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位太夫人率先鎮定下來,屏退了眾人,只留長子和長媳在邊陪客。
扶著椅子的扶手慢慢坐下,緩了兩口氣,臉上的皺紋舒展開,努力使自己那張看起來有些嚴厲的面容顯得溫和一些,小心翼翼地同眼前這位年輕的孩說話,
“小娘子,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個金球是從哪里來的?你不要當心,婆婆絕不搶你的東西,只要你愿意說出來,就是拿十個金球和你換都行。”
福翠軒的大掌柜,也就是太夫人的長子婁銜恩,此刻心里有些發酸,他是母親一手教大的,從小跟在母親邊出商場,見慣了母親剛毅果決,作風強。已經很久沒見過母親這樣,患得患失,陪著小心,談判還沒開始,自己先了怯的模樣。
罷了罷了,母親一生只有這一件心事梗在心中,別說十個金球,便是百個也將它買回來,左右要令母親大人開心便是。
婁銜恩在心里拿好了主意,那邊又聽見他的母親率先自報了家門,
“老生姓婁,單名一個椿字。此球是我年之時贈與一位友人之,我很想知道人在哪里,如今過得好是不好?”
“原來你就是厭口中的那位阿椿啊。”袁香兒想起怨提過的那個名字。
聽見了袁香兒的這句話,婁太夫人一下坐直了,死死抓住椅子的把手,口里輕輕“啊”了一聲。
的兒媳婦在一旁扶住了,輕輕的后背,“娘親,莫要激。如今既已有了那位的消息,且聽小娘子如何說。”
于是袁香兒就將當初遇到厭的經過選擇部分,大致說了一遍。
“原來,還在原等我。”婁太夫人頹然坐回位置,抖著手來回挲那枚歷經了半百歲月的玲瓏球,過了許久,才平息了緒緩緩說起往事,“第一次見到阿厭的時候,我才是一個十歲的小娃娃……”
當年,年僅十歲的婁椿跟著母親回娘家小住。
外婆家在天狼山腳下,家中年紀相近的表哥表姐整日帶著新來的表妹進山玩耍。那一日婁椿在叢林間發現了一只純白的雪兔,驚喜萬分,一路追逐。
明明記得并沒有跑出多遠,一回頭的時候,婁椿卻發現后的道路突然就不見了。
剛剛還可以聽見的兄弟姐妹們的歡聲笑語,不知道何時消失無蹤,四周徒留一片寂靜,昏暗的林子里視乎有無數的眼睛在窺視著小小的。
婁椿哆哆嗦嗦滿臉眼淚地在森林中走了很遠的路,越發看不見一一毫人類活留下的痕跡。天變得昏暗,遠依稀傳來深山中一些詭異的聲響,最要命的是天空還在這時候下起了雪。
那些大人們用來嚇唬孩子的,關于妖鬼怪,猛強人的各種恐怖故事,更加鮮明的在小孩腦海中來回浮現。
我是不是會死在這里,也許馬上就會跑出一只老虎、黑熊,或是什麼狐貍,無頭鬼,他們會抓住可憐的我,把我的手指一吞進肚子里去,嗚嗚。
十歲的婁椿抱著自己小小的肩膀,一邊哭一邊走,人生第一次對死亡這件事有了真切的認知。
“別再哭了。你也太吵了。”一個和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突然從一棵槐樹后出現。
穿著一不太長的褐袍,赤著雙腳,雪白的胳膊扶在樹干上,一臉極其不耐煩地看著婁椿。
終于遇到自己同類的婁椿找到了的宣泄口,不管不顧地抱住了那個小孩,哇地一聲哭得更大聲了,死活不肯松手,險些沒把鼻涕眼淚全掛到那個孩子的服上去。
“其實沒多久我就知道了,阿厭并不是和我一樣的人類。”回憶到這里的婁太夫人出了懷念的笑容,“但我并不怕,阿厭看起來很兇,不就說要把我吃到肚子里去,實際上的心比誰都。”
“是那麼的厲害,什麼都難不住。但我只要拉著的袖子,出可憐兮兮的表,說我了,說我好冷,就會跳著腳,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給我找來好吃的食,帶我去避風的山休息,還用的皮給我墊了寒的床榻。”
“那時候我還為自己擁有這麼點小聰明到洋洋得意。”婁太夫人拋起那枚已經不會響的玲瓏球,讓它在自己的一手指上滴溜溜的轉圈,“那些日子一直在下雪,厚厚的大雪覆蓋一切,我幾乎一步都走不出去。但阿厭卻每天都掰開口的積雪鉆出去,給我找來新鮮的食。剩下的時間,我們兩個就窩在暖和的山里一起玩這個玲瓏球。”
“一開始,是我教,但很快就勝過了我。我們在一堆細細的皮堆里,勾著手約定永遠都要在一起玩耍。”
歷經歲月的玲瓏球無聲地轉個不停,婁太夫人凝著它,眼角的皺紋在中漸漸變得深刻,
“雖然和阿厭住在一起很快樂,但我很快開始想家。我開始哀求阿厭帶我回去。最初不答應,后來耐不住我一直磨終于松口同意了。”
厭帶著婁椿來到們當初相遇的那顆大樹下。
“順著這里向前走,路上不要回頭,很快就能回到你們人類的世界。”厭出白白的小手指,指著前方的道路。
“謝謝你,阿厭,這個送給你。”婁椿將自己從小隨帶著的玲瓏金球放進自己朋友的手中,依依不舍地和告別,轉向著山外走去。
“阿椿,”后的朋友喊住了,“你還會回來嗎?”
