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林到底還是不放心梁煙，他回房間了支煙，氣消了以后還是給趙嬸打了個電話, 上樓去看看梁煙。

趙嬸上來敲門的時候，梁煙已經把額頭上的傷口用保鮮保護起來。平時幾分鐘就可以搞定的事, 花了二十分鐘。也許是累了，也或許是傷口疼, 臉看著有些蒼白，裹著浴巾, 正要準備去浴室洗澡, 見趙嬸上來, 努力出個笑，問：“趙嬸, 有什麼事嗎？”

趙嬸瞧著梁煙蒼白的臉，不知怎麼忽然就有點心疼。見梁煙裹著浴巾，溫和地問：“梁小姐, 要洗澡嗎？需要我幫忙嗎？”

因為林不讓說是他代的，趙嬸這會兒手里還端著杯牛, 笑說：“我給你熱了杯牛，你先喝吧，喝完我幫你洗。”

梁煙很激趙嬸的好意, 但實在不習慣讓親關系以外的人看的，不好意思地說：“不用了趙嬸，我自己洗就可以了。我會小心的, 您不用擔心。”

接過趙嬸手里的牛，笑道：“不過真有件事要您幫忙。”

回屋里去拿了橡皮筋出來，說：“我的頭發太長太多了, 一只手實在沒辦法綁，麻煩您幫我綁一下吧。”

剛剛已經試了半天了，左手都舉酸了也沒辦法把頭發綁起來，本來想著直接進去洗澡，大不了后面再吹吹頭發，但現在趙嬸上來了，正好讓趙嬸幫一下。

趙嬸見梁煙掛著一只手臂，一個人在屋里進進出出，就有點心疼，溫溫地幫梁煙把頭發綁得高高的，擔心地問：“真的不用我幫忙嗎？我一把年紀了，我兒都比你大呢，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梁煙溫和地笑了笑，激道：“不用了趙嬸，謝謝您，我不太習慣。”

這種事，趙嬸也能理解，畢竟有些人比較注重個人私，也不好堅持，只好說：“那好吧，那你千萬小心一點，有什麼事就我。”

梁煙激地點點頭，說：“我知道了，謝謝您。”

從梁煙房里出來后，趙嬸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到樓上書房去找林，擔心地說：“梁小姐不讓我幫忙，估計是不好意思。也是的嘛，哪個孩子愿意讓不悉的人看自己的呢。”

林其實料到了。以他對梁煙的了解，那麼驕傲的人，怎麼可能讓不悉的人看的。

“不讓就算了。”林坐在書房椅子上，煩悶地煙。

過一會兒，還是不放心抬起頭來，對趙嬸說：“還是麻煩您到外面守一會兒，浴室，我怕又摔了。”

趙嬸看出來了，林表現得再冷漠，心里其實還是心疼梁煙。要不然那天晚上也不會把帶回來，帶回來不說，私下又叮囑照顧梁煙。

不知道這兩人發生什麼事，也不好問什麼，只得應了一聲，下樓去梁煙房間外面守著。

好在梁煙雖然手不方便，但獨自生活過那麼多年，并不會真的蠢到洗個澡就摔跤。那天在酒店，實在是因為喝醉了，一腳踩空才摔下去。

只是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做什麼事都變得不太方便，平時幾分鐘可以做完的事，可能要花幾倍的時間。就比如洗澡，平時簡單沖一下，最多十分鐘就搞定了，但因為只有左手可以活，抹浴，洗完干上的水，再換上睡，前前后后花了快一個小時才做完。

躺到床上的那一刻，就覺得疲憊，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趙嬸上來敲門，喚下樓吃早餐。

梁煙那會兒早就醒了，坐在臺煙。聽見趙嬸喚，回頭應了聲，“一會兒就來。”

著對岸的湖面，把手里剩下的半截煙三兩口完，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起就下樓去。

早上六點就醒了，一直在臺坐了兩個小時，六點半的時候就看見林開車出門了，所以下樓沒見到林也不一點不驚訝。坐去餐廳慢慢吃早餐，趙嬸在廚房忙碌，和說：“林總去攏鎮出差了，可能要三五天才能回來。”

梁煙聞言愣了下。

早上看到林出門，并不知道他是去出差。要是知道他是出差，應該和他打聲招呼的。

趙嬸幫梁煙打了一杯紅棗豆漿，過濾好端過來，問：“小煙，你今天中午想吃什麼？我一會兒去市場買。”

早晨林出門的時候，重新給了趙嬸一張卡，拜托多照顧一下梁煙。

別的話他沒多說，但是趙嬸明白。

看著林開車出門，心里長長地嘆了聲氣。

“要不然我去買幾豬骨頭回來燉湯吧？你這傷筋骨的，得好好補補。”趙嬸建議說。

梁煙溫地笑了笑，說：“不用那麼麻煩，家里有什麼吃什麼就行。”

