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魏清平及時發現,白州、瓊州、華州三州瘟疫在猛烈發后得到及時控制, 疫沿江而去, 沒有往周邊進一步擴散, 然而諸多城池也因此閉, 三州草藥缺,好在此事尚無戰事,陶泉才得以控制事態。
而此時沈無雙也已經混進了宮廷之中。
不出衛韞所料,趙玥如今正在暗中尋找天下名醫,所有醫者都可以參加趙玥私下設立的考試,經過了三試之后,就可以見到趙玥。
這些試題對于沈無雙來說都是小兒科, 三試之后, 他很快就被帶京中, 然后面見了趙玥。
他偽裝了一個脾氣古怪的青年,借用了他師兄林悅的名號,而后他被蒙住眼睛帶到了宮中,他心知自己見的是趙玥, 但卻依舊按著衛韞的話, 認真給趙玥問診。
趙玥領了他的藥方,便讓他退了下去,三日后,趙玥宣他宮。
這次見面是在宮廷之中,沈無雙知曉趙玥這是放心了他,他跟著張輝走過空曠的廣場, 步大殿之中,便看見青年高坐在高位上,神溫和平靜。
他很消瘦,明顯是毒發之后勉力制的結果。沈無雙叩拜過他,趙玥溫和道:“先生醫湛,前幾日給朕的藥,朕吃過之后,覺好了許多。”
沈無雙恭敬道:“陛下中毒已久,草民也不過只是勉力醫治。”
“大夫的意思是,朕還是救不了了?”
沈無雙沉默了片刻,如果想盡辦法去救,誰也不能說一定救不了一個人,可是這天下,如今又有哪位頂尖的醫者,會想盡辦法救他呢?
縱使玉琳瑯愿意,可是玉琳瑯終究并非最頂尖的醫者。
看見沈無雙沉默,趙玥嘆了口氣:“那,林先生可知,朕還能有幾日?”
“五月景,還是可保的。”
聽到這話,趙玥舒了口氣,他點點頭道:“好,也好。”
說著,他抬頭看向沈無雙:“林大夫可還有其他要求?”
“給陛下看病的醫者,不知有幾位?草民想與他們談一談,了解一下陛下過往況。”
趙玥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道:“好吧,”他道:“朕領你去見。”
說著,趙玥從金座上走下來。張輝上前去扶住他,他腳步虛浮,明明三十歲不到的人,卻像一個老年人一樣,走得極慢。
沈無雙靜靜等候著,在趙玥走出大殿后,跟隨在趙玥的轎攆后面。
趙玥雖然氣虛,卻還是照顧著沈無雙,斷斷續續和沈無雙聊著他。他談吐文雅,學識廣博,本不像沈無雙認識中那個殺了自己哥哥、又禍害了蒼生的暴君。
“林先生能來,朕很高興。”趙玥溫和道:“林先生來了之后,朕又能多活幾個月了……”
“多幾個月,幾個月,”沈無雙冷淡道:“有什麼區別嗎?”
“自然是有的。”趙玥垂下眉眼,言語中帶了幾分惋惜:“多幾個月,朕就能多陪陪皇兒了。你知道吧……梅妃懷孕了,”趙玥說起來,眉眼間止不住的高興:“如今已快有六個月了。”
趙玥說起這些,就仿佛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父親。沈無雙沒說話,他就靜靜看著趙玥,覺得這人世間真是太過荒謬不堪。
趙玥同他說說笑笑,領著他進了冷宮一個院落。
這個院子周邊都沒什麼人,院子里曝曬著許多草藥,一個盲眼人帶著藥正在曬制草藥。趙玥落下轎,高興道:“玉大夫。”
玉琳瑯聞聲抬起頭來,仿佛是能看到一樣,恭敬給趙玥行了個禮:“陛下。”
“玉大夫,”趙玥聲音里是顯而易見的歡喜:“我帶了一個大夫過來,就是上次給你看方子的那位,他說想同您流一下。”
玉琳瑯聽到這話,也并不奇怪,平靜道:“來人是?”
“在下林悅。”
“林圣手。”玉琳瑯點點頭,笑起來道:“久聞不如見面,過去江湖上未曾得見,卻不想在宮里與林大夫相逢。”
“玉姑娘。” 沈無雙沒有多說,只是了一聲,便當做打了招呼。趙玥見兩人互相寒暄著,便道:“你們先聊,朕先去理公務了。玉大夫,”趙玥想起來:“你說的藥,就給張輝吧。”
玉琳瑯應了聲,揮了揮手,旁邊的書便進了屋子,去拿了幾個藥瓶出來。
沈無雙看了一眼那個藥瓶,沒有多說,等趙玥等人離去后,玉琳瑯招呼沈無雙道:“林大夫里面來。”
說著,玉琳瑯便領著沈無雙進了房中。沈無雙跟著玉琳瑯進了屋中,仿佛是漫不經心道:“玉姑娘方才給陛下的藥是什麼?”