“嗯,一定,我一定回來看你。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好好玩玲瓏球啊。”婁椿淚眼婆娑,拼命揮手。
“好,那我就在這里等你。”阿厭卻只是站在樹下淡淡的說。
婁椿走出很遠,回頭看時,那個小小的影還站在那里,白白的小手撐著樹干,就好像們初見時的模樣。
“那你后來為什麼沒有再去找?”袁香兒開口詢問,雖然厭確實很兇狠,又很強大。但想到那個小小的影,幾十年孤單地在那附近玩著玲瓏球,卻沒有等來自己的朋友,不免也覺得有些可憐。
“一開始,是家里出了變故,實在不開。”婁太夫人的目暗淡下來,“說起來終究是我的錯,我想著不是人類,壽命綿長,便是讓等一等想來也不打。就這樣時間過去了一年又一年,待到一切穩定下來,我也相對自由之后,我才高高興興地去天狼山找,可是不論我怎麼走,去多次,都再也找不到當初的那條路。”
停在袁香兒肩頭的烏圓,用只有袁香兒聽得見的聲音說道:“普通人類是進不了靈界的,偶爾靈界出現裂和人間相接,才會有人類誤闖進來。但這種裂不太穩定,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換方位。厭那個傻子大概是想不到這一點的吧,出兩界對那樣的大妖來說,和呼吸一樣的容易。”
“原來是這樣。錯差,就蹉跎過了幾十年。”袁香兒有些唏噓,
婁太夫人站起,把拐杖給邊的兒媳,端端正正向著袁香兒行了一個福禮。
即便袁香兒是從現代社會來的,但也知道不好年紀這麼大的老者的禮,起避開了,
“太夫人這是何意?”
“既然小娘子找得到那個地方,老生有個不請之請,還小娘子能帶著老生走一趟。”
婁太夫人這句話一出,的兒子和兒媳當即吃了一驚站起來,急急說道,
“母親不可,如今天寒地凍,大雪封山,母親這般年紀如何進得了天狼山深?若是母親執意想念,不如由兒子替您去一趟,好好拜謝恩人也就是了。”
“娘親莫要心急,便是要去,也等著來年開春,雪化了,天氣和暖。讓媳婦安排好舟車轎,緩緩抬著您上得山去。”
婁太夫人舉起手,阻住了他們的話語,
“都說人到七十古來稀。我本已放棄,曾認為這輩子,也兌現不了當初的承諾。想不到機緣巧合,竟讓這位小娘子將玲瓏金球送到了我的面前,這是上天垂憐,給我一個機會,我絕不能再錯過。”
“母親大人。”婁銜恩還要再勸。
“孩兒,你還記不記得母親當初給你取這個名字的意義。”婁老太太握住了執掌家業多年長子的手,“為娘這一生,從未虧欠過什麼人。唯獨負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若是此事不能遂愿,一生為憾,活著也沒什麼滋味。”
婁銜恩為難了半晌,終于收攏袖,站在母親后,夫妻倆一起向著袁香兒行了一禮。
“讓我帶你去天狼山麼?”袁香兒心中遲疑,
“不不不,我們不去。”烏圓趴在袁香兒肩頭,“厭太恐怖了,我可不想去見。要是還在生氣,變出一堆蛾子把我們埋了可怎麼辦?”
