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上,南河化為人形,將年的冬兒背在后背,和袁香兒并著肩慢慢地往回走。
冬兒有些怕他,但因從小順貫了,不敢拒絕,只能僵著小小的子趴在南河的背上。
袁香兒打開一包剛剛在鎮子上買的桂花糖,拿出一顆哄,“周記的桂花糖呢,啊,張。”
冬兒眼睛亮了,畢竟還只是個五六歲的小娃娃,忍不住甜味的。張接了袁香兒的投喂,里吃著東西,人也就慢慢放松了下來。
袁香兒又拿一顆喂南河,手指還來不及收回來,卻被那個屬狼的男人給咬住了。那有些尖的犬牙叼著的手指微微用力咬了咬,溫熱的舌頭還膩著指腹勾了勾,方才放出來。
啊,小南這麼快就學壞了嗎?
自己不過一個晚上陪別人睡覺,就要在這里等著咬自己一口才高興麼。
(以為冬兒在,我就不敢怎麼樣嗎?)袁香兒似笑非笑的聲音在南河腦海中響起,(看我不抓到你,當眾打屁)
南河是不可能讓抓住的,他害怕袁香兒會真的會像說的這麼干。
冬兒趴在那寬厚的肩膀上,只看見眼前那一頭銀卷發上突然鼓出了兩個小包包,隨后兩只絨絨的耳朵就從里面鉆了出來。
背著的那個人開始飛快地跑了起來,后留下袁香兒笑鬧的追逐聲。
周邊的景退得很快,但似乎為了考慮到,這個人的脊背始終很穩,他很快跑進了一片灌林,停在一棵開滿芙蓉花的木芙蓉樹下,轉過臉回首向來路看去。
樹枝的枝頭墜著一朵朵妍人的芙蓉花,
樹冠之下的人,琥珀的眼眸映著繁花,如畫的眉目染著快樂,瓊玉堆的臉頰在夏日的中灼灼生輝。
那種從心底洋溢出來的歡愉十分有染力,使得冬兒那顆惶恐的心漸漸變得安定。
很清楚背著自己的這個男子不是人類,而是一只銀白的大犬或者白狼。
從小就看得見妖魔的冬兒其實沒有那麼害怕這些和人類迥然不同的生靈。相比起他們,喝醉了酒深夜歸來的父親和坐在暗的角落,對母親冷嘲熱諷的,更令發自心地恐怖。
從懂事起就知道,因為自己是孩,不時為難的母親,父親也不太喜歡。
院子里的堂哥堂姐們時常坐在他們父親的肩頭,高高興興地出門逛集市,看花燈。而卻沒有過這種記憶,哪怕一次都沒有。
的大部分記憶里,自己只能坐在母親的秀棚邊上,默默看著母親日復一日地重復著枯燥無味的勞作。
想不到第一次把自己背在背上的,竟然是妖呢。
原來在高的覺是這樣的啊,冬兒出小小的手去夠枝頭一支淡的芙蕖。
摘了一朵,還想要,卻因為手短腳短夠不著。一只寬大的手掌從旁過來,折下那朵最漂亮的芙蓉花,遞給了。
“想要這個?”南河好聽的聲音響起。
“嗯,還要一朵。”
“這個嗎?”
“還要一朵。”
……
等袁香兒追上他們的時候,就看到坐在南河肩頭的小娃娃懷里抱著一大篷的芙蓉花。自己的頭上戴了好幾朵,還給南河的鬢邊了一朵。
南河看見來了,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想要將花拿下來。
“別別別,戴著吧,好看。”袁香兒哈哈直笑。
南河背著冬兒,袁香兒挽著他的手臂,三人賞著花在斑駁的樹蔭中慢慢走著。
冬兒驚嚇了一夜,又跟著奔波了一早上,漸漸在趴在南河后背,在那均勻的步伐間睡著了。
開開心心地走到張家門口,張家大院的院墻外,站著那個腦袋巨大的妖魔。此刻的他雙手袖在袖子里,碩大的頭顱低垂著,連腦袋上那一頂小小的帽都歪斜了。
在他的腳邊,兩只極小的小魔手拉著手站著,是袁香兒在大花屋中見到過的,喜歡吃餅的小妖。
看看四下無人,袁香兒上前問道:“怎麼了?你們怎麼都站在這里。”
那只大頭妖魔垂頭喪氣地說:“我本是張家的守護神,在這個院子里住了也有上百年了。如今卻住不下去了。”
“何故住不下去?”
知道這種類型的妖魔多由家中先祖的靈所化,多年接收子孫后代的香火供養,為宅院的守護神靈,正常是不會離開祖宅的。
兩只手拉手的小妖開口說話,稚音一人一句。
“家里來了好恐怖的大妖。”
“我們都不敢再待在里面了。”
“我們倆兄弟還好,另找庭院寄居便是。大叔他就可憐了。”
“他是守護靈,離開了后輩的香火供奉,逐漸就會變得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天地間的。”
袁香兒啊了一聲,“是什麼厲害的妖魔跑進庭院去了?像你這樣的守護靈都不能驅逐他嗎?”
