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太皇太后攜腓腓回宮。
魏劭得傳報, 立刻中斷和大臣議事, 親迎太皇太后于朱雀門外,見到太皇太后時, 他竟激異常, 送回嘉德宮后還不舍, 遲遲不愿離去,在邊伴話了許久。
徐夫人起先以為他有事要與自己商議,末了,微笑道:“皇帝可是有話要和祖母說?但講無妨。”
魏劭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一群大臣還在宣室里等著自己, 忙搖頭, 叮囑宮人好生服侍太皇太后, 這才告退。
小喬在旁, 見了也覺得有點奇怪, 看他這樣子,便似和徐夫人經久未見似的。等到了晚上,他回了寢宮,兩人共浴,順口便取笑了他一句。
說者無心,魏劭心里卻忽的咯噔一下,想起昨夜一事。
昨夜他于龍床百般取悅小喬,小喬也宛轉奉承于他。兩人纏綿了大半夜,旖旎銷魂之狀,無可比擬,最后倦極,他擁著心子睡之前,忽覺自己心里,發出了一聲充滿滿足之的長長嘆息之聲。
當時他也未多想,抱著已經累的昏睡了過去的小喬,眼睛一閉,自己也睡了。
此刻被提醒,想起昨夜的那一聲似是自己下意識所發的滿足嘆息之聲,再想到昨天做的那個真至極、猶如他親經歷過的白日之夢,魏劭心里忽到一陣不安。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難道自己此刻還在夢中沒有醒來?
“蠻蠻……你再打一下我!重重的打!”
小喬不過隨口取笑他罷了,見他忽然神凝重,哧的輕笑,雙手兜水,冷不防地潑了他一臉:“陛下又怎麼了?”
魏劭被潑了一臉的水,水花四濺,閉了閉眼睛,睜開,見就在自己的對面,氤氳的霧氣里,微微歪頭看著他,眸星曜,笑靨盈盈,他便臂將抱了過來,額頭和溫暖的額頭相抵,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來,方才所有的恍惚之盡都消失。
“我沒事……”他喃喃低語,低頭吻上了的。
“蠻蠻,我魏劭這輩子有你,真好……”
……
兩個月后,皇后被診出懷有孕。
徐夫人大喜,百也俱是大喜,無不翹首等著皇后再誕龍嗣。
……
太和三年的初夏,這日四更多,小喬在睡夢里被小腹一陣而起的陣痛給催醒了,便推醒邊正呼呼大睡的魏劭。
魏劭醒來,見捂住肚子蜷了一團,大驚,彈坐起來滾下了龍床,連鞋都沒穿,赤腳跑了出去大聲嚷:“皇后要生了!”
一聲大,驚了整個皇宮。
皇后產期臨近,宮里一切預備本就已經早早做好,皇帝這一聲吼,整個華殿立刻蘇醒,燈火齊明,宮人去嘉德宮報訊。
徐夫人很快趕了過來。此時幾個產婆已經了房,門戶閉。皇帝就守在產房門前,神忐忑中又帶著興。
上一回小喬生腓腓,他正在南方打仗,等他回來,腓腓已經好幾個月大了,在為自己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他沒能陪一起迎接孩子的到來,想來總是憾。
這回終于能夠陪了,他到無比的歡喜。見徐夫人也趕來了,忙上去親自攙扶:“祖母,蠻蠻要生了!”
徐夫人窺了他一眼,見他喜笑開,含笑點頭。
魏劭就這樣,懷著激又期待的欣喜之,和徐夫人一道,坐等小喬生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隨著更時辰一點一點的推移,他開始坐不住了,面上笑意漸漸消失。
子分娩之痛,魏劭從前也有所耳聞。
他只是沒想到,蠻蠻竟要承如此的疼痛。他聽著產房里不時傳出產婆說話的聲音,間雜著抑的斷斷續續的,聲,整個人繃的。
好幾次,若不是鐘媼和春娘阻攔,他差點就要闖進去了。
又一聲痛聲。
“你們到底會不會接生?讓我蠻蠻這麼痛!”
他整個人猛地跳了起來,額頭冒著冷汗,沖到房門前,著朝里大聲嚷嚷。
門里的聲音頓時消了下去,估計產婆和產婦都被嚇了一跳。
鐘媼和春娘齊齊上去,低聲勸他先避一避為好。
魏劭哪里肯聽,不住地在門口走來走去。
“皇帝還是先去歇一會兒吧!等孩子生完,你再回來!”
最后連徐夫人也看不下去了,出聲說道。
魏劭恍若未聞。
徐夫人見狀,苦笑,搖了搖頭。
“啊——”
終于挨到天快亮的拂曉時分,他聽到小喬在門里發出一聲綿長的痛,的最后一點也跟著褪盡了,心臟跳的如同擂鼓,猛地沖到了門口。
“蠻蠻!”他抬手就要推門。
“噯!噯!陛下!”
