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抵達敘州后就忙著正事, 晚上應酬完回到家已經近凌晨。
因為林近兩年常到敘州出差,所以一直請了人幫他照理房子。
趙嬸知道林今天要回敘州,早早就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掃干凈, 又等到這時候,見林回來, 連忙上前幫忙拿外套,“林總, 您回來了。”
林今天從下飛機就一直在忙,此刻已經很疲憊, 他很淡地嗯了聲, 說:“您早些休息吧, 不必管我。”
趙嬸今年快六十了,老伴走得早, 兒又常年在外忙,逢年過節才回來一次,一個人在家待著也寂寞, 兩年前找到這份工作,事不多, 主要是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幫忙照理下房子,工資又開得不錯, 一做就是兩年,平日里兢兢業業把房子打掃干凈,在林偶爾過來出差的時候, 幫著做兩頓飯。
可時間長了,就發現,這位年輕的老板工作實在很忙, 幾乎不在家里吃飯。偶爾在家吃飯,一頓飯也吃不了多。但他煙很厲害,酒也喝不。
趙嬸知道林估計還要再坐會兒,就忍不住勸,“林總,你今天忙一天,也早些休息吧。”
知道林二十五歲,完全把他當自己半個兒子,苦口婆心的,“還有,你些煙,對不好的呀。”
林坐在沙發上點煙,聞言抬頭看向趙嬸,輕輕點下頭,淡聲道:“我知道,您早些休息吧。”
趙嬸點點頭,也不好再打擾,幫林添了杯水,就上樓去了。
林在客廳又坐了一陣,完一支煙,又理了一點工作上的事,快凌晨一點才上樓去休息。
****
第二天上午,林先去趟規劃局,辦完事已經快中午,李州問要不要先找地方吃飯,林看了眼時間,說:“先去酒店,辦完事再說。”
“是!”
林有陣子沒過來,到了酒店就先檢查工作,張經理在這邊統籌工作,知道林今天要過來檢查,早早就把工作報告準備好了,誰知道昨晚半夜的時候臨時出了狀況,他這會兒戰戰兢兢不敢去見林,找了李州。
李州見他一臉害怕,皺眉道:“出什麼事兒了嗎?”
張緒一臉難,低聲音,“昨晚有個住客半夜起來上洗手間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額頭摔破了好幾針,右手骨折,這會兒我們工作人員還在醫院陪著檢查……”
李州聽得皺眉頭,“怎麼不早點匯報,嚴重嗎?跟我們有關系嗎?洗手間防安全措施符合規范嗎?檢查過嗎?”
張緒額頭冷汗都出來了,回答說:“您還不清楚嗎,林總最重視安全問題,我們怎麼敢來,洗手間設施都是符合安全規范的,我們每周都要做好幾遍安全排查。昨晚那位住客是喝醉酒,半夜迷迷糊糊,在門口絆了一跤。”
李州皺眉,“對方怎麼說?”
張緒道:“那位小姐倒是很通達理的,沒找我們賠償,也直言是自己的問題,我就是怕林總……”
“算了。”李州把張緒手里的工作報告拿過來,“我去匯報。”
又看向他,“昨晚臨時事故的報告做好了吧?”
張緒連連點頭,“都做好了,在里面呢。”
他拱手作揖,“辛苦你啊李特助。”
李州揮揮手,轉去了林辦公室。
林坐在辦公桌前看報告的時候,李州就站在面前匯報,說:“昨晚半夜有個住客喝多了酒,起床上洗手間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們這邊工作人員立刻了救護車,也陪著去醫院做了檢查。目前的況是額頭了五針,右臂骨折。不過那位小姐沒向我們要賠償,直言是自己的問題,您看現在這個事怎麼理?是否需要派人去問一下?”
李州在匯報這件事的時候,林就皺起了眉,他把手里其他工作報告丟下,取出那份昨晚臨時事故況報告書。
翻開第一頁,第一眼跳他眼里的是住客的名字。
他盯著那兩個悉的名字,眉頭皺得更深,抬起頭來問:“哪個梁煙?哪里人?”
