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松, 要不然……”

　驁一時有些容，他胡須微，一雙眼睛不由看向側的岑琦松。

　自大司命病重后, 近兩年只有岑琦松一人得以上天燭峰的圣殿里拜見過大司命, 這在蕭家寨與家寨的人心里，便是大司命對岑家寨的偏心與倚重。

　所以近些年, 他們三寨之間才會斗得這樣厲害。

　塵道上滿是的水霧, 岑琦松靜靜地盯著戚寸心蒼白的面容片刻，在所有人都反應不及時，他忽然彎腰拱手，道：

　“太子妃的決心, 大司命看到了。”

　隨后他稍稍抬頭，目落在戚寸心滿是鮮的手上，“我這就替太子妃將蠱蟲出來。”

　他才上前兩步, 硯竹的劍鋒便已對準他的咽。

　“師姐。”

　戚寸心喚一聲。

　硯竹靜盯著岑琦松片刻, 到底還是收了劍。

　“你要是敢耍什麼花招, 老娘就將你們迦蒙山燒了！”荷蕊在后頭威脅道。

　岑琦松神如常，蕭瑜與驁到此時才反應過來，大司命在天燭峰上閉門不出，卻并不代表他老人家什麼都不知道。

　岑琦松用匕首輕輕劃破戚寸心的手臂, 他握住手腕的剎那, 便催息將脈中的蠱蟲盡數了出來。

　硯竹一直注意著他, 見他懷如此深厚的力，一時也不免有些驚詫。

　“的蠱蟲雖有毒, 但見效不會如此之快, ”岑琦松瞧了一眼一旁的蕭桑阮, 為了讓這場試探盡可能顯得真實些, 他才會臨時起意，扯下的手鏈與他的戒指一塊兒扔進石臼里，“至多是啃咬您的皮時會痛得難忍。”

　“而我戒指里的蠱蟲不會危及您的命，它們是食花飲長大的，咬人也不痛不，卻是我南疆最珍貴的蠱種，遇即化，往后再不會有任何蠱蟲敢輕易近您的。”

　“您耗心耗力為我圣山引水，這是大司命送給您的謝禮。”

　他松了手，再度俯低首，“大司命請太子妃上天燭峰一見。”

　天燭峰是迦蒙圣山的最高峰，巍峨的圣殿保有著南疆最為神瑰麗的一面，在沙沙雨幕與繚繞霧氣間更顯縹緲。

　天燭峰上的男都穿著黑紫兩的袍，無論是發間還是衫上都總是有繁雜巧的銀飾作點綴。

　銀鞘彎刀掛在腰間，盡是異域風。

　戚寸心仰頭了一眼那攀附在主殿石檐上一尾栩栩如生的大蛇，那大蛇大張著，一直跟隨著的銀霜鳥穩穩地停在了蛇信上。

　沉重的殿門緩緩打開，岑琦松帶著走上一級又一級的階梯，進殿。

　南疆的大司命已有八十七歲，此時他躺在殿中的石榻上，他的胡須很長，已經到了腹部，上頭還編了幾個小辮子，墜著鏤刻得細致微的蟲形銀飾。

　他的頭發跟他的胡須一樣銀白，一張面容老得皮松垮垮的，連五看起來都有些不太清晰。

　殿點著燈，照出一片暖的暈。

　或許是聽見了腳步聲，他的一雙眼睛睜開來，緩慢地轉過頭來，目停在岑琦松邊的那個年輕姑娘的面容。

　“這麼小的一個姑娘？”

　他似乎有些驚詫，蒼老的聲音緩緩慢慢的，似乎說話間都能聽到他肺部渾濁的氣音，“周先生教出來的學生，果然不一般。”

　“大司命早知我的份？”戚寸心也同樣好奇地打量他。

　大司命聞聲，他似乎笑了一下，胡須著，他巍巍地出兩手指，道，“這天下唯有兩個地方藏盡天下寶籍，一個是九重樓，一個是文淵閣，巧的是，它們都在南黎皇宮。”

　“而南黎的水利民生，只有文淵閣才會有如此詳盡完整的記載，這天下，有幾個人能進文淵閣？”

　大司命眼底含笑，“但我也不好憑此就猜你就是周先生的學生，所以我才讓琦松試探你。”

　“若你真的是，我也總該知道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了解周先生的為人，卻不了解你，”他還在審視面前的這個姑娘，“事關我南疆子弟的命，我不能貿然見你。”

　岑琦松故意的辱，故意的為難，原來都是出自他的授意，為的便是試探戚寸心是否真有為國為民的決心。

　或見戚寸心垂著眼睛不說話，像是在思索什麼。

　他又道：“我何嘗不知這天下落到伊赫人手里之后，我南疆會面臨何種危險局面，所以當年我與周先生以十萬南疆軍作約定，一則是因為當初我出南疆游歷時，他救過我的命，二則是因為他那時常宗皇帝任命，借由九重樓號令天下義士，我相信他，所以我愿意傾我南疆之力與南黎合作共抗北魏。”