這位老太太信守承諾,將年時的約定牢記在心中五十余年,令人敬佩,但袁香兒不知道是否應該帶前去見那只喜怒不定,實力恐怖的大蛾子。
“帶去吧。”南河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他正巧在福翠軒伙計的帶領下進屋中。
他邁步進屋,來到了袁香兒側,說得話很簡潔,但立刻就平息了袁香兒的疑慮,“不用擔心厭,還有我在。”
從闕丘到這里的時候,是周德運陪同前來。想不到回去的時候,同行的浩浩多了婁家一應人等。
仇岳明特意從床榻上起,將們一路送到周宅大門之外。
周家娘子本是一位弱質芊芊,風流婉轉的子。只因里換了個魂魄,明明一般的軀單薄,纖腰楚楚,但就那樣站在門欄,直著瘦弱的脊背,擰著雙眉,就無端給人了一種殺伐決斷,氣勢不凡之。
他凝著眉目看著袁香兒,言又止。
袁香兒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余年,作為一位安居在國家腹地的普通百姓,對那些駐守邊陲,征戰沙場,為們提供了一份安逸生活的軍人是敬佩而尊敬的。這位年名的仇將軍之赫赫威名,即便在闕丘這樣的小鎮上也都時常能夠聽聞。《仇將軍大破天王陣》,《白袍小將轅門戟》等等橋段甚至被編寫了戲文,梨園傳唱,婦孺皆知。
袁香兒想到他這樣一個人,險些被囚在后院,折磨至死,心中免不了戚戚。
“您不必多慮,只需專心靜養即可,”此人多,袁香兒守承諾,絕口不提他的姓氏名諱,“等過完年,咱們再一道北上,我必為您的事盡力。”
仇岳明低首垂目,行了個軍人間常用的抱拳禮。
告別鼎州,揚帆起航,順著沅水逆流而上。
兩岸青山,江影空闊,碧波云淡,不由令人心舒暢。
袁香兒坐在樓船二樓的廂房,陪著婁太夫人飲茶。
輕輕轉著手中的青玉茶盞,憑窗遠眺,有些心不在焉。婁太夫人順著的視線去,只見船頭的甲板尖上,一人迎風而立,襟飄飄,若流風之回雪,容皎皎,似朗月之凌空,只疑鬼神下紅塵,不擬人間俗。
“那一位是和阿厭一般的人吧?”婁太夫人開口問道。
“您是怎麼看出來的?”袁香兒到有些吃驚,天生眼,都未必能憑借眼看破南河的妖。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他上有那種氣質,看上去高傲冷漠,實際上單純又。過于寂寞,又什麼都不愿說出口。”婁太夫人依稀回憶起往事,出了一點笑容,“總是害得你時常不明白要怎麼哄開心。”
烏圓正蹲在窗臺上自己的爪子,聽了這話哼了一聲,“心里想要又不肯說,這不是傻子嗎?自己給自己找罪。并不是所有妖都這樣的哈,本大爺就從來都不這樣。”
“是是是,我們家的烏圓是爽快又可的小甜餅。”袁香兒利用使徒契約,在腦海中同他說話。
烏圓從窗臺上跳下來,滿意地喵了一聲。
“哎呀,好可的小貓。”婁太夫人出手指,撓小山貓的下,能絕不回避的貓大爺,立刻瞇著眼抬起脖頸,舒服得開始哼哼。
“當年我和阿厭在一起的時候,最拿手的事就是哄開心了。”因為快要抵達闕丘,婁太夫人顯得有些興,談興很高,“無論再怎麼生氣得暴跳如雷,我只要挽著的胳膊,多多地說一些甜言語哄,立刻就能把剛剛發生的不愉快給忘記了。真希這一次去,還能有機會再哄一哄開心。”
哄他開心呀,袁香兒下意識地把視線投在船頭的那個影上。
南河獨立船頭,閉著雙目,一手掌平舉托在側。如果擁有袁香兒這樣天生對靈力敏的眼睛,此刻就可以看見天空中的星星落下縷縷星,點點匯聚在他的手掌心中。星滿溢,又一一縷地掉落在甲板,如流水般散開,漸給整艘高大的樓船鍍上一層淡淡銀輝。
船老大正一臉疑地問船員,“老子走了半輩子的船,還是第一次遇著這種形,明明大風的天氣,逆流而上。船卻一震都沒有,平穩得像是在地面上一樣。真是怪哉,奇了。”
年輕的船員嬉笑回答,“能平順安穩不正是好事嗎?老大你恁得多心。”
船行的一點點變化,引不起年輕的船員的注意,他興致地看著遠的甲板上,一位年輕的小娘子正走向船頭,去到的心上人邊。
袁香兒來到南河邊,默默看著他在碧波萬頃間采集星力,凝練。
南河狹長的眼瞼睜開,琥珀的眼眸轉過來,那里面依稀有星河流轉,似乎藏著萬千心思,
“小南,”袁香兒后背靠著船櫞,河風吹了的鬢發,“我不會像他們那樣。”
“不會像什麼?”南河有些迷茫。
“不會在你年之后,就認不出你來。不會明明承諾了卻又沒做到,讓你白白等待那麼多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但此刻覺得就是想說,“我絕不會這樣,我不舍得。”
南河看了半晌,一臉平靜地別回臉去,似乎對的話毫無反應。
一雙絨絨的耳朵尖,突然從烏帽的邊緣了出來,著一難以掩蓋的,在風中抖了抖。
“別,別收回去,先讓我。”袁香兒蒼蠅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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