李州剛進來的時候已經看過報告了,他看到報告的時候也愣了一下,特意打張經理電話問了,這會兒見林臉不對,忽然想起來林和梁煙認識,說:“是上海來的游客,但不確定是不是梁小姐,我沒見到人。”
上海來的,梁煙,29歲,林想不到第二個人,他丟下報告書,起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李州急急跟上去,“林總……”
“準備車,我去醫院看一下。”
******
梁煙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況下見到林,距離上一次他們在酒會上遇見,已經過去半個多月。
坐在病床上,額頭針的傷口已經包扎好,醫生在給檢查手臂骨折的地方。手臂痛到使不上一點力,醫生給骨的時候,疼到冷汗冒出來,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沖,忍不住說:“很疼。”
醫生道:“骨折當然疼,還得疼好久呢,得忍一忍啊。”
皺著眉,忽然就聽見有人喊“林總。”
愣了下,下意識抬起頭來,就看到林站在門口看。
他一雙眼漆黑又深邃,站在門口直盯著,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舊人見面,還是在這種場合,突然就覺得有點尷尬,看著林,也不知要說點什麼。
是林先走進來,開口問,“還好嗎?”
輕輕點了下頭,看著他,勉強出個笑容來,回答說:“沒什麼事。”
林道:“你在我們酒店摔倒,我們多多有責任,你的醫藥費我會幫你付清,后續補償我會律師跟你談妥。”
梁煙看著林,頓了幾秒,回答他說:“不用,是我自己喝多酒不小心摔倒的,跟你們沒有關系。”
林并不理,代李州,“梁小姐的醫藥費走公司賬戶,去請丁律師過來。”
李州點點頭,應一聲就出去辦事了。
梁煙定定看著林,想說點什麼,忽然又什麼都說不出。
林目落在額頭包扎著的傷口上,沉默了一會兒,陌生地開口,“除了額頭和手臂,上還有其他傷嗎?”
梁煙看著他,搖搖頭。
林點了下頭,說:“如果后續還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跟酒店聯系,該付的醫藥費和賠償我們很快理。”
梁煙點下頭,看著林,說:“謝謝林總。”
梁煙其實沒有想過要和林見面。
這樣的關系,這樣陌生的關系,真不如不要見到。
林看一會兒,離開前多問一句,“有朋友在這邊嗎?”
梁煙點頭,說:“他在路上。”
林嗯了聲,疏離道:“那不妨礙梁小姐休息了,我有事,先走了。”
林說完,轉離開。
梁煙看著林的背影,他如今比從前堅定好多,不會再回頭看。
這是好事。
知道。
******
沒多久,李州帶著律師來跟梁煙談賠償。
那會兒梁煙的手臂已經理好,打了石膏,掛了三角繃帶,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狼狽。但還算從容,坦然地看向李州,說:“我不用賠償,你們不用跟我談。”
李州道:“這可不行,您是在我們酒店摔倒的,我們酒店有責任理好善后事宜。而且我們林總代了,醫藥費和該給您的賠償按照規矩來。您也別我為難了,要不然我不了差。”
梁煙坐在病床邊,看著眼前年輕的男孩子,人看著很機靈,辦事也很妥當。
看他一會兒,忍不住問:“你是林的助理?”
李州說:“是啊,我比林總低兩屆,兩年前還在念大三,那會兒在林總公司實習,林總見我辦事還可以,就把我留下了。”
他聽梁煙直接林的名字,又想到那晚在酒會上兩人說過話,猜到這倆人估計是真認識,一時間八卦心又上來了,忍不住問:“梁小姐,您跟我們林總認識啊?”
梁煙笑了笑,“前幾年有些。不過也好多年不來往了。”
“對。”李州說:“我聽他們說,梁小姐這幾年在溫哥華,沒回過上海。”
梁煙不由得一笑,“你這都知道?”
李州笑著撓撓頭,“您不知道嗎,您很出名的。”
梁煙倒真不知道很出名。看著李州,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林總……這幾年還好嗎?”
李州道:“說不上好不好吧,反正事業好的,其他方面我也不太了解。”
“他好像不太笑。”
李州道:“是啊。我跟林總兩年了,沒怎麼見他笑過,反正我們公司員工都覺得林總不太好相,大家都怕他。但是我們林總工作能力一流,所以我們公司凝聚力也好的。”
梁煙垂著眼沉默了會兒,李州這才注意到自己好像說多了,他有點后悔,去看梁煙,“梁小姐?”
梁煙回過神來,抬起頭看向李州,笑了笑,有些慨地說:“你們林總……以前很好相的。”
“真的嗎?”李州以前不認識林,聽見梁煙這樣說,還有些好奇,忍不住問:“梁小姐,你認識我們林總的時候,他還在念書吧?”
