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大隊的大隊部前面有一片大空地。

　收莊稼的時候地方不夠用,這里就當打谷場，平時社員們集會看電影之類的，也在這里。

　何月香今天要和相親對象見面,所以特意穿了鮮亮的服。

　上的紅褂子是所有服當中最好也最漂亮的,是家親戚從大城市給帶回來的，平時舍不得穿，都是疊得整整齊齊地收在箱子里。

　這年代的姑娘們都喜歡紅,誰要是有個紅褂子、紅或者是紅紗巾,扎著兩烏亮亮的辮子穿戴出來，馬上就會為同村姑娘羨慕的對象。

　何月香今天就是這個讓同村姑娘小伙子看到都會多看兩眼的對象。

　本來就長得漂亮，再這麼一打扮,就是同村同齡姑娘里最好看的那一個。

　拉著自己的好朋友喜丫，吃完飯就來了大隊部這里等著,眼見著天就快暗下來，連電影白幕都拉起來了,也沒看到的相親對象過來。

　喜丫和站在挑喇叭的樁子下面,盯著電影幕布說：“祈禱今晚一定別停電。”

　一兩個月盼這麼一回，一停電就全瞎了,看不就得再等下一次。

　何月香的心思不在電影上,電影來來回回放的都是那麼幾部。今晚放的是《賣花姑娘》,也都看過幾回了，劇臺詞有的都能背上來，上回看的時候還有調皮的小孩兒跟著喊臺詞。

　這年代,看電影那看的不是電影的容。

　因為就這麼點娛樂活，哪還講究什麼好看不好看，有得看那就爭破頭要來看。

　喜丫看何月香沒接的話，就知道沒在等電影。勾上何月香的胳膊,轉頭看著問：“說認真的啊，你怎麼會看上那個葉安國呢？”

　因為何月香長得標致漂亮，為人也大方，村里想要娶當媳婦的小伙子可不。

　之前副書記家還托人說過呢，誰知道想都不想就給拒絕了。

　連副書記家的兒子都看不上，結果倒頭來，看上個向大隊的窮小子。

　而且是先主家里托了婆說，這才有了今天的見面。

　喜丫搞不懂，香香這是圖什麼呀？

　然后香香就跟說了：“我喜歡有文化的，他長得也好看，種了這麼多年的地看起來還文鄒鄒的，還會修收音機，不比那些在學校混了幾年就輟學了的二流子強嗎？”

　喜丫微睜眼睛，“可是他家窮啊，八個孩子呢，他還是老大。”

　老大長子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要幫父母挑家庭重擔，要養一家子的人。

　何月香當然知道，看看喜丫說：“我媽跟婆說了，我家可以不要彩禮，也不要他家花多錢，簡單點把婚結了就行，但結完婚之后，我們得分出去過。”

　喜丫凝神想想，覺得這倒可以。

　但又覺得不可思議，看向何月香又問：“他家同意了？”

　何月香點一點頭，“不同意今天也不見面了。”

　喜丫想了一會，撅撅道：“還是虧了，本來你可以收彩禮買很多漂亮服，風風地嫁一個更好的人家，非要什麼都不要，嫁給這個什麼葉安國。”

　何月香笑笑，“我不喜歡，給什麼都不嫁，喜歡的，什麼都不要也嫁。”

　喜丫認真看著，“我媽可說了，嫁人是我們孩子的終生大事，你以后可別后悔。”

　何月香堅定道：“我相信自己的眼。”

　喜丫還是不大滿意，“相信什麼呀，這眼見著天就黑了，他還沒過來，本沒把你當回事。”

　然后話音剛落，何月香就瞧見了葉安國。

　他今天穿戴得格外整齊神，還騎了一輛亮锃锃的自行車，自行車后座上帶著個小丫頭，眉眼間和他有一些像，穿一件碎花褂子，長得格外好看。

　喜丫看到的時候也愣了愣，然后半天說一句：“確實嘛……長得不賴……”

　之前看他那回，他穿得又灰又破，看起來也就一般端正，今天-行頭這麼一換，氣質樣貌確實比別的男娃好出了一大截。

　************

　葉安國騎著車到風水大隊的集會場，在旁邊的一顆老槐樹下停下車。

　蘇瓷從車后座上跳下來，只見集會場上已經滿了人，有的坐著小板凳，有的站在后頭，有的在電影幕布旁邊來回跑，都在等電影開播。

　葉安國手扶自行車，往電影幕布看一眼，對蘇瓷說：“來晚了，不到前面的位置了。要不待會你爬車子上面站著，我扶著你。”

　蘇瓷看著他笑一下，“你到底是來相親的，還是帶我來看電影的？”

　葉安國確實對相親沒抱什麼熱和希，對結婚也沒什麼，所以就想借著相親帶蘇瓷來看電影，于是簡單回答道：“都是。”

　看著電影幕布前那麼多人頭，蘇瓷對看電影的興致也不大了。

　往人群里掃了掃，關心葉安國相親的事，又問他：“你們怎麼見面啊？”也沒有手機能發個信息通個話。

　葉安國把自行車支起來，“就在這棵槐樹邊等著，會過來找我。”

