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轉，沈妙正和謝景行走在回府的路上。

大涼本來就比明齊民風更加開放自由些，夫妻二人一同上街是很常見的事。不過因為謝景行太出名了，隴鄴幾乎人人都認識他，走到哪里都能被人詫異的目包圍。

前段日子傳言睿親王妃和親王殿下貌合神離，關系冷如堅冰。如今他們二人一同攜手出游，這謠言倒是不攻自破了，若真是如傳言一般二人生疏，怎麼還會如此親的出游，也不知是哪家碎的胡說話。

沈妙自打來了隴鄴之后，還是第一次這樣好生出來轉轉。謝景行對這里倒是很，且走且買，本來也不是貪新鮮的人，今日竟也如同像是被羅潭影響了一般，東西大大小小的買了一馬車，他們二人在前面買，鐵和從就在后面付銀票。饒是這樣，謝景行還是覺得沈妙有些奇怪，一路上都不時地狐疑看。

沈妙卻覺得心是從未有過的輕松。

仿佛做過了那一場夢，就將前世的不甘、怨念、憤怒和仇恨全部解開了。仇自然還是要報的，不過這一個重來的人生，卻又不僅僅只是復仇了。那些在黑暗的歲月里曾經微微閃耀過的星辰，讓覺得在前生也不僅僅只留下了不好的東西。對于重來的這一次，也就更珍貴了。

現在的，比從前更勇敢、更堅定、也更坦率。可以去堂堂正正的直面自己的，也能熱熱烈烈的去擁抱全新的人生。畢竟這一個，和那一個，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這麼心輕松，面上自始至終都掛著笑意。仿佛孩子一般的用新奇的眼看這些東西，罷了還對謝景行道：“隴鄴和定京果真是不一樣，想來這大涼的各地也是各有風。若是有朝一日，能游歷名山大川，看過各不同風景，那就好了。”

謝景行一笑：“那有何難？”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沈妙道：“有時候倒是羨慕那些江湖草莽居士，無憂無慮，無俗事在，過的亦是十二萬分彩。”

謝景行若有所思的看著。

沈妙說：“你看我做什麼？”

他揚，握住沈妙的手，笑道：“等明齊和大涼的俗事一了，你想去哪里，我帶你去就是了。”

沈妙沖他一笑：“這是你還我的心愿？”

謝景行微愣，想到之前沈妙醒來后說的那個心愿，他面上突然浮起一不懷好意的笑容，勾道：“你今日一直在提醒我那個心愿，是不是因為兩個月之期已經到了，很想……。”

沈妙掉頭就走：“我什麼都沒想。”

從和鐵跟在后面，從面尷尬，鐵黝黑的臉也顯出通紅，二人皆是不忍目睹的模樣。主子之間好自然是好事，不過讓他們二人在跟前伺候著，本就是待啊！

還不如去守塔牢！

月亮漸漸升起的時候，街道上的人了，沈妙和謝景行也逛了一天，都覺出些困乏。今日難得興致高漲，謝景行便也陪著。見他們二人回來，神都很自若的樣子，驚蟄和谷雨這才松了口氣。

謝景行要去沐浴，沈妙也回了自己的房間。驚蟄已經幫放好了熱水，道：“夫人先去沐浴吧，小廚房里也做了飯菜，等會子出來剛好可以吃，在外了一日大約也是累著了。”

沈妙應了，沐浴的水很是溫熱，舒適的讓人進去便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覺。躺在床上，谷雨在一邊伺候著，一邊道：“奴婢許久沒見到夫人這樣笑過了。”

沈妙回神。其實是很經常笑的，大約是前世在后宮里呆的久了，也深諳輸人不輸陣的道理，哪怕是前路再如何灰暗，局勢對自己再如何不利，都會下意識的先端出個微笑來。敵人瞧見你的微笑，不清楚你心中在想什麼，便是混淆不了敵人，惡心惡心對方也是好的。

重生以來，便也是習慣了這種模樣，可是那笑容本就是下意識端出來的，并非是真心的，和發自肺腑的笑容又怎麼會一樣？

眼下眼眸彎彎，像是盈滿了些微滿足，溫如暖玉，倒是襯得本就清秀麗的臉越發有了魅力，教人移不開目。

驚蟄注意到沈妙手腕上的紅線，羅潭給沈妙紅繩的時候，驚蟄并不知道，因此這會兒見了，也很好奇，道：“夫人這紅繩是街頭上新買的麼？倒是有些別致，不過和裳不太搭。”

谷雨也見了，笑道：“之前普陀寺不是有賣這種紅繩子的麼，一個銅板五繩子，說是可以求姻緣。”

驚蟄就笑：“五段姻緣才值一個銅板哪，也真是太便宜了些。”又有些奇怪：“夫人不是最是不信這些的麼，怎麼也買了？不過話說回來，若是被殿下瞧見這繩子，怕又會不高興了，定會想，夫人都是親王妃了，還想求什麼姻緣。”驚蟄子活潑，這會兒又學著謝景行不悅的神說話，逗得沈妙和谷雨都“噗嗤”一聲笑出來。