鐘媼和春娘嚇了一跳,忙又上去,左右拽住了他。
門里忽然傳出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之聲。
“恭喜陛下!恭喜太皇太后!皇后順利誕下龍子,母子皆安!”接著,便是產婆拔高了的喜氣洋洋的聲音。
魏劭停住了,半晌,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趁鐘媼和春娘只顧歡喜放開了他的空當,推門一腳便了進去。
產婆已將剛誕下的皇子用襁褓包好,送到了小喬的邊。忽見皇帝竟直闖而,吃了一驚,急忙下跪,又笑容滿面地賀喜。
魏劭徑直來到小喬邊,低頭凝視布滿汗珠的一張蒼白臉兒,并未說什麼,只是出手,輕輕地握住了的一只手。
小喬方才就一直聽到他在外頭弄出的靜,見他這就闖了進來,也沒覺得意外。
此刻人雖然到疲倦無力,心里卻暖洋洋的。轉過臉對上了他的眸,朝他微微一笑,聲道:“陛下你看,我們的兒子,腓腓的阿弟。長的真好看。”
魏劭的目投向懷里剛出生的他們的兒子。
雖然才剛出生,但他卻已經有了高高的鼻梁,長長的漆黑睫,在母親的懷里輕輕地咂著小,模樣可極了。
“蠻蠻,辛苦你了。”
當著產婆們的面,他低頭,在他皇后的額頭上印了一吻,心里涌出了滿滿的幸福之。
……
皇后喜誕太子,名竑,普天同慶。初生三日后,皇帝親自祭告于太廟奉天殿,朝廷禮祭告太社稷,文武百也吉服十日,同時頒詔遍告天下。
這一年的九月,烏珠屈單于的使者團到了,朝廷與匈奴締約,雙方以桑干河為界,約定互不侵犯,并在邊界開設多個榷場。匈奴貢良馬,大燕遣返數年前上谷一戰的數萬俘虜。
俘虜被遣送歸回的那日,除了戰事,已寂寞流淌了百年的桑干河畔,到都是呼爺喚娘聲,親人見面淚流滿面。烏珠屈以自己的名義,另外又向太皇太后敬獻了一份厚禮,中有一件名為“哈莫”的以裁剪好的十六塊羔皮的坎肩錦袍。
在匈奴人的習俗里,男定親之后,家之母便會收到來自男家的這樣一件坎肩,以表達對將兒辛苦養育十六年后出嫁的激之。
使者轉達禮后,原本心里忐忑,唯恐太皇太后不收哈莫。直到半個月后臨走,并未收到退禮,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
太和四年,皇太子滿周歲后,有一天,徐夫人將帝后喚到面前,面帶微笑地告訴他們,決定回幽州,在無終城定居養老。
這一年,太皇太后快要七十歲了,雖然老態龍鐘,但每天飲食清淡,到如今還堅持親自種花除草,神矍鑠。
帝后十分驚訝,雙雙下跪,自責不孝,懇求祖母收回命。
徐夫人說,想回去,并不是因為他們哪里做的不夠好,而是欣他們一切都好,可以放心了。
魏劭依舊磕頭苦苦挽留,小喬著徐夫人含著慈祥微笑的面容,漸漸卻若有所思。
那個無終的小邊城,是和魏劭祖父的婚之地,也是送魏劭祖父離去的地方。
除了丈夫,那里還有的兒子、兒、孫輩的回憶。
半生的往事,或者某個至今未了的心愿,都與它息息相關,無法割舍。
如今將近七十高齡了,忽然做出這樣的一個決定,小喬或許依然很難能夠完全明白的,但會尊重的選擇。
向徐夫人叩頭,說,孫媳婦明白了,等送祖母回鄉頤養天年,日后每年都會帶一雙兒去探祖母,盼祖母安康長壽,如此,也是他們做小輩人的福分。
徐夫人對皇帝笑道:“劭兒,祖母一直覺得你沒你媳婦靈慧,至今依然如此。能理解我,你便莫再阻攔。”
魏劭雖極不愿,但徐夫人心意已決,終于還是勉強答應了下來。
這一年的九月,盛夏酷暑過去,金秋到來的時候,帝后一同出,親送徐夫人北歸。
的前一晚,小喬帶著腓腓和竑兒在嘉德宮陪伴徐夫人。
夜深,姐弟兩人睡去了,小喬送徐夫人上榻后,跪在的膝前,久久不愿起。
徐夫人凝視了片刻,忽道:“蠻蠻,祖母明日便回去了。我知你從前大約一直也想知道,當初祖母為何要做主讓劭兒娶你喬家兒,魏喬兩家結為姻親。”
“若非祖母當初的玉,我如何能夠得以嫁我夫君和他結為夫妻?祖母心寬廣,慈濟在懷,更是我的福分。”
徐夫人笑了,嘆了口氣:“你這麼聰明,無須我多說,想必也知我所想。劭兒從前一心復仇,聽不進勸,我總擔憂他會被心魔所困,執念不解,這于他的一生,未必是件幸事。他心中的最深執念,無不來源于年時的殤父之痛。是以當初得知你喬家傳信以婚姻求好化解兩家的怨隙,我又聽聞喬淑質名,再想到當年舊事……”
停住了。
小喬從膝上直起子,仰臉著。