“一些安神的藥丸罷了。”
玉琳瑯淡道:“你也知道,陛下憂慮過重,難以眠。”
說著,玉琳瑯招呼著沈無雙坐下,沈無雙跪坐下來,看見面上已經放好的茶,聽玉琳瑯道:“我見了你的方子,便知道你是要來見我的。”
“哦?”
沈無雙笑起來:“玉姑娘如何知道的?”
“林大夫可知道,您用藥的路子其實與其他醫者差別很大。”
聽到這話,沈無雙心里提了起來,玉琳瑯淡道:“天下神醫,一般出自百草閣,當年因為我眼盲,百草閣不曾收我,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是自學。我自學的法子很簡單,我會悉所有當世名醫的藥方,揣他們開方子的思路。林大夫的藥方總是喜歡另辟蹊徑,十分冒險,故而病人若不能完全治好,便是早日歸天。然而林大夫有一位師弟卻截然不同……”
沈無雙沒說話,他暗中握了自己袖間的暗,聞到房間里彌漫起一陣類似于青草與蘭花混雜的香味。
“那位師弟本是當時太醫院醫正的弟弟,在百草閣也是天之驕子,后來遠去了北狄,便沒了什麼音訊,我曾將重金買到他在北狄的方子,不巧,他開方子的路數,正和林大夫這次開藥的方子像得很。”
“您不用張,”玉琳瑯喝了一口茶,淡道:“我房間里沒有毒藥,只有解毒的藥。我知道您不是來殺我的——”
“何以見得?”
“沈大夫是俠義人,總不會傷及無辜。”玉琳瑯的話很平靜,沈無雙的手抖了抖,玉琳瑯抬眼看向沈無雙,溫和道:“我聽說,沈大夫的哥哥是如今陛下殺的。”
“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此刻和我談什麼?”沈無雙冷笑起來:“怎麼不直接讓人把我抓了?”
玉琳瑯沉默了,片刻之后,慢慢道:“沈大夫,您是醫者。”
沈無雙沒說話,玉琳瑯盲了的眼睛仿佛將一切看得通:“我們醫者不殺人,不害人。”
“你救趙玥,那就是在害人。”
沈無雙冷聲開口:“玉琳瑯,不是說人手不沾,就等于沒殺過人。你救了趙玥,那他殺過的每一個人,都要算在你頭上。”
“玉琳瑯,”沈無雙站起來,靠近玉琳瑯,冷著聲道:“你還有贖罪的機會。”
玉琳瑯沒有說話,好久后,慢慢道:“為什麼你們總想著怎麼殺了他,卻從沒想過救過他?”
“什麼?”
沈無雙愣了愣,玉琳瑯抬頭看著他,認真道:“為什麼你們只想過怎麼殺了壞人,卻從沒想過怎麼把一個壞人變好人?”
“他已經壞了,難道不該到懲罰嗎?!”
沈無雙低喝出聲:“你他媽和我說什麼歪門邪道?!他殺了我哥,殺了那麼多人,任何一條,哪一條不該死?我不管他經歷過什麼,”沈無雙抖著拔出刀來,認真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每個人被害后就可以濫殺無辜,那麼這世道就只能有壞人活下來了。”
沈無雙握著刀拼命抖,他看著玉琳瑯,認真道:“玉姑娘,我最后問一次。”
他靠近:“你是不是一定要保趙玥?”
玉琳瑯沉默著,片刻后,平靜道:“我得保護我的病人。”
話音剛落,沈無雙的刀猛地割開了玉琳瑯的嚨!
瞬間噴濺出來,玉琳瑯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啊”,就被沈無雙死死捂住了,玉琳瑯面上還是驚駭之。沈無雙確認沒了氣息后,抖著站起來。
這時外面的藥端著糕點站在門口,恭敬道:“姑娘,我可方便進去?”
沈無雙聽到這話,驚得立刻從開著的窗戶跳了出去。他一出去,立刻將衛韞給他的信號彈放了出去,然后匆忙躲到了不遠一個石之中。
沒了片刻,就聽驚聲響了起來,沈無雙躲在石里,一直在手上的,聽著外面來來往往的腳步聲。
他從未這麼害怕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麼。
他就覺玉琳瑯最后的模樣一直在他腦海中,很平靜,很堅定,說那一句:“我得保護我的病人。”
這話反反復復映在沈無雙腦海中。沒了片刻,他就聽見外面打了起來,隨后有人大出聲:“沈大夫!”
“沈大夫!”
沈無雙趕忙沖出去,然而剛出去,就被濺了一臉,隨后羽箭落滿了他前方的草地,他呆呆看著前方一地尸,隨后一縷明黃出現在了院落中。
“可惜。”
趙玥聲音冷淡,沈無雙呆呆抬頭,看見趙玥站在人群中,他面上帶著惋惜,有些無奈道:“林大夫,是朕對你有何不好嗎?”
“哦不,”趙玥似乎想起什麼來,笑起來道:“方才我似乎聽說,你……沈大夫?”
沈無雙沒說話,他就看著一滴鮮,有些回不過神來。趙玥走到他前,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你殺了玉琳瑯?”