那只大頭守護神耷拉著小小的眉眼,“我已死去多年,后輩們漸漸不再記得我,我是活在記憶中的靈,因為對我的供奉和祭祀越來越,我的能力也就逐漸衰弱了。那只妖魔很強大,我不是他的對手。”
冬兒在這時候醒了過來,了眼睛,拉住袁香兒的袖,“阿香姐姐。他說的是不是娘親?是不是我娘親?”
袁香兒不解地轉過頭看。
“昨天晚上,父親又和平日一樣發脾氣。等他脾氣過后,我悄悄從我的屋子里溜出來,想看看娘親是否無恙。”冬兒回想起昨夜的記憶。
那仿佛只是一個噩夢,夢中的形年的一直不能確認,但還是決定鼓起勇氣說出來。
“我悄悄到屋,看見母親正站在床邊低頭看著父親。母親的樣貌雖然還和平日里一樣,但我卻覺得不是我娘,被另外一個什麼東西代替了。”
冬兒小小的軀哆嗦了一下,那時候弄出了一點聲音,站在床邊的母親便轉過頭來看,還朝著裂開笑,明明是一樣的眉目,但卻總覺得,娘親的眼睛像是死魚的眼睛,笑著的像是水潭里吐著泡泡的魚。于是不管不顧,轉就跑,一路跑到了大花嬸嬸的屋子里。
其實后來想想,又總覺得會不會是自己看錯了。
袁香兒和南河換了一下眼神,相信冬兒最初的判斷。
這個小姑娘大概是天生適合修習瞳,目十分的犀利,第一次見面就直接看出了南河的原型。要知道除了烏圓,即便是袁香兒和南河,也不那麼容易一眼看破妖魔經過變化的原型。
這里正說著話,有一個大院中居住的親戚從大門里邁步出來,看見了袁香兒等人,一下喊住了冬兒,
“冬兒,你怎麼才回來,快進去看看吧,你爹出事了。”
……
張家大郎的床榻前,守著他的兄弟姐妹和母親李氏。
“失魂癥,又一個失魂癥。”看病的大夫搖搖頭,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大郎這癥狀來得又急又兇,只怕已無力回天,還請為他準備后事吧。”
張李氏一把拉住他的袖,“先生,別家得了失魂癥,尚且能拖個三五日,我家大郎何故即時無救啊?”
大夫嘆了口氣,“不瞞老夫人,令郎素日里,只怕是房室過度,以至虛損勞傷,脾衰腎損,氣枯竭。如今被這失魂癥一沖,驟然走失三魂七魄,本來就空虛的子也就撐不住了。在下是真的無能為力,還請節哀,節哀。”
李氏委頓在地,痛哭流涕,不知道自己從小千百寵著長大的兒子,怎麼就能突然這樣撒手走了。
茫然看了一圈,突然爬起一把抓住了兒媳婦林氏,“都怪你這個狐貍,掃帚星。嫁到我們家之后就沒帶來半點好事,連個孫子都沒生,還累得我兒丟了命。我打死你這個克夫的掃帚星。”
一起守在屋中大花和的丈夫張家二郎張熏,正要上前勸說,卻看見他們平日里一向溫順賢良的大嫂將婆婆一把推開,
剛剛死了丈夫的林氏推了婆婆,還滿不在乎地了皺了的領,抱怨道,“誰狐貍?我才不是那種又臭又沒水平的家伙。”
當家做主多年的李氏何曾過兒媳婦這樣的氣,抖著手指指著長媳道:“你,你,看我怎麼罰你!”
四索,索到一塊瓦礫,就往兒媳婦頭上砸去。林氏一抬素手接住那塊瓦礫,皺起眉頭,
“你這個人也太不講道理了,不是你自己說妒乃七出之一,為其家,不讓管的嗎?”
