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倫難得怔愣， 近十秒才反應過來。

實在是過程……太過迅速了。

以自職至今、理上千起學爭端的經驗來看，進行當場對質，確定此次倫琴獎一等獎獲得者為學造假， 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但沒想到，不，或者說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想到， 祈言隻用了五個問題，就將被藏起來的真相公諸於眾。

作為作品的架構者， 不可能回答不出與架構核心相關的問題。如果只是一個問題，可以歸咎於其它，但連續五個問題都無法解答，只能說明，站在頒獎臺上的五個人完全沒有參與作品的架構。

伊倫開口︰“本次學質詢——”

“等等！”江啟突然開口打斷了伊倫的話。他握著手裡的獎杯， 努力忽視觀眾席上投來的各目，朝向伊倫， “我有話要說。”

伊倫做了個“請”的手勢。

江啟非常清楚， 一旦他學造假的罪名立， 那從此以後，不僅是圖蘭， 包括勒托所有的學校，都不會再有他的立足之地。

他的未來也會徹底完蛋，他這輩子，都掙不這個罵名。

明明一切都才剛剛開始，他被帶回了祈家，他才年，他已經進了圖蘭，以後他無論做什麼， 都會順風順水一片明，他還會接手祈家所有的事業……

他必須阻止即將發生的事！

江啟出最為得的笑容，顯得謙和有禮︰“您好，我是圖蘭學院一年級的學生江啟，學至今，只有不到一個半月的時間。”

葉裴聽到這裡，皺眉小聲說︰“他是想表達什麼？”

“我承認，我出於虛榮心，找到了由圖蘭三年級和四年級的四個前輩組的參賽隊伍，表達了自己想要加的意願。但因為我才一年級，基本什麼都不懂、什麼忙也幫不上，他們拒絕了我。”

說到這裡，江啟表赧然，“但我實在是太想參加、太想讓家人和朋友誇獎我了，所以我提出，只要讓我加，我可以支付一定的報酬，他們同意了。”

與江啟一起站在臺上的斯坦利已經意識到江啟的目的，臉變得難看。

一年級學生加參賽隊伍，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去混履歷。大部分都是家境不錯，想給自己鍍鍍金的——這樣的況在勒托並不見，不提倡，卻也被默許。

與學作假相比，把自己說一個虛榮、以錢開路的富家子弟，後者幾乎不痛不！甚至日後開玩笑時，還能說兩句“差點因為識人不清著了道”。

“在加隊伍、且確定如果獲獎，我就會出現在獲獎名單上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參與過作品的架構，這也是為什麼提問我回答不出來的原因。”江啟目愧，又有些無措，“我只是太虛榮、太急了，我……我完全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學是崇高的，是容忍不了一一毫的作假的！”

與此同時，星網直播倫琴獎頒獎典禮的頁面上，群激憤中，也出現了不一樣的聲音。

“——雖然花錢給履歷鍍金這種事不太贊同，但對於勒托的富家子弟來說，好像是常規作？這個一年級的有點慘，明顯也沒想到自己花了錢，竟然買砸了！”

“——十八歲啊，確實是虛榮好面子的年紀，不過還是知道學容不得造假。”

“——希他吃個教訓吧，以後還是自己好好學習。”

江啟最後說道︰“但不管怎麼樣，我依然會為我自己做的事負責。”

說完，深深鞠了一躬。

斯坦利心裡止不住地冷笑。

這麼三言兩語，就想把自己輕輕松松地摘出去？

他們被判定學造假，江啟卻只是單純被連累而已？那麼，不出一個月，等事過去了，江啟依然可以回圖蘭上學。

可他們呢？

江啟已經摘出去，他們自然會被徹底視作棄子。

斯坦利向觀眾席裡江雲月的方向，不用猜都知道，那個人必然一臉警告地著他們，讓他們保全江啟，否則，必然會被報復。

可是，學造假立，他們未來是不可能在勒托甚至在中央行政區待下去了。

斯坦利跟旁邊的人對視兩眼，在伊倫詢問“請問江啟闡述的況是否屬實”的時候，他掃了眼江啟不驚不怖的模樣，開口︰“當然不是。”

江啟猛地轉過頭，眼裡是藏不住的不可置信。

斯坦利回以惡劣的笑，幾下就抖落了所有事︰“我和我的三個隊友原本準備了另一個作品，水平中等偏上，沒指拿獎。開學半個月吧，江啟找到我們談合作，開出的條件很人，並且保證，我們可以拿倫琴一等獎，萬無一失。我們商量後就答應了。之後，有人把架構好的作品給了我們，對，就是被評為一等獎那個，那個人還從頭到尾給我們講了一遍，讓我們記住，以防有人詢問作品相關的問題。”

他看向祈言，“那兩個固定量本不是我算的，我當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了。還有什麼阿普爾頓赫爾曼函數，我聽都沒聽過。”