谷雨笑罵：“促狹鬼，殿下也是你能打趣的？”

沈妙擺了擺手，道：“等會讓人將飯菜都擺到謝景行房里吧。”

他們二人一直都是分房睡的，謝景行有自己的寢屋。驚蟄愣了愣，又笑道：“夫人要跟殿下一起用飯哪。”不由得為沈妙高興。沈妙和謝景行分房睡，這些丫鬟都看在眼里，偏偏又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倒沒想到了這一遭劫難，兩個人的卻是突飛猛進，倒是因禍得福。

沈妙道：“這繩子很靈。”

“咦？”谷雨詫異的看了一眼沈妙，不曉得為何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沈妙卻是看著那繩子，輕輕嘆了口氣，只是這一回，眼中卻是輕松。

這一日總要來的，和從前的患得患失不一樣，這一回的，已經做好了全部的準備。這一世和前一世什麼都是不一樣的，人和事都是，所以還是會對以后充滿期待，但是卻也不會將所有的未來都全部押在一個人上。

自己長，為和心儀之人可以并肩的人，同樣強大，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去了解自己該了解的世仇，就是這麼簡單。

讓驚蟄拿來帕子，道：“替我絞頭發吧。”

……

謝景行披上中走了出來。

他沐浴的時間長，水都有些涼，一個人的時候，面上并未有懶散笑意，反是有些涼薄的神，在夜里看的不甚清楚。他其實也并不是很熱烈的人，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不過是對這世因嘲諷而生出的疏淡。

方出去，卻見屋子的正中央擺著幾碟致的菜肴點心。

謝景行眉頭一皺：“鐵。”他不習慣在屋里用飯，他是很潔的人，私下里又很規整分明，寢屋就是睡覺的地方，用飯一定要在廳里用。

了幾聲卻沒反應，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卻是沈妙抱著個酒壇子進來。

那酒壇子極大，抱得搖搖晃晃，謝景行上前接住，擱到桌上，問：“你做什麼？”

沈妙道：“我在你的庫房里找了許久，找著了這一壇，聞了聞大約是十州香，估計也有些年頭了，就抱了出來。”

謝景行一頓，揭開酒壇，果真，一醇厚甘冽的酒味撲面而來。他反是笑了，道：“了不得，十州香你也認識，唐叔居然沒攔著你？”

十州香可是上好的佳釀，有價無市，便是有再多的銀子也難買。整個睿親王府一共就三壇，沈妙就抱了一壇，恰好這一壇還是有五十年的年頭。唐叔只怕要心疼的默默流淚了。

沈妙一笑：“我還喝過呢。”

謝景行懷疑：“喝過？”

沈妙就不說話了。當皇后的時候，宮宴上什麼樣的酒沒喝過，一壇子十州香雖然珍貴，卻也不到讓另眼相看的地步。卻不知是當過皇后，被宮里琳瑯滿目的東西看花了眼，再看這些都覺得不甚在意，可是尋常人家，便是家，有的員窮盡一生，也是沒機會喝上一口十州香的。

沈妙拍了拍頭：“好似忘記拿酒杯了。”目又瞥到一邊用來盛飯的碗，便干脆撈來兩只，滿滿的倒了兩碗。

謝景行不可置信的看著，問：“沈妙，你是酒鬼嗎？”

“我來陪你吃飯，”沈妙道：“有菜怎麼能沒有酒？”

謝景行抱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件事來，就道：“你不說我差點忘了，碧霄樓那天，你喝了一碗酒，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喝酒……沈，你以后要注意分寸。”

喝酒的時候艷嫵，優雅豪氣，那一剎那的風讓人看得目不轉睛，碧霄樓上多男人的眼珠子都黏在上，當時謝景行便是生了好大一個悶氣。若非要顧及份，只怕當時就要把沈妙揣在上就走了。

他諄諄善著教導小妻子：“以后不要在外面喝酒，要喝必須有我在場，有我在場也不能多喝，尤其是不能當著其他人的面……。沈，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沈妙放下碗，剛吞下一大口十州香，酒香甘冽，然而卻辛辣，辣的幾乎眼淚都要出來了。一口下肚，暖融融又極爽快，贊嘆道：“不愧是十州香。”

謝景行道：“你現在是在無視我嗎？”

沈妙看了他一眼：“你不喝？”又端起酒碗來喝了一口。

謝景行道：“喂，你今晚不是要在我這里做個酒鬼喝到爛醉吧。十州香也不是你這麼個喝法，你這是牛嚼牡丹。”

沈妙斜睨他一眼：“還從沒人敢說我是牛嚼牡丹。”

謝景行：“……”

