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緲才出春宮, 慢慢悠悠地走在宮巷里,不一會兒,那朱紅宮巷盡頭便有一行人簇擁著天子輦匆匆趕來。
謝緲停在那兒, 靜等著那金龍輦停在他面前。
“繁青,上來。”
謝敏朝打量他一眼,倒也什麼都不問,只朝謝緲招手。
龍輦未至春宮門前便掉了個頭, 他們父子兩個共乘一輦又往宮巷盡頭去。
“父王如此著急, 怎麼又過門而不?”
謝緲依靠在金龍扶手上,語氣散漫。
“該改口了,兒子。”
謝敏朝倒也未見氣惱,“我這一趟, 本也是來尋你。”
父子相談, 他顯得隨,“你從澧回來, 怎麼不先來見我?”
聽他如此輕易地提起“澧”二字,謝緲便輕笑一聲,“我猜,我才出澧城,戚永旭一家老小, 應該都死了吧?”
“戚永旭?”
謝敏朝挑眉,了下,“此人是誰啊?”
“也是,”
謝緲語氣平淡,“于您而言, 一顆棋子, 他可以沒有名字。”
謝敏朝擺了擺手, “我在這月忙得很,手還到澧去,那我不是吃飽了撐的?那戚永旭一家老小的死,有我什麼事?”
謝緲隨意地理了理袖,“人也許是李元殺的,為的是捂住他當年尋一樣東西的舊事,可那樣東西如今在我妻子手中的消息散了滿城,難道不是您的手筆?”
“難道不是在手里?”
謝敏朝對上他的目。
“您明知道朝堂上,甚至江湖里,多雙眼睛都在盯著紫垣湖對面的九重樓。”謝緲面上的笑意收斂殆盡,“您是要將放到火上烤啊?”
“我這是給機會。”
謝敏朝定定地盯著他,“繁青,去緹前你還是星危郡王,回來后,你就了南黎的太子,這位子,難道不是你自己贏去的?可那戚家的兒要做郡王妃尚且不夠格,如今又怎能擔得太子妃之份?”
穿過長長的宮巷,前方天一片豁然開朗,謝敏朝忽然抬手,指向被重門高掩的西南方向,“但若能借紫垣玉符,那河岸對面的九重樓,那麼的份,配你足夠。”
晨風吹著謝敏朝明黃的袖,他遙遙一,“繁青,莫說是朝廷里的那些員,便是江湖俠客,誰不向往九重樓?它在我南黎皇宮,卻也不在,天下人為它爭來奪去多年,可最終,它卻與戚家那姑娘最有緣。”
年聞言,冷笑一聲,隨即翻一躍,便輕飄飄地落去地上。
“去哪兒?”謝敏朝低眼去看他的背影。
年回過頭,稍顯暗淡的晨之下,他的臉著幾分冷,“父王,今日所賜,我就記在您的貴妃吳鶴月上了。”
謝敏朝見他面上出一個笑,隨即轉便走。
輦停在原地,他坐在上頭靜靜地盯著那年殷紅的影逐漸走遠,有風迎面拂來,輦兩側的宮人皆低子,不敢抬頭。
可謝敏朝那雙神凌厲的眸子半晌卻了點笑意,他搖頭輕嘆,“回九璋殿。”
——
天大盛時分,戚寸心還在裴府老管家安排的廂房睡覺,這一路舟車勞頓,已經好幾天沒睡過一個好覺。
若不是小黑貓的尾有一搭沒一搭地打在臉上,生生地將打醒,可能還要睡到午后去。
怕小貓了,戚寸心下了床從包袱里翻找出專門給它裝魚干的布兜,拿出幾只小魚來喂給它。
蹲著了一會兒貓,戚寸心起來轉去開門。
“太子妃。”
守在階梯下的徐允嘉聽見開門聲,回過頭一見,便垂首行禮。
適逢老管家從短廊那頭走來,他那張枯瘦的面龐上帶著笑,朝戚寸心行禮,“老爺正讓老奴來瞧瞧太子妃,說若您醒了,便請您去前廳用飯。”
前廳的桌上擺了一大桌的好菜,但坐在那兒的卻只有裴寄清一人,他的妻子已逝,唯一的兒子裴南亭正是綏離一戰的戰敗將軍,如今尚且關押在牢里。
裴南亭的妻 ,如今也不在月,前兩月才去了新絡。
他一人飲茶,一人獨坐,背影稍有些佝僂,卻仍著一種文雅風骨。
戚寸心進門時,正瞧見他一手著茶碗,好像在發呆。
或聽見腳步聲,他回過神,轉頭瞧見戚寸心,便要站起來,但卻反應很快,快步走過去先朝他行禮。
裴寄清倒是愣了一下,又見這小姑娘有些局促地抬起頭,朝他笑了一下,喚了聲,“舅舅。”
“好。”裴寄清不由也笑,花白的胡須一一的,他又將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即點點頭,道,“戚家的兒,是不一般。”
兩人在飯桌前坐下,便有婢適時遞上來一杯茶,戚寸心只喝了一口,卻遲遲不好意思拿起筷子。
“繁青是我最小的妹妹康的兒子,我和康差了二十歲,所以我雖是他舅舅,看著卻像他祖父那輩的。”
裴寄清或見小姑娘不肯筷,他便執起筷子夾了菜吃,又同說話。
戚寸心見他了筷,便也跟著拿起筷子,或是想起些什麼,便問,“舅舅喚他作繁青,那‘緲’這個字,又是誰取的?”