趙嬸道：“不麻煩呀，反正也要去一趟市場。”

梁煙便沒再拒絕，笑笑說：“那您看著買吧，我都可以。”

*****

林這趟出差，一走就是一個星期。

敘州有些地方開始下雪，市區里的溫度也是一夜之間驟降了好幾度。

林新語在上海看到敘州的天氣，打電話給梁煙，擔心地問，“你還不回來嗎？我看敘州有些地方都下雪了，你服帶夠了嗎？”

梁煙那時候坐在湖邊吹風，看著湖對岸的拱橋，微笑說：“市區不冷呀，風吹著很舒服的。”

林新語在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終于忍不住問，“你究竟去敘州做什麼呢？小煙，你跟我說實話，你是為林回來的吧？”

梁煙笑了笑，沒回答，只是說：“表姐，我前兩天出門散心，經過一間寺廟，門口一個道士非要給我算命。”

林新語愣了下，然后嗤地聲笑出來，“那道士是不是眼瞎，不知道你最不信這些嗎。”

梁煙笑，說：“可我那天無聊，就坐下來，他算了一卦。”

“算得準嗎？”林新語問。

梁煙道：“一半準，一半不準吧。”

“嗤。他猜的吧。”

梁煙嗯了聲，笑說：“不過那道士大概覺得我的錢很好賺，又讓我搖個簽筒。”

“你搖了嗎？”

“搖了呀。”梁煙說：“那天太無聊了，閑著也沒事做。”

“你求什麼了？”林新語問。

梁煙沉默了會兒，然后輕輕說：“求了姻緣。”

林新語在電話那頭愣住了。怎麼也沒想到，梁煙會求姻緣。

的心都了一下，嗓子有些干，“是好簽嗎？”

梁煙淡淡地笑了，說：“下下簽呢。”

“表姐，你瞧，我早猜到了。”

梁煙明明在笑，甚至是帶著打趣的語氣，可林新語聽著就是莫名心疼，不由得皺眉，罵道：“什麼狗屁神，小煙，不要信。”

梁煙微微笑，說：“沒事。我反正也是求著玩的。”

林新語在電話那頭心疼，想說什麼，一時間忽然又什麼也說不出口。

兩人都沉默了，只聽見簌簌的風聲，有些難過地開口，“小煙，在哪兒呢？”

梁煙說：“在湖邊呢，今天很大的風。”

****

梁煙在湖邊坐了一會兒，散步回家的時候，看到院子里停著一輛陌生的車。

看了眼車牌，上海的牌照。

很陌生的車牌，梁煙沒見過。

但也沒多想，能直接開到林家里來，估計應該是朋友。

然而怎麼也沒想到，當走進屋，見到的，居然是個三年未見的老朋友。

徐知南那時剛把行李放好從樓上下來，迎面看到梁煙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站在那里，定定地盯著梁煙。

有那麼一會兒，他懷疑自己認錯人。梁煙怎麼會在這里？怎麼可能在林敘州的房子里？

直到趙嬸端著水果從廚房出來，看到梁煙站在門口，笑著喊一聲，“小煙，回來了。”

熱給梁煙介紹，說：“小煙，這是小徐總，是林總的好朋友。”

趙嬸最近和梁煙了，私下都小煙。

梁煙看著徐知南，這時候才笑了笑，招呼道：“阿南，好久不見。”

徐知南到這會兒才肯定眼前的人就是梁煙。

他不知道梁煙為什麼會在這里，但他實在對梁煙很厭惡，厭惡到開口第一句話就很傷人，“梁小姐，跟你不，麻煩我名字。”

梁煙仍是笑了笑，并不生氣，也知道徐知南厭惡。

不是徐知南，大概林所有的朋友都厭惡。

“徐總好。”梁煙改了口。

徐知南皺眉，他突然沉著臉大步朝梁煙走過去，“你他媽到底為什麼……”

梁煙到徐知南的熊熊怒火，甚至看到他的手都攥了拳頭，在徐知南走近的時候，下意識閉了下眼。

想如果徐知南要打的話，一定不會躲。

可意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覺到一只手越過肩頭，拽住了徐知南揮向面頰的拳頭，然后聽見了林氣急敗壞的聲音，“你他媽瘋了！”

在那一刻忽然沒有勇氣睜開眼睛，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眼中的淚水。

徐知南也是氣糊涂了，如果剛剛那一拳真的打到梁煙臉上，他估計也會后悔。

但他看到林護在梁煙面前的樣子，又覺得很心痛，“你還護著？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這三年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你當初被像垃圾一樣丟下的時候，在哪里？你整晚整晚失眠的時候，又在哪里？這三年來那些日日夜夜，你熬得多痛苦，你自己最清楚。你現在還護著？你到現在還沒走出來，你還護著？”