　大司命說話間，被兩名侍扶著坐了起來，他一陣咳嗽，喝了口熱湯才算好些，“但后來，周先生在南黎朝堂上一劍斷君恩，失出走，你們南黎的德宗皇帝是個窩囊皇帝，連帶著他的兒子榮祿小皇帝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我南疆不是真的不在乎北魏南下的野心，只是南黎皇族實在無能。”

　“但我也不是在這天燭峰上待著便什麼也不知道，如今的南黎太子，你的夫君謝繁青北魏做質子居然還能活著回來，我便知他非是池中之。”

　大司命索谷勒說著，又停頓了一會兒，緩了緩氣息，才又道，“既然你們夫妻同樣有一顆亡魏之心，那麼我借兵給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太子妃要答應我兩件事。”

　“我可以承諾您，南黎永遠不生收服南疆之心，待天下安定，擷云崖上便是南黎與南疆開市之地，互通有無，禮尚往來。”

　即便他還沒說，戚寸心也明白他的那兩件事是什麼。

　“大司命，與北魏的戰爭，是為我漢人而戰，也是為南疆而戰，這戰爭是為了將伊赫人趕出中原，沒有什麼比和平更重要，若滅北魏，我與太子皆敢承諾您，不會與南疆再起刀兵。”

　戚寸心迎著他的目，字字清晰。

　“太子妃有膽識有智慧。”

　索谷勒毫不遮掩自己對的贊賞，緩緩出手去，“那你我便……擊掌為盟。”

　殿暖黃的線照在戚寸心的側臉，看著索谷勒的手掌，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出手去。

　十萬南疆軍，終于借來了。

　但要整兵出發，據岑琦松所言，他還需要十天的時間，但戚寸心已經等不到十日后了，所以下天燭峰時與岑琦松約定好，先行回月，而岑琦松則與其子岑烏珺分頭領兵，岑烏珺領五萬去壁上，以防備北魏趁月宮變，南黎軍心生之際，大肆侵南黎邊線。

　剩下五萬，則由岑琦松領兵往月解謝緲被困之危局。

　月宮變一事，是硯竹等人帶來的消息。

　謝敏朝病重不起，如今晉王已經將月皇宮圍得水泄不通。

　硯竹等人收到戚寸心的信時，他們便已在趕來南疆的路上，并不知后面發生的事，戚寸心也不知謝緲此時的境況，一時便更加心急如焚。

　“宴雪哥，先生和師母他們沒事吧？”

　下山的路上，戚寸心一邊被子意扶著走，一邊問道。

　“放心吧，莊主是了些傷，如今也在將養著，與命是無礙的，周老在邊照顧著呢。”

　莫宴雪安似的拍了拍的后背，“不過，你可知來我石鸞山莊生事的，是什麼人？”

　“什麼人？”

　“濯靈衛。”

　戚寸心聞言，一瞬側過臉去向他。

　濯靈衛。

　那是天子近衛。

　“要不是撿到了這麼個玩意，我還不知道那些家伙的真實份，”莫宴雪將一塊牌子到手里，“看來南黎皇帝是知道了莊主與周老的這層關系，他是故意引周老離開月的。”

　謝敏朝故意的。

　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戚寸心一時覺得后脊骨都在發涼。

　為了盡快回到月，離開南疆后的這一程，他們一行人時而走水路，時而又走陸路，除了戚寸心的一百多個師哥師姐之外，蕭瑜與蕭桑阮以及幾十個南疆的年輕男也在其中。

　走了一月才至半途，硯竹便收到了一則周靖傳來的消息，只匆匆掃了一眼字條，臉便有些不對。

　夜風吹著的袂，硯竹在甲板上走來走去，猶豫了半晌，還是轉走船艙，將字條給了戚寸心。

　戚寸心只看了一眼紙上的兩行字痕，手中著的那顆貓眼石便送指間落到地上。

　殷紅的绦被地攥住。

　紙上寥寥數字，一是裴寄清的死訊，二是謝緲在半月前回到月皇宮，被晉王謝詹澤囚于東宮。

　舅舅死了。

　眼眶酸泛紅，著一片水霧，很快便有淚珠一顆顆砸下來，滿腦子都是離開月前，在裴府與他下棋時的形。

　本能地不愿去相信，他怎麼能死呢？

　他還有未竟的夙愿，他大半生深陷朝堂，還未來得及得見一的曙。

　淚水模糊了視線，戚寸心難以抑制地大哭。

　“三百九十六妹，裴太傅是因晉王的威而死，而晉王如今還未真的將篡位一事擺到明面上來，他還只打著擔心延帝病，唯恐宮中生變才暫留月的旗號，太子他……若不回去，晉王便能拿住他的話柄，說他違抗延帝命其迎回九龍國柱的旨意，又遲遲不歸。”

　“他這一回去，晉王若要求一個名正言順，便只能先讓謝敏朝開口下旨廢太子，才能置太子于死地。”

　莫宴雪說著，將地上的貓眼石撿起來，放到的掌中，“你放心，太子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