“是他師父,一個年紀比我還大的糟老頭子。”裴寄清說起此人,便有些不大痛快,“他啊,惹人厭。”
乍聽裴寄清這麼說,戚寸心覺得自己不好再問,只能默默地吃菜。
“你姑母的事兒,生前沒告訴你吧?”裴寄清卻忽然提起戚明貞。
戚寸心頓了一下,隨即點頭,“嗯。”
“當初我昌宗皇帝的皇命,創立滌神鄉,乃是取自‘滌神州萬里鄉’之意,滌神鄉之人,都稱歸鄉人,他們終要歸去北魏,于明暗之間助我大黎奪回當年丟失的半壁江山。”
裴寄清老雖老,但一雙眼睛卻神明亮,“你姑母滌神鄉,是為你祖父和父親翻案,也是為我大黎社稷,在北魏這麼些年,只為一把鑰匙,忍得,也死得,國士之名,擔得起。”
戚寸心聽了他這番話,腦海里不自又浮出姑母那一張嚴肅的面容,隔了會兒,輕聲說,“我以為傲,也以我祖父和父親為傲。”
戚寸心才一抬眼,便見謝緲正邁上階梯,走門。
他的臉不算好,似乎有點不高興,待他一擺到邊坐下,戚寸心便小聲問他,“你怎麼了?”
謝緲搖頭,朝出笑容,或見桌上有一道喜歡的菜,便在婢端來茶碗與碗筷時,夾了一筷子給,“娘子,你吃。”
裴寄清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謝緲也不理他,只顧一筷子又一筷子地將戚寸心面前的碗堆小山。
好像這是他此刻唯一有興致的事。
“緲緲……”戚寸心小心地看了一眼裴寄清,又手去拉謝緲的袖,又小聲問,“你怎麼不理舅舅?”
謝緲似乎仍有些不愿,但好歹是看了裴寄清一眼,隨即他湊到戚寸心的耳邊,聲音卻并沒刻意低:“因為他做壞事了。”
做什麼壞事了?
戚寸心聽得一頭霧水。
裴寄清卻笑了幾聲,喝了碗茶就起,“寸心啊,我老人家吃得,既然繁青來了,你們就一塊兒吃吧。”
說罷,他才背著手往前走了幾步,便又回過頭來去瞧那還在往戚寸心碗里堆小山的年,“繁青,吃完來書房手談一局吧。”
年仍不理他,他也不惱,只是搖搖頭,轉過。
“你不要再堆了……我吃不下了。”
“可你昨晚說你想吃的。”年認真地說。
“那這也太多了吧……”
小姑娘的聲音有點苦惱。
裴寄清邁出門檻時還聽到了他們的聲音,他走到旁邊的木廊上去,卻又停下來去庭油綠的松枝。
他滿面的笑意變得有些沉重,忽然想起多年前站在那松枝旁,也曾這樣年輕天真過的小妹。
只是后來嫁了個不的人,
又生了個好像天生不會人的孩子。
但如今這個孩子,好像也未必學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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