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信多兵馬?十萬!流民首多人馬?充其量不足半數!且是些烏合之眾!夏丘還有薛庵的徐州兵!如此都能敗仗!”
魏劭霍然起,雙手背于后,在案前來回踱步,步履踏過地面,橐橐耳。
“去問他,到底要我再給他多兵馬,他才能給我把那流民首給打下來!”
他猛地站停回頭道,語氣森怒。
公孫羊心中有些詫異。
楊信未能如君侯所愿那般制住比彘,反而丟了崤地。得知戰報后,公孫羊也料到君侯對此會有所不快。
但令他意外的,是君侯的反應竟然如此之大。
從君侯十七歲起輔他至今,大小陣仗經歷不下百,攻城略地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挫折。
但即便遇到再大挫折,公孫羊也罕見君侯發如此陣仗的怒氣。
何況,崤地位置雖重要,但即便丟失,只要薛庵那邊不再出大的變故,對如今淮南一帶的大格局,暫也不會有大的改變。
君侯的反應,實是過了。
公孫羊忙道:“主公息怒。楊信也是一時大意才令比彘走。且比彘雖是以流民群聚而起家,但我也有聽聞,不但悍勇世所見,治軍也是有道,如今在淮水一帶頗得民,聞風投靠者無數。主公不可小覷。”說罷向魏劭。
魏劭背影凝對公孫羊,右手本按于劍柄,已拔劍出鞘數寸,劍寒閃爍,片刻后,“傖”的一聲,將劍了回去,慢慢松開抓握劍柄的手指,轉過了。
“你代我去信,告楊信,不惜代價,盡快奪回崤,將那流民首制于靈壁……”他略一停頓,“靈璧亦不能落他手!務必將他驅出!有力人力之需,告我!”
公孫羊一怔,隨即遲疑了下:“主公,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先生有話,但講便是。”
魏劭片刻前的怒氣似乎已經褪去,復又端坐回了案后。
“徐州一帶,通揚州豫州江夏,自古為兵家爭奪要地。比彘雖橫空出世,但不可小覷,為主公日后天下大計,如今自然不能養虎為患。只是以我之見,倒未必定要主公大干戈……”
他看了眼魏劭。
“我聽聞,君有個姊妹,似嫁了比彘。君去年底南下,賈將軍也曾護送去往靈璧與那比彘夫婦會過面。君不顧路遠迢迢也要前去相會,可見與比彘夫婦誼不淺。冤家不宜結,況沾親帶故?主公何不考慮以代戰?非但如此,若能將那比彘收主公帳下,主公無異如虎添翼。既是裨益之事,主公何樂不為?不若先停戰事。主公可與君商議。我料君應也不愿見到主公與那比彘劍拔弩張。若得君去信,或是從中轉圜,挾以主公如今海之威名,料比彘當會欣然來投……”
“軍師!你當人人都值得我用計?”
沒等公孫羊說完,魏劭便打斷了他的話。
神冷漠。
“不過區區一個占了彈丸之地的流民賊首而已!何至于要我如此容忍?你不必再多說了!我意已決,絕不更改!你照我方才所言,傳信至楊信手中便是!”
說罷起擺從案后再次起,頭也不回大步而去。
公孫羊目送君侯背影離去,眉頭不解。
公孫羊十分清楚,君侯定北方,又平西之后,接下來與幸遜,必定會有正面大戰。
只是個時間遲早問題而已。
若勝,天下勢如破竹。
若敗,鹿鼎前途未卜。
不是說淮水和徐州的局面不重要,而是這個節骨眼上,和幸遜大戰才是節點,需君侯全力應對。
公孫羊不信君侯不知這個道理。
他來冀州召見各地郡守留將,前些時候,信宮里夜夜設宴,自然不是為了尋歡作樂。
為的是歸納人心,未雨綢繆。
如今淮南戰局,分明可以先試著以不戰而解。
照公孫羊的思路,比彘若是不肯,再打也是不遲。
但是,倘若能夠以不戰收了比彘,以比彘之力,加上楊信,吃掉已經死了薛泰的徐州,易如反掌。
如此,淮水一帶大片地,不戰便君侯囊中。
非但得地,還能得比彘這樣一個日后或能與李典大將軍比肩的大將。
這等便宜好事,君侯為何一意孤行,偏要節外生枝,定命楊信將他打掉?
聽君侯口風,似乎是他看不起比彘出,這才不屑用他。
但公孫羊知道,君侯雖高傲,在禮賢下士這方面,做的還是令人稱道的。
否則他帳下,也不會聚匯如此多甘心他驅策的良臣猛將。
譬如李典,早年出亦是貧寒,如今卻他帳下第一大將。
偏他竟如此敵視比彘,實在有些反常。
公孫羊久久沉,心里其實有一種覺。
他疑心君侯遷怒。
君侯仇敵喬家,偏又似乎沉迷于喬,竟有不可自拔之兆。
雖然已經有些時日,公孫羊未再見君侯在自己面前提及喬家便咬牙切齒之狀,但以公孫羊對君侯的所知,料他心,應不可能如此輕易便放下家仇。
比彘也算半個喬家人。
若比彘,在君侯看來,大抵與喬家人無異。
他如何肯輕易松口?