“一個醫者,”他用劍挑起沈無雙的手,溫和道:“竟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不……”
“不無辜?”趙玥輕笑出聲:“你說,玉大夫,一個救濟了天下的人,就因為救了一個病人,不愿意違背自己作為醫者的守,所以就該死,就不無辜?”
“那你同我說,這天下誰無辜!”
“你若要殺,為何不來殺我呢?沈無雙?”
趙玥的話讓沈無雙亮了眼睛,然而也就是在一瞬,張輝猛地出手,卸下了他的兩只手臂,隨后迅速從他懷中掏出了他所有暗和毒藥,然后將他狠狠按在了地上。
“沈無雙,”趙玥蹲下子,看著他,溫和出聲:“其實你殺不了我。你接近我的時候,你每一個方子我都找人驗過,我邊全是高手。你本沒機會殺我。你只能去殺無辜的好人,把自己變得和我一樣骯臟。我要下地獄,你們也該下地獄,這世上誰又比誰手里干凈了?殺了人就是殺了人,難道有了理由殺人就對了?沈無雙,你就好好看著我,我就算活不了了,我也會讓你們陪葬。”
“而你沒有辦法。”趙玥抬起手,拍打在沈無雙臉上:“當年我殺你哥你沒有辦法,如今哪怕你把自己變得和我一樣,你還是只能看著我毀了你想要的一切,沒、有、辦、法!”
“趙玥!!”沈無雙力掙扎起來,趙玥站起,平靜道:“將他帶到地牢,過刑。沈無雙,朕給你一次選擇機會,醫好朕,朕可以與衛韞議和,你們要的太平世,朕可以給。要不然,大家一起死。”
“沈無雙,”趙玥笑出聲來:“你記好了,朕把天下的選擇權給你,日后,天下大,是因你沈無雙想要報仇的一己之私,知道嗎?”
“趙玥你個王八蛋……”
沈無雙咬牙出聲來,趙玥大笑著轉,往外走出去。
然而剛走出門,他就再也撐不住,一口嘔了出來。張輝扶住他,焦急道:“陛下!”
趙玥息著,慢慢道:“不能這樣下去了……他們殺了玉琳瑯,朕撐不住了。這中間若再有任何閃失,朕都撐不住了……”
“陛下……”張輝慌道:“怎麼辦……這怎麼辦?”
“白州、瓊州、華州的疫怎麼樣了?”
“沿江城市無一幸免,但魏清平發現太早,現在全部控制住沒有擴散。”
“魏清平……”
“不過有一個好消息,”張輝放低了聲音:“宋世瀾染了瘟疫,如今就在太平城,宋四公子掌握了局勢,他與我一個屬下好,他子糯,我已經派了說客,以宋四公子的子,怕是會為了保宋家,不會出兵。”
“很好……”
趙玥閉上眼睛,將涌上來的咽了下去。
他慢慢道:“按照玉琳瑯的話,我吃著的藥完全是強撐,時日無多了,若我能只護著心脈睡下去,反而能多活一段時間。今日的藥是應急之用,吃了之后,我就可以清醒過來,但是也頂多就只有幾日景。”
“陛下您說這個做什麼?”
張輝有些著急,趙玥握住張輝的手,息著道:“北狄整兵需要時間,陳國出兵也需要時間,朕需要這份時間。今日起朕會停藥,你立刻帶著我的信出去,你去游說如今各路諸侯,讓他們在衛韞宋世瀾等人征戰時襲他們。告知他們,否則這三家若真得了天下,便沒他們容之。我會給他們每個人一封伐賊的繳書,這天下任何一位諸侯,都可以替我討伐這三家。而你就在燕州好好發展,留下一只勤王的親兵。”
“陛下,你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你聽我說,”趙玥息著:“我不行了,可我得護著梅妃的孩子。我會和北狄里應外合夾擊衛韞,讓陳國糾纏楚臨,然后引著北狄占領華京。華京是大楚的本,這些貴族和衛韞,一定會和北狄拼個你死我活。等北狄衛韞這些貴族拼完了,他們再奪回華京的時候,北狄也好,世家也好,衛韞也好,對我兒來說,都不足為懼。”
“到時候,衛楚宋三家經歷大戰,都會元氣大傷,你再帶著軍隊,聯合著諸侯,誰敢登基,你們就討伐誰。如此糾纏下來,他們無法,只能推我兒登基。”
“陛下……”
張輝抖著子,他聽出來,趙玥已經是在代后事,趙玥握住他的手,艱難道:“以長公主的魄力,你只要輔佐穩住五年,會想辦法。”
“若梅妃想不出辦法呢?”張輝沙啞開口,趙玥笑出聲來。
“你太小看了,”他溫道:“這是被我折了羽翼,那樣的姑娘,你若將放回天空,那就是蒼鷹。你且信,莫說是當太后,便就是皇,都當得。衛楚兩家完了,宋家只要宋世瀾死了,本不足為懼。北狄重創,陳國元氣大傷,我兒登基后,”趙玥出笑容來:“幾年,便可得太平盛世。”
張輝沒說話,他抓趙玥,紅著眼未曾說話。趙玥拍拍他的手,溫和道:“張叔別難過,我死了,只要我孩子還在,那就當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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