“夠了！”林阻止徐知南再說下去，看了他一眼，“別再說了。”

梁煙到這個時候終于睜開了眼睛，眼里克制不住淚，看向林，聲音也克制不住地抖。

看著他赤誠干凈的臉，心里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對不起想說，但千言萬語最后也只是抖地講了一句，“真的對不起。”

林別開臉不看。他很久沒有錐心刺骨痛過的心臟又開始痛，事攤開之后，三年前的痛苦又好像卷土重來，一點也沒有被忘，一點也沒有消散。

徐知南看著梁煙，很久，還是忍不住說：“梁煙，你他媽怎麼還有臉回來呢？你是回來看看當初被你毀掉的大好青年現在變什麼樣子了嗎？怎麼樣？還滿意嗎？你當初鮮淋漓捅進林心臟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顆心是他捧到你面前來的。”

梁煙止不住地掉了眼淚，哽咽地說：“對不起。”

再也不能待下去，講完這句對不起，獨自上了樓。

*****

梁煙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很久，坐在床邊，不知什麼時候止住了眼淚。徐知南的那些話像一把把尖銳的刀子牢牢地扎在了的心臟上。

也知道傷林很深，也沒有奢過他能原諒。這次回來，也并沒有想過要和林重新在一起。只是太想他，很想見見他。

一直以為林早已走出來，沒有想過他被傷得這樣深。

在黑暗的房間里枯坐了一整夜，天快亮時，提著行李箱從樓上下來。

原本想安靜地離開，卻在走到院子里時，聽見后傳來林的聲音。

“要走了？”凌晨四點多，周圍太靜太靜，靜到林的聲音都顯得有些落寞。

梁煙沒想到林會在，的腳步停下來。

過了一會兒，轉過時，臉上已經努力地出了一點笑容，看著林，想微笑告別，說：“這些日子多謝你照顧。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很好，私下趙嬸照顧我，做的飯菜也都是我喜歡吃的，連生活用品也買最好的。但是林……”

梁煙說到這里，突然就哽咽了。

著林，有些說不下去。

林靜靜地看著，“繼續說啊，你還要說什麼？”

梁煙強行把眼淚回去，又努力撐出個笑，“林，三年前的事，真的很對不起。我從來沒想過讓你原諒我，但是我真的希你能走出來，你值得更好的孩子。”

林盯著梁煙看了會兒，然后實在沒忍住笑了。可他眼里的笑意是冷的，角的笑意也是冷的，他看著梁煙，殘忍地說：“梁煙，徐知南說得對，你真的一點都沒變，你永遠都是這樣。我現在忽然不明白我當初為什麼會喜歡你？你這個人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麼優點嗎？”

梁煙微笑看著林，“你能這樣想，我很為你高興。我的確沒有什麼優點。”

林直直盯著梁煙，他只覺得心口和嚨都堵得厲害。

他看著，沉默很久很久，然后終于開口，“你走吧。梁煙，我們再也不要見面。”

梁煙微笑點了點頭，回答他，“好。”

拎著行李箱轉，卻在轉的瞬間，不可抑制地掉下了眼淚。

林也在梁煙轉的同時，轉關上了房門。

他上樓去，黑暗中看不到他紅了的眼眶，也看不到他掉下的眼淚。

*****

梁煙在十一月初回到上海，林新語在機場接到的時候，整個人狼狽得不像樣，垂著頭坐在機場的椅子上，像一個被丟進垃圾站的布娃娃。

林新語走過去，抬起梁煙的臉，才看到整張臉上全是眼淚。

林新語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梁煙這樣難過的樣子，心疼得抱住，什麼話也沒問，只是輕輕拍的背，輕聲地說：“沒事了小煙，我們回家。”

林新語不放心讓梁煙一個人在家，把帶去了家里。

梁煙回來以后大病了一場，一直到半個月后，才慢慢好起來。

那段時間梁煙已經不再哭，只是很沉默，常常抱著雙膝，獨自坐在臺沙發上發呆。

額頭的傷口已經拆了線，醫生給開了祛疤的藥膏，得不怎麼上心，林新語擔心得要死，逮著梁煙就給藥。

梁煙的心一天天平靜下來。

有一天，仍坐在臺發呆，林新語回來后，拿起藥膏就往額頭上，上念叨，“你能不能惜一下你自己的臉？你知不知道你是大人？留這麼一條難看的疤，以前那些跟你比的名媛淑們要笑你的。”

“讓們笑唄。”梁煙臉上終于有了點笑容，現在真的一點也無所謂。貌又有什麼用，人人都會變老的。

抬頭看林新語，說：“表姐，我打算今天下午搬回去。”

林新語一愣，問：“怎麼了 ？住得好好的干嘛要搬回去？你手還沒好呢，一個人做什麼都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