徐夫人仿佛陷了往事的回憶,半晌,嘆息一聲:“蠻蠻,你的祖父去世之前,曾給我來過一封書信,懺悔他當年所為,以甘愿墮萬劫地獄之咒,乞他死后魏家能放過喬家。祖母亦恨你祖父背信棄義,令祖母痛失了兒孫。只是生逢世,何為正義?王侯將相,哪個手上沒有人命?哪個又不曾令他人妻子失去丈夫,兒子失去父親?人生而在世,須知本就不盡然公平。人死更不能復生,即便滅了你喬家闔族,已經造的傷痛,又豈能因此而減去半分?然,倘若能借這機會化解仇恨,令劭兒擺心魔,化解執念,余生不再在哀悼中渡過,我又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仿佛了傷,眼角有淚閃爍。
小喬握住了的手,將自己一側臉龐,慢慢在了溫暖的手背上。
徐夫人低頭,憐地了的秀發。
“蠻蠻,祖母并沒你想的那麼好。祖母當初便是存了這樣的私心,做主讓你嫁了過來。祖母那時候想,倘若喬能以聰慧化去我孫兒戾氣,結良緣,我心愿自然達。倘若不能,也只是犧牲喬家的一個兒罷了。方才你說激祖母,實在是祖母要激你才對,因你的到來,我魏家才有今日之盛,我才能活著見到了我的重孫輩。明日我便北歸了,往后祖母便將劭兒全托給你了,祖母很是放心。”
徐夫人的獨目里,閃著欣的笑意。
“祖母!蠻蠻舍不得和你分開!”小喬哽咽了,不自撲到了徐夫人的懷里。
徐夫人笑著抱住了,輕輕拍后背哄,仿佛也還只是一個孩子。
不遠之外,殿門一角,方才過來了的魏劭站在那里,靜靜著被祖母抱住安的背影,悄然無聲。
……
次日早,帝后出,一路順利護送太皇太后至無終城,陪三日后,徐夫人催促,兩人終于不舍地辭別而去。
魏劭對于祖母的這個決定,始終到不解。出了無終城,他還頻頻回頭,抑郁不樂。
小喬說,祖母的心里,或許還有一個未了的牽掛。這里離的牽掛更近。
魏劭沉默了,終于點頭,說,他明白了。
帝后離開無終,先路過漁,在漁的潛龍舊宅里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小喬奇怪地發現,一向不拜鬼神的魏劭竟然特意跑到城東的王母殿,不但在里頭燒了香,還命漁令給王母再造金,連神像前的那幾尊使者都沒落下,跟著一道沾。
末了,他還在其中一尊金甲大神的塑像前繞了好幾圈,盯著大神看了半晌,神有點古怪。
出來后,兩人同坐車,想起多年前他掉了壁畫墻的舊事,忍不住戲謔他:“當年墻,如今修殿,皇帝怎突然轉了子?莫非神仙托夢,要你去謝罪?”
那個令魏劭至今半夜醒來依舊到后怕,必須要立刻去皇后,覺到就就在自己邊上睡著才能心里踏實的奇怪的夢,自然是打死也不能跟說的。
被取笑,魏劭起先訕訕的,再想到夢里的荒唐,自己忍不住也哈哈大笑,摟懷,咬著耳朵說,天機不可泄。
……
這趟出宮,除了送徐夫人北歸,另一項重要容,便是巡視河工。到了十月末,帝后白龍魚服,行至當年曾因黃河封凍而被阻過行程的烏巢渡。
烏巢渡已經沒了當年的盛況,因上游幾十里外一新渡有大船,來往方便,也更安全,這里便漸漸落敗了下去,一天也就來回幾條而已。但當年二人曾住過的那間客舍,卻依舊還立在渡口之畔,落滿塵土的那面幌子在風里飄飄搖搖,暑來寒往,日出日落,仿佛亙古起便一直在,滄海桑田,以后也依舊會在。
這日傍晚,黃河落日將山川曠野染了一片金黃,客舍門外的那條黃泥路上,塵土飛揚。
白天,客舍里的最后一個旅人也走了,一天里再無人進門。
主人側靠在破舊的柜臺邊打著瞌睡,忽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車轔轔之聲,知坐馬車的不會住自己這里,了眼,便又繼續瞌睡。
轔轔聲卻停在了門口。主人睜開眼睛,看到門口進來了一雙像是夫妻的男,男子三十左右,宇軒昂,雙目炯炯,四溢,子看起來卻小他許多,珠輝玉麗,異常貌,雙雙,依男子而立,二人宛若璧人,容竟將這原本黯淡破舊的店堂也映照的明亮了起來。
附近數十里外有驛舍,但凡需要過夜的達貴人,無不住驛舍,這等破敗渡口的舊客舍,也就尋常旅人路過,落腳過夜罷了,平日何曾會有如此客人登門住?
主人看的呆了一下,回過神來,忙上去招待,聽的他二人連同一同而來的隨行今夜要住在此,局促不已,慌忙點頭,將他二人帶到一間最是干凈的客房,再三地拭桌椅,殷勤招待,最后退出來時,忍不住又看向那貌小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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