒吃完飯，就來了不人聚在了院門外。

　葉二家因為窮且沒有戶族優勢，在村里多都招人瞧不起。

　有些人就算沒有瞧不起，平時也不會十分客氣熱。

　今天倒好，這些人不止上門來了。

　還個個臉上都堆著殷勤的笑意，好像跟葉老二都有八百年的深厚似的。

　其中有兩人拉著葉老二閑談，居然都掏出紙煙來了。

　要知道紙煙不便宜，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的，至葉老二從來也沒有過，他只煙鍋子。

　當然，他更沒有驗過被人派紙煙的待遇。

　他還有些畏畏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后自然是沒架住接了。

　人家不止給他煙，還用火柴給他點了火。

　這待遇！

　葉老二只覺得靈魂出竅飄天上去了！

　蘇華榮和幾個丫頭在灶房忙活，臉上笑得全是褶子。

　長長舒一口氣，慨說：“誰也料不到，咱家有一天會為八隊的香餑餑。”

　蘇瓷接的話，“明天就是整個大隊了。”

　蘇華榮還是笑著，“那不是要把咱家的院子給塌了？”

　蘇瓷還沒再接著說話，灶房外忽站了個中年男人。

　是本莊人，也是個散姓小戶，姓楊。

　他手里拎著一個小竹籃子，里面裝了半籃子的蛋，對蘇瓷說：“蘇瓷，咱們一人一家湊了一顆蛋，麻煩你大哥把收音機拿去打谷場上放，讓咱們一起聽，你看不？”

　蘇瓷愣了一下，看向蘇華榮。

　蘇華榮也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蘇瓷。

　兩個人對視片刻，蘇華榮轉頭笑著出聲道：“不用不用，沒必要送蛋的。收音機一個人聽也是聽，大伙兒一起聽也是聽，人多一起聽，還熱鬧呢！”

　那男人說什麼也把蛋給放下了。

　隨后帶著門外的一窩人，簇擁著面帶笑的葉老二，鬧鬧嚷嚷地往打谷場上去了。

　許多孩子跟在后面邊跳邊嚷嚷：“聽收音機嘍！”

　葉蘇紅跟人臭屁：“我昨晚就聽過了，聽的白！”

　余下便全是其他孩子的恭維——

　“你大哥真厲害。”

　“你四妹也很厲害。”

　“我爸說我們整個大隊，就你家有收音機。”

　“我們都沒有聽過收音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