　戚寸心恍恍惚惚的，輕應一聲，那雙眼睛看向船艙外一片漆黑的夜，點滴的白飄散在那樣凜冽的夜空里，猶如鵝一般。

　“可是……”

　地住那顆貓眼石，滿眼都是江上那一片突如其來的初雪的白，蹲下去，抱住雙臂。

　可是，下雪了。

　他那麼討厭雪。

　舅舅也不在了，他一定很難過。

　可還是沒能在他的邊，也錯過了他的生辰。

　這一刻，船艙一片寂靜，在落雪的夜，所有人都靜靜地盯著那個蹲在地上，滿臉是淚的姑娘，誰也沒有說話。

　本該是團圓的除夕，他們這一行人卻還在江上漂泊，又行一月，換了陸路至梁西鎮，已經快到月了。

　“岑琦松他們已經過了新絡，在過半月他們就能到月了。”

　蕭瑜將收到的消息說給戚寸心聽，又見越發清瘦的模樣，頓了一下，又道，“寸心，今天就在梁西鎮休息一下吧。”

　戚寸心搖頭，“蕭姨，我知道離月更近了，我就一時半刻也等不了。”

　“越靠近月，只怕晉王越容易發現你，你打算怎麼做？”莫宴雪抱著劍靠坐在車座上，里叼了草葉。

　“大張旗鼓地回去，我要明正大地回月城，月皇宮，”此時正值清晨，寒霧還未散盡，天也是晦暗的，的廓已更顯消瘦，“緲緲還是太子，晉王也就不會在此時殺我，他只會當我是自投羅網。”

　“行。”

　莫宴雪點點頭，“三百九十六妹你放心，我們這些師哥師姐一路都會暗中護著你的。”

　“誰要是敢你一頭發，你師姐我保準將他頭砍下來當球踢，我們就守在九重樓，”荷蕊將一個小小的竹筒塞進手里，“要是遇險，你把這煙花點了。”

　“謝謝荷蕊師姐。”

　戚寸心認真地說。

　硯竹不能說話，所以是最安靜的，他們一行人要離開時，似乎是想起些什麼，便回過頭來，將懷里的油紙包遞給，又了的腦袋，才背著劍下了馬車。

　戚寸心將油紙包打開，發現里面裝著糖。

　蕭瑜等人也與硯竹他們一道走了，最終便是徐山霽趕著馬車帶著戚寸心與子茹，子意往月城門去。

　戚寸心在馬車里換上太子元妃的朱紅大袖袍，由著子意給挽起發髻，將鮫珠步搖簪發間。

　馬車一城，便朝皇宮而去。

　看守宮門的軍遠遠地便瞧見那輛一路疾馳而來的馬車，他們個個警惕起來，舉起手中的長戟。

　“什麼人竟敢擅闖宮！”

　一名軍大喝一聲。

　“太子妃回宮，爾等也敢攔？”徐山霽將一枚金玉令拿出來，怒斥。

　一眾軍聽聞此言，又見了那金玉令，神一瞬變了，彼時馬車的簾子被子意從里頭掀開，為首的軍一眼便瞧見端坐在其中著殷紅大袖袍，烏黑發髻間斜簪著鮫珠步搖的年輕姑娘。

　一時間，他眼底顯幾分驚異，隨即便領著一眾軍跪下去，“恭迎太子妃回宮！”

　徐山霽收了金玉令，在宮門緩緩打開之際，驅趕馬車進宮門，停在皎龍門前，他是外臣之子，不能再往里去了。

　戚寸心被子意與子茹扶著下了馬車，朝著東宮的方向去。

　宮巷里厚厚的積雪早被宮人掃過了，此時又落了淺薄的一層，凜冽的風吹著的袖，提著擺不管不顧地往前跑。

　偶有零散的宮娥與太監走過，他們的目落在那形羸弱，殷紅的太子妃上，或有憐憫，或有驚訝。

　誰也想不到，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紫央殿無人掃雪，積雪堆積在廊前檐角，庭的樹木也僅剩禿禿的枝干，連腳下的路，也積滿了雪。

　立在月門前，著不遠閉的殿門。

　風聲呼嘯，猶如惡鬼哭嚎，吹得臉頰生疼。

　可是袖間忽然有了點細碎的輕響。

　后知后覺，輕抬手臂，袖后褪的剎那，出腕骨間的銀珠手串，那顆鈴鐺被風吹得微，清脆的聲音響啊響。

　死寂的庭，唯有它的聲音是鮮活的。

　忽的，

　推窗的聲音在此間顯得尤為清晰。

　下意識地抬眼，正對上窗欞，那只著一雪白單袍，披散烏發的清癯年的一雙眼睛。

　他的手腕上除了那一顆紅繩所系的銀鈴，還有沉重的鐐銬，似乎是連接鐐銬的鐵索束縛住了他，他推開窗的作似乎已盡了他最大的努力。

　他的面龐蒼白得不剩下多，一雙漂亮的眼睛怔怔地著。

　腕上的鈴鐺時有輕響。

　像是在提醒他，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