　蘇瓷轉頭看向他，“認識你？”

　葉安國點點頭，“說是去我們隊聽過收音機，見過我。”

　蘇瓷笑了，心想這姑娘原來早就看上了大哥，是認定了人才找婆說親的。

　這樣子的話，如果大哥也能看上這姑娘。

　那這婚事，八-九不離十。

　***************

　何月香和喜丫站在喇叭樁子下，沒有立即過來找葉安國。

　倆就隔了一小段距離，看著葉安國和他帶來的小姑娘站那說話。

　喜丫看葉安國今天-行裝很是出趟兒，這又說：“看來還是放心上了的，穿得這麼神，還借了輛自行車來。你看到沒有，好些的都朝他看。可惜，就是家庭不好。”

　何月香拍手背一下，“別老說家庭的事了。”

　喜丫不說了，看看葉安國，目不自覺又轉到了旁邊蘇瓷上，這又說：“那是他妹妹吧，長得可真是好看，這還小呢，再長大點，就是絕世大人了。”

　何月香間抿著笑，只是盯著葉安國瞧。

　又看了一會，喜丫晃一下的胳膊，“過不過去啊？再不過去，會不會等急了。”

　何月香這就沒再站著了，拉上喜丫的手，微斂著神，往老槐樹那邊去了。

　這時候天要黑不黑，再過一會全黑下來，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走到葉安國面前，下意識拽了下褂子角。

　角微微抬一些笑意，看著葉安國說：“你好，我是何月香。”

　本來何月香和喜丫往老槐樹那邊走過去的時候，葉安國和蘇瓷就注意到了。

　畢竟穿一件大紅的褂子，在一眾灰藍中間極為亮眼，想不注意到都很難。

　再聽到說出名字，葉安國微微愣了一下。

　隨后他立馬禮貌客氣地笑起來，回話道：“我是葉安國。”

　說著又介紹蘇瓷，“這是我妹妹蘇瓷，我帶一起過來看電影。”

　蘇瓷沖何月香笑笑，簡單招呼一句：“姐姐你好。”

　何月香沖蘇瓷也笑著打了聲招呼，隨后又介紹了喜丫。

　然后四個人便站著說話，多有些尷尬，畢竟這是看對象來的，不是普通朋友。

　蘇瓷對對象這事可不通，只站在葉安國旁邊不說話。

　葉安國倒也還自如，從口袋里出糖來，給何月香和喜丫一人塞了幾塊，讓們吃糖。

　喜丫立馬被幾塊糖給收買了，臉上都是歡喜的笑意。

　和何月香沒有立即開糖來吃，說了兩句話，就葉安國過去看電影。

　電影還沒開始放，但幕布前已經不到好位置了。

　喜丫知道，何月香和葉安國的心思都不在看電影上，不過是借看電影見面說說話，所以也無所謂位置好不好，倒是越是后頭方便說話，才越好呢！

　蘇瓷不想往人堆后頭去，就現在的個頭，到后頭也什麼都看不到。

　于是沒讓葉安國推自行車，拉一下他的袖子說：“大哥，你們去看吧，我在這里幫你看自行車，推過去占地方，怪不方便的。”

　葉安國本來就是帶來看電影的，當然不答應在這里看車。

　但蘇瓷實在不想過去人人，便爬車后座上試了試，跟葉安國說：“在這里好，能看到一點，我真跟你過去，擋在人墻后面，什麼也看不到了。”

　葉安國還是不想讓一個人呆這里。

　蘇瓷只好跳下車，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我看出來你對這個姐姐有好的，你們在一起肯定要聊天，我想自己留在這邊安靜地看電影。”

　葉安國想想也是，他是來相親的，哪是來看電影的。

　帶著蘇瓷過去的話，他要和何月香說話，本沒辦法專心帶蘇瓷看電影。

　看蘇瓷真的不想跟他過去，他也就點頭答應了。

　走的時候反復囑咐蘇瓷，讓乖乖呆在車子這別跑，他待會結束過來找，帶回家。

　蘇瓷看他磨嘰，手推他一把，讓他趕去。

　看著葉安國跟何月香走去人群里，自己又爬上自行車后座，有點無聊，就掏出了上的糖來，了糖紙放在里嚼開味的甜。

　今晚運氣好，風水大隊的電沒有問題。

　電影正常開始，蘇瓷坐在自行車后座上著頭，能勉強看到一半的布幕。

　《賣花姑娘》是一部朝鮮電影。

　毫不例外，容是符合這個年代的標準的，講的是主角一家被惡地主迫害，斗惡地主的故事。

　蘇瓷嚼完了一顆糖，第二顆糖沒有嚼。

　開糖紙放在里含著，讓糖味在里能留得持久一點。

　電影放到中間部分，開始唱一首朝鮮歌《千朵萬朵金達萊》。

　便坐在自行車后座上，聽著老放映機轉膠帶的聲音，以及電影里的歌聲，微微歪著腦袋。

　看得正專心的時候，忽有人從旁邊拍了一下的腦袋，把嚇了一跳。

　蘇瓷驚得回神，轉頭去看，只見是連躍、肖桉和錢小川三個人。

　看到這三只，蘇瓷微微驚訝道：“你們怎麼在這里？”