梁煙點點頭,說:“上大學呢。”好像回憶起那時候的林,雖然經常冷冷酷酷的,但他也很笑,笑起來很很干凈。他們一起去過很多地方,也一起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一段時間天冷,夜里工作肚子了,林就去樓下給買宵夜。有時候要走很遠,他回來手都凍冰了,抱著杯子捂半天才能暖和。
“梁小姐?梁小姐?”李州見梁煙莫名掉了眼淚,有點嚇到了。
梁煙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臉上有淚,下意識抬手了下,對李州抱歉地笑了笑,說:“實在不好意思,手臂太痛了。”
李州半信半疑,但也不敢問,說:“梁小姐,我們來談賠償吧。”
他讓丁律師跟梁煙談。
梁煙搖搖頭,“不用了,真的不用。”
拿起自己的包,“我有事,先走了。”
起離開了病房。
李州連忙跟上去,“梁小姐,你怎麼這就走了?要不然您留個銀行賬號吧,回頭我們把錢打你賬戶上。”
梁煙說:“不用了。”
李州急道:“梁小姐,您別為難我了,林總代了……”
“如果你們林總問起,就說我欠他的。”
*****
李助理沒能和梁煙談妥賠償,灰頭土臉地回去和林差。
“哥,你和梁小姐是不是有什麼淵源啊?梁小姐說,欠了你的,不用還了。”
林握筆的作頓了一下,但他并不多意外,只淡淡回了句,“不要就算了,醫藥費走我個人賬戶。”
李州愣一下,“您不是說走公司賬戶嗎?”
林沒再理他,李州意識到不該再問,順從道:“知道了,我這就去辦。”
*****
林在酒店理一整天工作,開車回市區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敘州屬于發展中的城市,夜里遠不及上海熱鬧繁華,但有一種難得的寧靜。
林開車回家路上,要經過民生路,等紅燈的時候,無意間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應該怪他視力太好,只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路邊吃東西的梁煙。
額頭上還包著醫用紗布,右臂掛著三角繃帶,只有左手能夠活。
但習慣用右手,用左手吃面很費勁,林看了半天,很艱難才吃到一口。
林靜靜看著,他從來沒見過梁煙這麼狼狽的樣子。
那麼瀟灑的人,不是應該過得很好嗎?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他本應該把車開走,但車子開出去幾分鐘,終究還是掉了頭。
走到梁煙面前的時候,面前的那碗面還沒吃到三分之一。
他站在面前,影擋住了梁煙的。
下意識抬頭,就對上林深沉的目。
梁煙愣了下,“怎麼是你。”
林靜靜看著梁煙,看了很久,問一句,“你不是說有朋友來接你嗎?你的朋友呢?”
梁煙沒有想到會遇到林,有些尷尬地放下筷子,平靜地看向他,平靜地說:“沒有朋友,我到敘州來度假。”
林有些嘲諷地看著,“度個假把自己搞這樣?梁煙,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梁煙沒有說話,忽然有些煩悶。幸好這晚風大,能令平靜下來。
低下頭,重新拿起筷子,用左手挑碗里的面。
一整天沒吃東西,實在是很。
林垂眸看著,良久,他問,“顧南程呢?為什麼不打給他?他忙到沒時間來照顧你嗎?”
梁煙一怔,有些驚訝抬起頭來,看向林,“你怎麼會知道顧南程?”
林嘲諷地笑了聲,他看著梁煙,說:“誰不知道你對顧南程深一片。終于盼到他離婚,你是不是很高興?”
他自一般的,還要說:“梁煙,我是不是還能喝一杯你的喜酒?”
梁煙靜默地看著林,等他說完,平靜地回答他,“誰告訴你我要跟顧南程結婚的?”
林忽然很厭煩,說:“隨便你跟誰結婚,我不關心。”
他看了眼梁煙的手臂,冷漠的語氣問,“你住在哪里?要不要幫你車?”
梁煙忽然也很生氣,破罐子破摔,“我宿街頭,不用你管,你可以滾了。”
林盯著深深看了一眼,隨后點了下頭。
他一言不發,轉離開。
他摔上車門,一腳油門將車開出去。
林是真的被梁煙氣到,也是真的不想再管。
到底關他什麼事,有男人,就算真的宿街頭又關他什麼事。
他本不應該回頭,但還是沒忍住,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
他看到梁煙的影在后視鏡里越來越小,看到獨自坐在路邊的凳子上,看見垂著頭,看見肩膀小幅度的抖。
他只覺得心臟某個地方又開始疼,在車子快要拐另一條街的時候,還是心地將車掉頭。
他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走到梁煙面前。
梁煙沒想到林去而復返,抬起頭來時,臉上還掛著眼淚。
林盯著臉上的淚痕,沉默很久,疲憊地說:“梁煙,我上輩子一定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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