江啟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能僵反駁︰“你汙蔑！”

“汙蔑？”斯坦利諷刺，“我一個開普勒大區來的學生，家境普普通通，沒權沒勢，怎麼敢汙蔑你？哦，大家應該很疑吧，為什麼江啟這麼確定一定能拿一等獎，還萬無一失？因為江啟的媽媽，江雲月士，每年都給倫琴基金會注大筆的星幣，這可是原話。”

滿場嘩然，星網直播的頁面，評論都空白了一瞬。

斯坦利破罐子破摔，又看向葉裴︰“對了，知不知道為什麼你們沒拿獎？因為在你們作品提功的第二天，就被倫琴基金會的人刪掉了。”

江啟發著抖，但他知道，這件事他不能認下︰“你沒有證據——”

“真是抱歉，證據我還真的有。”斯坦利看完江啟驟變的表，從個人終端裡調出一段錄音。

先是一個語速徐緩的聲︰“這是小事，我不會讓那幾個人的作品出現在評選行列，安心等著，一等獎只會是你們的。”

接著是斯坦利自己的聲音︰“可是——”

聲慢悠悠地反問︰“怎麼，不放心？”

錄音非常短，像是倉促間錄下的，到了這時，斯坦利反而沒了顧忌︰“這是我怕江啟和他媽媽反悔不兌現承諾，找機會悄悄錄下來的，有備無患嘛。各位大可以拿去進行聲紋對比，看是不是江雲月士的聲音！”

現場的人跟星網看直播的差不多都是一樣的反應。

“——這個事件發展超出了我的想象……剛剛江啟聲並茂的一番演說，全是想洗白自己的假話？我窒息了。”

“——這算不算狗咬狗？”

“——我就想知道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僅學作假，定第一，還利用權力刪掉別人提的作品？誰給他們的權力！”

現今信息傳播本就極為迅速，不過五分鐘，星網上便沸沸揚揚，倫琴獎評委會不得不中途暫停，表示將會在嚴謹的商討後，給出一個明確的代。

期間，江啟一直站在頒獎臺上，空著手——獎杯已經被工作人員收回。

每一秒，都仿佛凌遲。

他想，他應該怎麼才能翻盤，他怎麼能敗在這裡？怎麼可以被祈言踩在腳下？

可現實卻是，他什麼都做不了。

斯坦利反而沒再開口，跟另外三個人站在一起，等最後的結果。

伊倫代表學仲裁委員會，親自監督商討過程，並找人以最快的速度恢復了祈言三人被刪除的作品數據。

半小時後，倫琴獎評委會的商討有了結果。

商討決定，收回頒發給江啟等五人的獎項及獎杯，終生止江啟等五人參與倫琴獎評選。

同時，評委會在反復審核後，重新評定祈言等三人的作品為本屆倫琴獎一等獎。

評委會代表的話音剛落，祈言便代表三人開口︰“抱歉，我們自願放棄倫琴獎。”

現場一靜。

所有人的目都集中在了這三個人上。

陸封寒站在會場的角落裡，向如青竹般堅定的祈言。

他想，這是臨時做下的決定，又是完全意料之中的決定。

明明日常生活裡，祈言氣又迷糊，可他心卻極為篤定，原則分明。而他的底線之一，便是科研與學，不，應該說——是真理。

陸封寒常年混跡於硝煙與鮮組的前線，有閑暇去了解和思考一些似乎離他很遠的東西。

但這一刻，他突然明白，古往今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算一個公式的答案，去驗證一個猜想立與否。

為什麼在科技大毀滅後，依然有那麼多科研工作者，無畏地加“科技復興計劃”，終其一生。

為什麼明明反叛軍的刀鋒無不在，黑榜就立在每個人心裡，卻依然有那麼多人無謂生死。

頒獎臺上，在祈言說出放棄倫琴獎後，葉裴進雙眼明亮︰“我們不認為，一個會將我們提功的作品隨意刪除，會在我們詢問時，毫不嚴謹地給出‘你們沒有按時提作品，所以不在評選行列’的敷衍反饋的組織，會對學抱有多大的尊重。”

蒙德裡安接著道︰“同樣，我們也不認可一切將‘學’作為墊腳石、敲門磚，作為斂財工，作為提高自己社會地位與聲的行為。學應該是純粹的，學也是無數人夜以繼日、殫竭慮的持之以恆，是無數人窮盡一生、不求回報追逐的真理，是腳下的大地，也是頭頂的星空。”

蒙德裡安站得筆直︰“我們不接一等獎。”

全場肅靜。

這時，有四個年輕人走上頒獎臺，相比書卷氣，他們上兵戈之氣更加明顯。

將手裡握著的獎杯還了回去，其中一個形勁瘦的男生笑道︰“我們是第一軍校的學生，雖然能拿獎很高興，獎金也很高，但……就當是我們不配吧。”

