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清歡（74）

　這一嗓子, 里外都嚇了一跳。

　老九上去就捂老十的：瘋了！要撒酒瘋咱回去撒，在皇上的書房，撒什麼酒瘋呀！

　老四就低聲道：“拉老十出去！”

　直郡王已經起了, “皇阿瑪, 老十宿醉未醒，還迷糊著呢。兒子這就帶他下去, 好生教訓……”

　話沒說完, 李德全就出來了：“諸位爺，皇上宣諸位進去。”

　老九心說，完了！老十這次闖禍了！

　他都恨不能一把掐死老十, 又悔的不行, 怕是老十遇到啥難事了，銀子不夠。要是昨晚自己多留一會子, 老十不定就說了，要是說了，就沒今兒這事了。

　他腦子里轉圈圈，想著怎麼給老十罪。

　進去之后, 太子已經站起來了，恭敬的站在皇上后。

　其他的有一個算一個, 都給跪下了。連不上朝的十三和十四聽了信也跑來了，的跟在后面跪著。

　嗣謁朝后一瞧，看十三那一臉的一言難盡，他就知道了, 肯定是十四拉著十三來的。你說你蠢不蠢，怎麼什麼事都往上湊呢, 這是好事嗎？老十倒霉了于你有什麼好？

　他微微了，擋住十四還帶著幸災樂禍的臉。

　大臣們起退到一邊, 皇上不出去，都不敢出去。可看著皇上訓斥兒子，好像也不是很妙的事。

　皇上在一群兒子中找到老十，“不是有事啟奏嗎？奏吧，朕聽著呢。”

　這語氣越是平靜，越證明皇上怒了，很不高興。

　老十膝行出去，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才要說話，那邊老九跟著就出來了，擋在老十前面，“皇阿瑪，是兒臣的錯，兒臣沒照看好十弟，他喝多了……”

　皇上點了點老九，“讓來，這孽障自己說。”

　老十|一把推開他九哥，梗著脖子，聲氣的囂著，“皇阿瑪，難道兒子說錯了？朝廷上上下下，哪一天花出去的不是銀子？兒子笨，兒子蠢，兒子啥都沒學會，但兒子知道這當家就得開源節流！可朝廷呢，節流是節不了的，該花的一分也不了花……皇阿瑪要巡幸這里巡幸那里，兒子也沒說不對，可這就是得花銀子呀！節流不行，就得開源呀！可咱們有源可開嗎？這里的賦稅要免了，那里的賦稅給蠲了……這還不算拖欠著朝廷的錢糧不給的。兒子怎麼看著，都覺得皇阿瑪這家當的，跟兒子那個家是一樣的，錢嘩啦啦的往出走，就是沒有回錢的道道……兒子能靠著九哥補過日子，可大清國能靠著誰過日子？九哥靠著生意賺點錢……兒臣覺得，朝廷也能靠著做點生意賺點錢……那要是沒點進項，皇阿瑪不是跟兒子一樣了，花銷無度，擎等著坐吃山空呢……”

　話沒說完，書房里里外外都給跪下了。這位小爺呀，你這不是指著皇上的鼻子罵皇上是敗家子嗎？普通人家的兒子敢這麼說老子，這都是忤逆！你家這位老子那是皇帝呀，你這不僅是忤逆，你還是犯上！

　圈了你都是輕的！

　皇上的面已經大變，蹭一下站起來，抬腳就踹：“混賬東西……”

　老九蹭一下抱住老十，皇上一腳給踹老九脊背上了。老九的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老十今兒這一出，不是喝多了，怕是從老八那里聽說了什麼，這才鬧出這一出的。

　他挨著這一腳，返就抱住皇上的大，“皇阿瑪，這事因兒臣而起，您息怒，聽兒臣細說……”他上不停，“是兒臣想以朝廷的名義跟洋人做生意，兒臣以為，朝廷對外稅收有問題……皇阿瑪對外優容過度……”

　“妄議朝政！揣測圣意……”皇上冷笑連連，顯然是被氣的狠了，指著老九就要說話。

　可話沒出口，老十就道：“不關九哥的事，兒臣本就是那麼想的。越想越覺得朝廷這個事辦的有待商榷……兒臣今兒見駕，要上奏的便是這件事……”

　嗣謁怎麼也沒想到，老十會從中了一杠子。他了袖子里的折子，這東西得找個時機拿出來。如今要的，反倒是怎麼替老九和老十罪。

　皇上還要張口說話，太子就過來扶了皇上，“皇阿瑪您息怒，老九和老十您還不知道嗎？最最有心沒肺的就是他們了。您消消氣，兩人滾回去，抄三個月孝經再回來說話。如今都家了，怎麼還跟沒長大似得，說話不過腦子，跟這倆混賬犯不上生氣……”

　太子給攔了，只說罰，卻不說罪。

　那邊直郡王也站起來了，沖著老五和老七就喊：“把那倆混賬叉出去……”

　老五和老七不敢不聽，趕拉了老九老十就出去。皇上不發話，也不敢真出去。就拉了在多寶閣的另一面給跪了。

　在這個角度還能看見直郡王上前去，扶住皇上的胳膊，“皇阿瑪，您把弟弟們到兒子手里，兒子沒管教好弟弟，是兒子的錯。兒子回頭就收拾他們，咱不生氣。”

　跟著老三就道：“是！皇阿瑪，老十那自來就是個霸王一般的子，都十多歲了，那撒潑打滾的，就那德行。那就是一混人，您跟混人計較什麼呀！這不定是哪里又不順心了，多喝了幾口，酒沒醒……您打幾板子都行，可千萬別被氣壞了子。”