李氏氣得全打擺子,沒有聽出林氏話語中的錯,自己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只顧拉扯著林氏,“我休了你,對,要休了你。”
未出嫁的小兒上前幫著母親拉扯林氏,“竟敢這樣不敬尊長,仔細將你告到縣衙,治你不孝之罪,縣丞大人必定當眾打你板子。”
林氏愣愣站在當地任憑二人推揶打罵了幾下,歪著頭仿佛思索著什麼。
突然手一推,將二人推在地上。
這一下力道甚重,母兩人摔在地上,齊齊昏厥過去。
張熏慌忙扶起母親,正要說話,卻看見他那位素來知書達理的大嫂嘆了口氣,說出奇怪的話語來,
“這做人類也未免太難了,枉我富有一江,在人間游多年,竟然連一天的人類都當不好。”
婷婷而立,足下竟開一圈一圈無形的水紋,那說話的語調說著說著就變了,由的音漸漸為帶著磁的低沉男音,
“看素白他那麼喜歡人類,還以為做人類有多好玩呢。想不到竟是這樣的無趣又艱難。”
林氏的軀逐漸頹,委頓在地,屋中的地面依舊有著無形的水波持續涌出彌漫,一只巨大的黑鯉魚不知從何冒出,懸浮在了半空中。
它擺了一下尾,看向了張熏和他的妻子大花。
大花心里有些慌,不由靠近了夫君的后,拉住他。
剛剛從廚房趕來,上還圍著圍,滿手面,手里提著一搟面杖。
這總時候,作為妻子,都應該躲在丈夫后接保護的吧。希夫君不要嫌棄自己一手的面污了他的袍子。
大花的腦海中突然轉過這個不相干的念頭。
游弋空氣中的巨大黑魚,圓睜的蒼白魚眼,口吐人言的恐怖魔。
張熏兩戰戰,左右看了看,屋子里,除了剛剛過世的大哥,全是流之輩,唯有他一個男子,他從小讀圣賢書,知道君子于危難當勇毅直前。
他作為男人,這個時候是應該而出,保護所有人的。
何況昏迷不醒的是自己的母親、妹妹和大嫂,站在后的是自己滴滴的妻子。
可是誰又知道他也害怕啊。他其實是一個從小就特別膽小的人,面對這樣恐怖的怪他真的怕得不行。
此刻的他雙控制不住地抖發,牙關咯咯作響,腦袋嗡嗡發漲,手心全是冷汗。
他想對后的妻子說一句,“別怕,我保護你。”但卻怎麼也湊不出完整的腔調。
“小郎君模樣倒是清秀的,不然這次就是你吧。”
那只大魚在空中對著他慢慢張開了圓形的,
“不……不……”
張熏覺得自己快要要嚇哭了。
母親從小就告訴他,男人是不能哭的,他必須得忍著。
害怕的時候不能哭,痛苦的時候不能哭,因為你是男人。
他是男子,是全族的希。他必須考上秀才,再考上舉人。所有人都目灼灼地看著他,失敗是不能承的事,所以他讀書不敢休息片刻,日日勤勉到極致。
要擔起全族的期待,要讓母親揚眉吐氣,要為一個讓妻子敬仰敬重的人……這是他往日人生中所有意義。
但也許這些都不需要了。
張熏看著那越來越近的魚,突然在極度恐懼中有了一種放松了的覺。
或許我從此以后再也不用想著這樣沉重的負擔了,在最后的時候,總能哭一哭了吧?
他十分丟人地發覺自己的面部了。
一只還沾著面的搟面杖突然從后飛來,狠狠拍在巨魚的眼珠上。
那只魚在空中翻滾了一下臃腫的軀,化為了一個眉心抹著一道朱紅的黑男子,那容貌妖艷的男人捂著眼睛,對著大花怒目而視,
“野蠻的人,你竟敢打我?”
“你是什麼七八糟的鬼怪,打……打得就是你。想和我搶夫君,沒門!”大花急之下,不顧得半年來在丈夫面前努力維持的賢良淑德形象,把張熏一把拉到自己后。
挽起袖子,拿出在市井上幫著父親殺豬賣的潑辣勁頭,“來啊,想帶走我夫君是不可能的。有本事就從老娘上先踏過去。”
那黑袍男子在空中捂著眼睛,游弋了半圈,突然笑了,“雖然長得一般,但我喜歡你這樣的格,好吧,就如你所愿。”
他從空中俯下,突然湊近,拉住了大花的手,“放心啊,會讓你沒有痛苦的死去。”
……
袁香兒等人沖進屋的時候,幻像一般的水波和大魚都不見了。
林氏和婆婆小姑昏迷在地,張家二郎正瘋了一樣砸開屋子的木地板拼命拉,仿佛要在地板下尋找出什麼。
冬兒一下撲到的母親邊,搖晃林氏的,“娘親,娘親,你怎麼了?”
而的母親無知無覺,任搖,毫無反應。
“怎麼回事?”袁香兒拉起半瘋狂的張熏,“大花呢?”
張熏茫然地抬頭,用被碎木扎破而染的手指抹了一把臉,帶著一臉眼淚和污,
“不,不見了。被一條魚帶走了。”
大花不見了?
袁香兒環顧四周,地板之下沒有任何東西,床榻上躺著一個死去的男人,冬兒在失了魂魄的母親邊哭泣。
屋一片凌,屋頂開了一個破,一抹從口中投下來,照在墻壁上的一副水墨畫中。
那畫中有一條大河,浩浩直奔天際。河面寬廣無邊,無舟無魚,對岸是茫茫仙山,蘆葦。
大花呢,大花到底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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