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江瀲趕在散學前去了南山書院。
學生們還在上最后一堂課,課堂外面無人行走,他獨自一人沿著種滿蒼松的青石板路去往藏書閣。
這個時間的藏書閣也特別安靜,初春西下的夕沒什麼溫度,冷冷清清照在藏書閣的大門上。
江瀲推門進去,看到落日余輝過西面的雕花窗格照進來,在書架上灑下一片斑駁的影。
這種覺真好。
他拉開長條書案前的椅子輕輕坐下來,在滿室書香中閉上眼睛。
能夠在這樣的書院里心無旁騖地讀書,真是一件好的事,可惜他沒有這份幸運。
他這二十年的時,似乎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生命中唯一的彩,就是在長寧宮生活的那一小段時。
沒有人知道他多懷念那段時。
他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聽到外面響起散學的鐘聲,清脆悅耳,余音裊裊。
他起去了二樓,在二樓靠東邊的書架前按一個不起眼的按鈕,書架移開,出一間暗室,他走進去,把書架重新合上。
暗室里黑幽幽的,他還沒有適應線,就聽到一個聲音說:“怎麼這會兒來了?”
江瀲嚇一跳,隨即又平靜下來,略抱怨的語氣說道:“先生想嚇死咱家嗎,連個燈都不點。”
黑暗中有人呵呵一笑,啪的一聲打開了一個盒子,盒子里是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整間暗室頓時被一層和的白籠罩。
夜明珠放置在書案上,效古先生坐在書案后面,一張飽經滄桑的臉笑了一朵花。
“你小子能被嚇到,肯定是在走神,說,是不是想哪個姑娘了?”
江瀲很無語,走到他對面坐下:“咱家想姑娘做什麼,煮來吃嗎?”
效古先生哈哈大笑,拿手指點著他:“你小子,在老夫面前還裝什麼,這麼好看的皮囊卻不能娶妻生子,難道你不著急嗎,夜深人靜時,不會覺得被窩里一個人嗎?”
“……”江瀲沉下臉,郁悶道,“先生是讀圣賢書的人,怎麼一開口就像個老狼?”
效古先生很得意,一點都不覺得慚愧,敲著桌子道:“說吧,你又來做什麼?”
江瀲道:“邊關回來的最新戰報,定國公帶兵攻了西戎都城,西戎王被迫投降,要同咱們議和了。”
“真的?”效古先生頓時激不已,起來回走了幾圈,慨道,“杜關山個老賊,不愧是大周的不敗戰神,這是他第三次打得西戎人屁滾尿流了吧?”
“先生為人師表,用詞能不能文雅一點?”江瀲因為早就看過戰報,沒辦法像他那樣激,反倒對他的措辭十分鄙夷。
效古先生大笑:“你不懂,話有話的力量,用來表達緒更加淋漓盡致,比如你要罵一個人,一大堆文縐縐的話遠不如一句“畜生”來得痛快。”
江瀲:“……”
這老頭是不是講學講魔怔了,隨時隨地都要講上一段。
“先生收了神通吧,咱家不是你的學生,沒興趣聽你講語言技巧。”
效古先生又哈哈大笑:“不是學生也要學習呀,活到老學到老。”
“先生再胡說八道,咱家怕是活不到老了。”江瀲知道這老頭一興就收不住,強行轉換話題道,“杜家軍此番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輝煌戰績,先生還是想想怎麼接著為杜小公爺造勢吧!”
效古先生收起玩笑的心思,正經起臉坐回去:“你真的想好了,這可不是一條好走的路呀!”
“想好了。”江瀲道,“十年了,我不想再等了,先帝已然沒有子嗣存活于世,李承啟的兒子們不配得到那個位子,放眼天下,只有杜若飛是最佳人選。”
“可他不姓李。”效古先生道。
江瀲冷笑:“先帝都不在了,姓不姓李又有什麼關系,誰規定皇帝必須姓李了,杜關山是我大周第一戰神,大周數十載的安定和平是他守護的,我相信他也一定會協助他兒子把天下治理好的。”
效古先生半晌沒說話,過了許久,幽幽道:“你為什麼不自己……”
“我對那個不興趣。”江瀲道,“等我做完該做的事,就去陪伴公主,是我無能,才讓等了這麼多年。”
“你這孩子……”效古先生突然紅了眼眶,“快不要說這樣的話,你一個人,十年間能做到如今的就,已經是歷盡了艱辛,而且長寧肯定也不會想你去找的,說讓你替報仇,是為了讓你活著。”
“想的是想的,我想的是我想的。”江瀲道,“我就是想去找,這世間沒有值得我留的東西。”
“那我呢,你也不管我了嗎?”效古先生忍不住以袖掩面。
當年宮變之后,他誓死效忠的圣上,他最得意的弟子,他的很多知己好友全都死在李承啟手里,他自己雖然因為滿腹的學問被李承啟留下一條命,卻是心灰意冷生無可,只想找個深山老林獨自一人了此殘生。
可是李承啟死活不放他走,他又寧死不愿為李承啟效忠,僵持不下之際,江瀲請命前來游說于他,他本想將人趕走,江瀲卻關上門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離開京城,求他協助他為長寧公主報仇。
他沒有和他講什麼家國大義,也沒有許他以榮華富貴,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復,他一定要為長寧公主報仇。
他那時就說過,等他殺了李承啟和宋憫,就去底下陪伴長寧公主,因為他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也沒有任何牽掛。
可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他們已經風雨相伴十余年,難道他對他這個老頭子就沒有一點留嗎,他忍心撇下他一把老骨頭在這世間孤苦伶仃嗎?
效古先生想想越心酸,忍不住流下眼淚,隨即就聽江瀲悠悠道:“我和公主在下面等你,反正你年紀大了,也活不了多久了。”
“……”效古先生的淚剛流出來,就被他一句話氣了回去,指著他破口大罵,“你個小兔崽子!”
“噓!”江瀲沖他豎起手指,“你的學生來了。”
效古先生忙噤了聲,把盒子關上。
夜明珠的芒被掩蓋,房間重新陷黑暗。
兩個人靜靜坐著,聽到杜若寧在樓下和薛初融說話:“薛同學,今天好巧,我們居然同時過來。”
薛初融的聲音溫潤中帶著幾慌張:“不巧,我是特意算著時間來的,我有話想和你說。”
江瀲在黑暗中無聲冷笑,他就說這小子是個心機男吧,看看,狐貍尾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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