　皇上坐在上手，面并不見緩和，“念了幾本書，懂了幾個道理，喝了幾口酒，就非議起朝政……”

　老四趕道：“皇阿瑪，老十萬萬不敢非議朝政。剛才老十那話，兒臣聽了是既生氣又欣。生氣的是，老十這子著實魯莽，辦事說話不分場合不分時間，想到什麼張口就來，半點不曾顧忌。欣的是，他開始琢磨正事了。對事的認識上，有不足，甚至有謬誤，但肯用心于正事了……”

　話沒說完，老八忙道：“四哥說的是！要論罪，兒子首當其沖！您要罰，兒子求與九弟十弟同罪！”說著，就飄了老六一眼，但到底是住了話頭。

　這一眼是什麼意思？老四角都抿起來了，老八是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想把老六拉進去，皇上以為是老六攛掇老十嗎？

　他才要說話，后頭的老六就了。他起之后明顯的晃了晃，然后走到皇上的跟前，跪在皇上的腳邊上，“……皇阿瑪，別人不知道老十為什麼鬧的，兒子卻知道。”老九立馬想說話，之前自己去老六府里說的話，老六怕是要說出來的。與其老六說出來，不如自己跟皇上說清楚。

　才要張，就被一只手捂住了，朝上一瞧，這親五哥的手勁怎麼這麼大，差點沒給捂死過去。

　老五瞪著眼睛，今兒就是憋過氣去，你也給我閉，老實的給我瞧著。

　老七看著老十，防備著這貨猛不丁的冷子。老十蹭的一下，自己把自己的給捂上了。爺點炮了，之后爺再說話，那就是棒槌！皇上怒了，以爺以往的尿，爺該慫了，所以，就是掰開爺的，爺也不會再說話了。

　然后四個人的，朝里看，看老六里能說出啥。皇上就聽他家六兒子再張口，聲音都帶著哽咽，“皇阿瑪，十弟說的那些話，不過是把家事影到了國事上。皇阿瑪告訴我們說，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相通。兒子也在想，這家事國事，到底是怎麼一個相通法。迄今為止，兒子也只能說，尚在思量之中。今兒這事，起因便是離開了宮里，兒子們害怕了！是，兒子們自以為長大了，可其實真開府了，才懂了在人世間立足的難。就像是在場的諸位大人，誰家給兒子們分家了？”

　那不曾！父母在，不分家。

　“是啊！”早早的給兒子們分家的，是極數，“兒子出宮的時間不長，接的人也不多，最悉的莫過于兒子的岳家，西林覺羅家。兒子的岳父，本是四品翰林，可兒子的大舅子離京去西北就任之時，他毅然辭。他上有個爵位，以皇子岳丈的份在位上，他言說，所能做極。但兒子知道，岳父離京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擔心兒子的大舅子不能擔事！年輕，就意味著見識。百姓人家，父親不給兒子分家，帶著兒子們一起過，這是做父親的在慢慢的教導兒子怎麼為人世。岳父的那個決定，兒子沒攔著。兒子從這事里明白了，兒子出宮以來，那麼些惶恐究竟是從何而來。說到底，是離開了阿瑪，兒子們覺得心里空了，害怕了！從此得自己頂門立戶，沒有阿瑪擋在前面，兒子們惶恐了。”

　說著，他似乎都哭出來了一樣，“皇阿瑪，兒子們在外面不敢丟了面，不過是撐著瞧著像那麼回事。可回家來，不敢跟您和娘娘說，還不敢妻兒看出惶恐來。對，兒子得著些。對外，兒子得著些。這是兒子離開皇阿瑪，自己開府之后才懂的。想來十弟不是如此，也差不多。他將這事影在國事上，怕是也覺得，對，對百姓減免賦稅是該的。對外，面對外人，些才能立足……”

　那一排的大臣就不由的瞧這位六貝勒，接不多，但也沒想到這位是這樣的。

　拽著皇上的袖子，哭著說一個兒子的惶恐害怕！沒錯，誰家兒子年紀輕輕的分出去，長輩都不會放心的。他們也確實是學著過日子的。皇家跟普通人家不一樣，但皇上也是父親，且皇上自己沒父親。皇上想做好父親，但他并不知道怎麼做才算是一個好父親。他打小就是皇帝，他沒有父親頂著，小小的皇帝害怕過嗎？

　肯定害怕過的！

　而今，六貝勒一句‘兒子害怕’，一下子就到皇上心里了。

　沒瞧見嗎？皇上的眼圈都紅了。

　更妙的是，長大的兒子才會是威脅，可是長不大，依舊需要父親庇護的孩子，是威脅嗎？

　不是！他們沒有威脅到父親，他們只是惶恐失措，離不開父親庇護的孩子罷了。

　而國事，他說了嗎？他說了！他把這夾雜在家事里說了。他說：對，要。對外，要。

　這道理對嗎？回頭皇上細想，便明白這話是有道理的。

　跪著的哥幾個不敢相互換眼神，但心里卻不由的都罵了一句：好你個老六。這邊正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呢，誰知道十一神來一筆，他先是小聲噎，繼而嚎啕出聲：“皇阿瑪……六哥說的對……兒子就是很害怕……”

　？？？

　所以呢？你們都害怕了，我們也不得不害怕？然后我們一起磕頭，再補充一句：是的！皇阿瑪，我們離了您，可太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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