接著，又一個隊伍走上頒獎臺。

黑短發的年輕孩站在隊伍前，脊背直，開口︰“我們是沃茲星伯格森學院的學生，伯格森學院沒什麼名氣，很小，全校只有幾千人，這次僥幸拿到二等獎，我們大概會被寫進校史裡。”

抬抬肩膀，語氣灑，“現在將獎杯盡數歸還，理由……也當我們不配吧。”

“我們是圖蘭學院的學生，”第三個和第四個隊伍走上頒獎臺，其中一人面朝觀眾席，“圖蘭學院校史陳列館前，有一塊佇立了兩百年的石碑，上面刻著一行字，‘榮耀歸於真理’。”

他目清朗，字句清晰︰“我們追逐榮耀，更追逐真理！”

伊倫深深看著眼前的這些年輕人。

我們追逐榮耀，更追逐真理。

從他們上，依稀窺見到了聯盟的未來。

當天晚上，星網出現了無數以“我們追逐榮耀，更追逐真理”為標題的新聞，報道關於此次倫琴獎頒獎風波與學造假的新聞。

而在倫琴獎頒獎典禮結束後不久，圖蘭學院發布方公告，開除江啟、斯坦利等五人學籍，終生不再錄取。又有多家評委會通告，無限期止江啟等五人參加學評選。

“——當時正在看直播！現在在通過全息模式，看圖蘭學院校史陳列館前面那塊石碑！立這塊碑的人原話是，‘此之榮耀，盡歸於真理’！太熱了！我想考圖蘭！請問事的後續出來了嗎！”

“——你要哪個後續？該開除的被開除了，按照聯盟法律，相關人員還會被追究刑事責任！另外，倫琴獎評委會連夜開會也沒用，不止學仲裁委員會，全網都在查他們，大家都懷疑他們不止這一次作假，可能以前也有過，否則不可能這麼練！”

“——後續之一，被薅了一等獎那個隊伍提的作品的真正架構人被找出來了，據說收了三百萬星幣！已經被終生剝奪科研資格！”

“——倫琴基金會常務理事因為親手刪了真‧一等獎提的作品，被革除了職位，那個江啟的媽媽江雲月也沒了基金會的員資格，大快人心！”

“——後續！倫琴獎明年是辦不了了，資格被撤除了！以上全員被追究刑事責任！”

“——這大概也是後續之一？第一軍校網流區裡，正在集反思，為什麼聯盟最強敗家子的人都這麼會說，他們扔獎杯的時候，怎麼就隻憋出了不到十個字！”

從麗舍音樂大廳離開，對於這件事在網上造了多大的風波，祈言三個人都沒心思再關注。

葉裴和蒙德裡安各自倒進來接自己的懸浮車裡，閉著眼朝祈言和陸封寒揮揮手，沒兩秒就睡了過去。

黑懸浮車停到前，兩人坐上車，陸封寒手搭上縱桿，見祈言沒睡覺，便開口道︰“要是了記得告訴我，營養劑我帶了。”

從十八號開始，祈言和葉裴、蒙德裡安三個人，將獲獎隊伍提的作品全都從頭到尾仔細推演了一遍。

在將注意力集中到江啟那支隊伍的作品後，祈言找到了斯坦利幾個人從學以來所有可以查到的論文和相關資料，全部看完後，十分嚴謹地得出結論——架構作品中涉及的幾個核心點，本不在斯坦利幾個人掌握的知識範圍。

祈言還臨時做了一個檢索工，通過一等獎作品中出的慣用邏輯、架構習慣等信息，進行搜索和對比排除，最後圈定了這個作品真正的架構人。

這其中，已經不只是為了他們的作品被惡意刪除、沒有拿到倫琴一等獎，而是為了學公正。

為了這四個字，祈言三四天裡，每天隻睡四個小時，一口食沒吃，全靠營養劑撐著。

到今天，因為累得太狠，連營養劑都沒咽下去。

陸封寒沒勸——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可及的底線，以及堅決捍衛的原則。

祈言慢了幾秒︰“了。”

角輕笑，陸封寒拿出橘子味的營養劑，將封口撕開，喂到祈言邊。

祈言沒神，松松含著。

陸封寒耐心好，等他小口小口地喝完，才把空了的包裝放到一邊，還手很欠地順手了一下祈言的臉頰。

祈言隻半瞥了他一眼，沒躲。

握著縱桿，陸封寒心滿意足。

等懸浮車在家門口停下，陸封寒偏頭，便見祈言已經睡著了。

冷淡清的雙眼闔攏，睫平直，無害，落下的一層淺淺影與眼下白皙的皮對比明顯。

白瓷一般脆弱。

不知道看了多久，陸封寒驀地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