也只能作如此想了。否則,公孫羊真的是想不通在此事上,君侯的態度何以如此剛愎,不合常理。
議事堂里,公孫羊捻著胡須,慢慢來回踱步。
他也想過,可否將消息轉給君。
由出面勸,或許比自己磨破了皮,效果來的還要好些。
但他很快就否決了這個念頭。
顯然,君侯命楊信驅比彘,此事應還瞞著君。
他在軍中平日雖得君侯禮遇,君侯對他所言,幾乎無不聽,將士也尊他地位。
但他的職是軍師。
所謂軍師,監察軍務,參謀軍事者。最后決策,聽命于上。
倘是別的原因,遇到君侯做如此不合常理的節外生枝之舉,公孫羊便是冒著犯上罪名,定也會再想法上言。
但君侯若真是出于自己方才揣的這種私心,而執意打掉比彘,當中牽涉魏喬兩家的仇恨,自己為外人,忤逆君侯心意私下行事,未免不妥。
他是軍師,看問題首先的著眼點,自和軍事有關。
以當下淮水一帶局面來看,若楊信事,比彘勢力滅,自然最好。
若楊信事不,應也能繼續維持如今三角鼎立的局面。料比彘能力再出眾,短期之想反噬楊信,繼而吞掉全部徐州,也是不大可能。于大局當無大的影響。
是以公孫羊躊躇半晌,最后決定,還是先照君侯心意行事。
暫先只能讓他任一回。靜觀局勢變化,到時再隨機應變,以定后策。
……
第二天,小喬已預備好要了,魏劭卻又告訴,因忽生變故,暫時先不走了,要在信都再留些天。
他說話時候神如常,小喬又怎能猜到他臨時改變行程再留下的目的是為了淮南戰事?只道他男人大事不方便和自己說,也沒多問,只春娘將已經歸置的行裝再取出來。
如此一住,便又十來天過去了。也不見魏劭提何時再走。
倒是知他去了封信給已經回到漁的徐夫人,說因事羈絆,只能再推遲些回去面慈。
又說,他和自己兩人如今的很好,請祖母放心。
小喬也寫了封。
心里記掛著比彘大喬夫婦。又不方便向魏劭打聽淮水一帶如今的戰局,便給大喬去了封信,詢問他們的近況。
將信私下給賈偲,叮囑他派個信靠的信使,盡快送往靈壁。
這里和靈壁,中間雖也隔著黃河,但路途已經近了不。
信給賈偲的時候,特意問,大約多久能收到回信。
賈偲說,以流星快馬傳送,倘若路上沒有意外,半個月,足夠來回。
信出去后,小喬便一直翹首等著回音。
……
半個月后。靈璧。
大喬側臥在床,將手中撥浪鼓搖出驟若雨點的清脆響聲,逗弄坐于床的兒。
兒小名鯉兒,才半歲多,養的白白胖胖,極笑,可至極。此刻坐于母親側,被手里那能發聲的鼓兒吸引,出一雙的小手過來,口中咿咿呀呀。
大喬將撥浪鼓給了鯉兒。
鯉兒抓到了手,胡搖晃幾下,聽到發聲,看向母親,似乎出驚奇之,隨即開心地咯咯笑了起來。
大喬和兒子玩了片刻,見兒漸漸犯困,喂他飽肚。
兒面頰于母親溫暖的皮,安然地睡去。
大喬著在懷里睡去的兒,眸中滿是初為人母的一片溫意。忽想到此刻還在崤地作戰的丈夫比彘,心里又牽掛起來。
就在數日前,被擊退的楊信,再次卷土而來。
雖然比彘沒和說,但也聽聞,楊信再次來襲,聲勢浩大,氣勢洶洶。加上徐州軍在北。
大喬實是有些擔心。
接連幾夜思慮,都沒怎麼睡好。此刻兒子在旁安睡,午后的房靜悄悄無聲。慢慢一陣倦意襲來,漸漸便也闔上了眼。迷迷糊糊,覺到面龐似被手指輕輕,以為鯉兒醒來了,立刻睜開眼睛,卻發現丈夫比彘不知何時竟回了,此刻坐于床畔。
方才自己面龐的,便是他的手掌。而兒依舊在畔酣睡。
著丈夫含著笑意的雙眸,怕驚醒兒子,慢慢地起,這才投了丈夫懷抱。
到丈夫強勁而有力的穩健心跳,大喬心里原本的那些忐忑和焦慮,忽然就都消失了。
……
大喬喚母照看鯉兒,和丈夫到了另間房里。
比彘抱上榻,解裳。兩人耳鬢廝磨,相擁。
繾綣過后,大喬枕在丈夫肩上,問道:“戰事如何了?”
比彘擁著妻子道:“崤地易守難攻,一時還打不進來。你莫擔心。”
大喬不解道:“楊信原本不是和薛家惡嗎?為何如今不打薛庵,反而三番兩次要為難于你?”
比彘道:“我回來,便是想和你說這個。昨日我俘了楊信邊走的一個副將,審后,獲悉了一件事……”
大喬見他停下,翻追問:“何事?”
比彘遲疑了下,注視著大喬,緩緩道:“據那副將所言,楊信似已投向燕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