他總覺得沈妙每次喝完酒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譬如多年前沈家離開定京，而他將前往北疆那一次。莫非沈妙的肚子里還住著一個人，只要喝酒就會將那人釋放出來？謝景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而且平日里看著也是一個克制謹慎的人，一旦喝醉了，真行，沒點理智不說，還盡做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覺沈家的將門豪氣，在沈妙上也只有喝完酒后才能現出來了。

十州香之所以為十州香，必然是因為它的醇，而越醇才越烈，醉過的人才知道酒有多濃。

沈妙將那滿滿一大碗酒遞給謝景行，道：“你也喝。”

謝景行莫名的看著，沈妙卻執拗的著手，他便也只得在桌前坐了下來，接了那晚酒，慢慢的啜飲起來。

沈妙瞧著他，謝景行喝酒的時候果然不是如一樣牛嚼牡丹，但亦不是文縐縐小心翼翼，有種瀟灑的豪氣。看著看著，便也抱著碗，一仰頭灌了下去。

謝景行才喝了幾口，就看見沈妙將那碗倒扣過來，一抹，像足了沈信在帳中同士兵們飲酒的做派。他道：“你喝完了？”

沈妙輕咳了兩聲：“我有話跟你說。”

謝景行掃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碗里亮如琥珀的酒水，道：“要喝酒壯膽才敢跟我說，你是不是背著我犯錯了？”

“之前你不是問我，我的是什麼麼？”沈妙道：“不用拿你的換了，我告訴你。”

謝景行噙著酒碗的作一頓，抬眼看向。

“你想不想聽？”還偏來問他。

謝景行放下酒碗，道：“我怎麼聽著，像是你要給我下套？”

“那我便當你想知道，我告訴你了。”沈妙不理會他的話，自顧自的道。

“你是不是覺得自打認識我的時候就很奇怪，我與蘇明朗說的那些話，還有同豫親王下手。灃仙當鋪的存在似乎也早就曉得，還有沈家二房三房，你還很奇怪我為何總是針對定王，分明在那之前還是慕定王的，若是因生恨也說不過去。”

一件件一樁樁，說的全都是謝景行有所懷疑的事。

沈妙道：“最初的時候，你一定對我心生警惕，所以也命人在私下里調查過我。”

謝景行的臉上顯出幾分不自在的神，顯然，他的確如同沈妙所說，命人查探過沈妙的底細。

“你一定什麼都沒有查出來，還以為我背后是否有什麼手段高明的人，或者說，因為沈家背后有什麼高人指點。”

謝景行沉默。季羽書的灃仙當鋪可以查出來許多不為人知的，可是對于沈妙，卻像是沒有出口的石頭，怎麼都掀不出一點兒可以下手的地方。

“你雖然查不出來我的底細，但你也一定將我過去多年經歷的事查探的事無巨細。你也應當知道，我爹娘在明齊六十八年年關回到定京之前，我曾因為定王的關系落了一次水。自那一次落水后，我的子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如從前我迷定王，在那之后，卻再也沒對定王表現出什麼心思。”

謝景行的眼眸中就閃過一輕微的不悅。關于沈妙曾慕過傅修宜這一件事，真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了。若非是滿城皆知，他都險些以為那是沈妙的做戲。論起容貌才華或者是地位，傅修宜雖然出眾，卻也沒到這世上數一數二的地步，沈妙居然可以為了慕傅修宜到達幾乎癡迷的地步，讓他無言，也讓他覺得有些恥辱。怎麼著，拿他和傅修宜那種虛偽的家伙比，也實在令他太掉價了些。

“那一次落水后，我對沈家二房三房開始有了隔閡，對沈清和沈玥也不如以前一般友好，甚至于都會給沈老夫人作對。”沈妙道：“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謝景行道：“人總有清醒的時候。”

沈妙之前糊涂，那是年紀小，糊涂到了一定時候，也許會因為某件事得知真相，或是別的，于是人一夜之間就可以長了。比如他自己一樣。

沈妙搖頭：“那我也清醒的太過徹底了些。其實很簡單，我在明齊六十八年落水的那一次，躺在病床上遲遲無法醒來的那段日子，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看著桌上跳的燈火，眼中漸漸升起煙霧一般惘然的神：“那個夢很長很認真，就像是我親生經歷過的一樣。”

“你能相信那樣的夢嗎？”沈妙笑了笑：“就像是預言。”

謝景行漸漸蹙起眉，盯著沈妙的目變得銳利。

“傳聞南國曾有一太守坐在樹下打盹，夢見自己為皇，從花團錦簇到零落泥，漫長的度過了一生，忽而醒來，發現不過片刻而已，那夢中種種，不過黃粱一夢。只是真實，因此分不清楚，那夢里是真實，還是現實是真實。”

“我的這個夢，比故事里的南國太守還要長，還要苦。我夢到了以后。”道。

“我夢到了自己終于嫁了定王府，沈家就和定王府綁在一塊兒。我夢見日后朝廷紛爭，諸王，皇子奪嫡，最后傅修宜了贏家。他登基，我為后，母儀天下，十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