　連躍里叼著一顆紙煙，吊兒郎當的樣子，“你都能來，我們不能來啊？”

　說著抬腳踩一下自行車踏板，又說：“可以啊，這自行車哪弄來的？”

　蘇瓷轉頭看向電影幕布，坐在車上沒下來，“借來的，我大哥騎來相親的，可不是來玩的。”

　連躍胳膊搭在自行車龍頭上，看著蘇瓷又問：“你大哥來相親，你來干嘛？”

　蘇瓷轉頭看向他，“怎麼？你還管到我頭上來了？”

　連躍笑笑，“我哪敢，關心一下而已。”

　旁邊錢小川不多管，只好奇問：“你大哥對象怎麼樣？漂亮不漂亮？”

　蘇瓷點點頭，“還可以，漂亮的。”

　連躍想一下道：“天沒黑的時候看到一個穿紅服的，那個漂亮。”

　這一整個集會場上，也就何月香一個人穿了件紅裳。

　蘇瓷看向連躍笑一下，“你看對了，就是那個。”

　錢小川“哇”一聲，“那你大哥有福了。”

　蘇瓷白一眼，“淺。”

　肖桉一直沒說話，他開口最是正經，問蘇瓷：“你怎麼在這里看？”

　蘇瓷比較喜歡聽肖桉說話，看向微笑道：“不想人堆里，不如這里看著清凈。”

　他三人是突然瞄到蘇瓷，特意找過來的。

　看蘇瓷不過去，他三人也不過去了，就圍在自行車旁邊站著。

　四個人這便一會看看電影，一會胡扯上幾句。

　連躍問蘇瓷：“這幾天你怎麼不往知青點去了？”

　蘇瓷看看他，“麥種都灑完了，我還去干嘛？你們和周叔流也沒問題了，不需要我了。”

　錢小川開口就是：“別啊，需要得很，沒事來玩嘛，還能賺點工分呢。”

　今天月亮，夜不重。

　蘇瓷從連躍三人臉上掃過去，笑出來說：“怎麼？真認我當老大了？”

　連躍現在面子也不要了，只道：“你要當當唄。”

　肖桉角含些許笑意，對蘇瓷說：“他倆這兩天，沒事就念叨你，說你不去知青點，怪沒意思的。你再不去，他們又要想招為難周叔了。”

　“叛徒！”

　肖桉這一說完，腦袋上就挨了兩掌。

　蘇瓷直接瞪住連躍和錢小川，對他倆說：“干點人干的事好吧？”

　連躍把里還剩的小半截紙煙遞給錢小川，“那當然，我們只干人干的事。”

　錢小川接了紙煙放里，砸吧兩口。

　蘇瓷懶得和他油舌的，也就看電影不理他了。

　連躍想起什麼，一會又對蘇瓷說：“對了，我們在知青點附近撿了幾片碎瓷片，就你喜歡的那種，不是山上找的，你有空過來看看。”

　提到青瓷碎片，蘇瓷這就來了興趣。

　把注意力從電影的半張幕上移開，不看連躍，反而看向肖桉，問他：“真假的？”

　肖桉覺得自己到了重視，笑起來道：“是真的。”

　蘇瓷真高興起來了，眼睛亮亮地看著肖桉，“可以啊，我明天下午過去。”

　連躍很是不爽，使勁拍拍自行車的黑皮車座，看著蘇瓷：“哥們兒，都是我撿到的。”

　蘇瓷轉了目看向他，對著他笑，“要真是我想要的，有賞。”

　連躍瞬間就期待起來了，“什麼賞？”

　瓷片都還沒看呢，蘇瓷當然不先勾起他們的期待，賣關子道：“到時候再說。”

　連躍看著，想想這個窮丫頭能有什麼賞啊，瞬間也就不期待了。

　他也是有夠無聊的，看到蘇瓷今天穿了個碎花褂子，便又說了句：“今天穿得還像個小姑娘。”

　這服是秦老爺子提包里給的，葉蘇紅分給的。

　蘇瓷目前對穿沒什麼虛榮心理，而且這也不是新服，便沒接這話茬。

　聊了幾句，四個人又站著看起電影來了。

　等電影快到結尾的時候，人群里忽然發生了一陣。

　連躍三人對這種事向來嗅覺敏銳，很快就把目投去了有人鬧事的地方。

　看了一會，連躍用胳膊懟蘇瓷，“你看，中間那個是穿紅服的的，旁邊有你大哥嗎？”

　蘇瓷注意力原本還在電影上，沒注意人群后頭的靜。

　被連躍這麼一懟，往他示意的地方看過去，微弱的線中果然看到了穿紅服的何月香。

　蘇瓷面容一，跳下車子說一句：“幫我看車。”立馬便過去了。

　連躍和錢小川也沒遲疑，錢小川走前把煙扔地上，用腳捻滅，氣勢瞬間二米二！

　于是這看車的任務，就落在了肖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