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掌門可從未說過, 在古木林海中會發生此等事!”
玄鏡之外, 一名白袍男子憤然起:“現如今鬧這麼一出, 恐怕四人都得折在那里!”
有人喟嘆著出聲:“更何況小重山境只允許金丹期修士進, 我們手不了分毫, 只能等兩日后境自行關閉, 將弟子們送出來。如此兇險, 這該如何是好?”
何效臣眉頭鎖, 再沒有之前氣定神閑的姿態, 凝神注視著玄鏡中古木林海無比詭異的景象:“小重山開啟過多次,從未出現過這種形。那萬年龍樹不似靈,倒像是……了魔。”
場面一時間陷僵持,在一片沉默里,忽然響起人悠然輕緩的笑:“諸位長老對自家弟子也太沒有信心了吧?古木林海的異變縱然兇險,但送境中的, 都是各門派里實力拔尖的年英才,要是連這件事都解決不了, 往后離開宗門下了山, 該如何找到立足之地?”
說話的赫然是霓島曲妃卿。
聲線懶懶, 如凝脂的右手把玩著垂落的長發,神間見不到毫慌。
修說著勾一笑:“被困住的那些弟子目前并沒有生命危險,我們倒不如靜下心來,看看其他人會如何應對——我可是見到了好幾位頗有意思的小朋友,很想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表現呢。”
修真界中奇詭莫測,機緣與兇機往往如影隨形。每個人在修道過程中, 都難免會遇見危及命的險象,應該如何應對,全看個人造化。
古木林海的異變,同樣是其中一環。
此話一出,眾人臉上都浮現出略顯猶豫的神。
“不過啊,剛聽見小師弟遇難的消息,寧寧就不顧安危地了林海。”
曲妃卿隨手往里送了顆葡萄,懶洋洋倚在椅背之上,抬眸瞥一眼天羨子:“天羨長老門下的小徒弟們,關系還真是好。”
天羨子笑了笑,同樣是滿目期待的模樣:“寧寧嘛,不能指按照常理出牌。”
修頗以為然,低低“嗯”了一聲。
=====
古木林海之中,氣四溢。
濃郁的深紅霧飄渺如煙,纏繞在靜謐空氣里。原本散發著淡藍或淺綠幽的植被如同浸了鮮,雖然仍然吞吐著黯淡線,卻了抑的暗紅。
寧寧仍在腦海里嘗試著詢問系統,后者卻始終像是遭到了屏蔽,沒有做出一丁點兒回應。
越往里走,景象就越發詭異駭人。
樹藤上下翻飛,數道壯如兒臂的枝干倒映出群魔舞般癲狂的影子,像極了惡鬼猙獰的指節,不斷鞭撻著土地。
不止是藤蔓,連花草也仿佛有了自我意識。花瓣肆無忌憚地張開又閉合,在緋紅線的映襯下,讓人想起藏在暗中窺、悄悄眨著的紅眼睛。
經過仙魔大戰,魔族勢力便元氣大傷,許久沒有音訊。而古木林海為靈氣匯集之地,如今卻生出了源源不絕的魔氣……其間緣由實在惹人深思。
寧寧再次揮劍,斬斷一從后襲來的藤條。
邊不時能見到匆忙逃竄的各門派弟子,只有獨自逆著人往里走。的影纖細卻堅定,如同一把鋒利的劍,在紅霧里破開一條與他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對。
與一同往里走的,還有另一名修。
那是個穿著萬劍宗門服的姑娘,模樣清麗出塵、冷如冰霜,寒風般凜冽的眉眼之下,單薄抿平直的弧度,看不出喜怒。
顯然也注意到了寧寧,面無表地轉過腦袋:“萬劍宗,蘇清寒。”
們倆是第一次見面,這段自報家門來得猝不及防,但想起蘇清寒的人設定,寧寧便不覺得有多麼意外。
為萬劍宗長老之,這位大小姐從出生起就注定是名天之驕子,理所當然養了心高氣傲的脾。
是個非常典型的劍修,人冷話不多,一言不合就拔劍,最找人單挑。
與人相更是直來直往,對瞧不上的人不愿多看一眼,相反,如若有意結識,自然也會毫不猶豫地主搭訕。
如今其他人紛紛逃竄,只有們兩人敢逆著人往里走。僅憑這一點,無論對方劍技如何,蘇清寒都愿意因此與之結。
寧寧朝笑了笑:“玄虛劍派,寧寧。你好。”
蘇清寒神淡淡,點頭致意:“原來是天羨長老門下的寧寧師妹。不知師妹此次林,是為何事?”
“我聽說一位師弟被萬年龍樹所困,想將他救出來。”
有些不好意思地鼻尖:“我是出于私,沒什麼可說的。蘇師姐一定是為了除魔吧?”
蘇清寒搖頭:“寧寧師妹毋須妄自菲薄。愿為同門以涉險,非常人所能及。”
這姑娘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倒不怎麼像個劍修了。
“如今古木林海陡生異變、魔氣外溢,我聽聞最先傷人的正是那龍樹,這場變故很可能與它不了干系。”
蘇清寒又道:“你為救人,我為除魔,想來殊途同歸,都是要去往龍樹旁。”
寧寧點點頭,應了聲“嗯”。
林漸深,魔氣便漸濃。
直到兩人已經能見龍樹蒼勁的枝干時,魔氣帶來的迫已經濃厚得有如實,像沉甸甸的巨石在心口上,人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與林海曾經的景象相比,這里已了片慘無人道的煉獄。
蠕著的樹木枝條像極了壯的蛇,有些悄悄潛伏在地底,有些堂而皇之地懸浮在半空,一樣的紅霧匯聚片,讓寧寧恍惚間有種錯覺,仿佛自己正置于一猩紅的海水里。
好幾個修士被藤條層層裹住,包了不風的繭。蘇清寒低聲告訴,那是魔族吸取靈力的辦法,被錮住的人們不會死去,而是為源源不絕的養料。
至于正中央的龍樹——
寧寧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樹。
高可參天,遮天閉日的華蓋翡翡郁郁,從葉子頂端滲出幽異的深紅,仿佛傷流了。繁茂的樹葉不風,沒有一月溜進來,皸裂的樹干下是古樹壯的樹,像巨大的爪子徐徐張開,一把攥住樹下猩紅的土壤。
魔氣的濃郁程度超出了的想象。
寧寧暗自皺眉,以這棵樹的修為,恐怕即便與蘇清寒聯手,也不一定是它的對手。
——畢竟人家都一萬多歲了,總是有兩把刷子的。
屏息凝神,在看見龍樹不遠的一景象時,心頭兀地一跳。
著黑的年竟然還沒被樹藤全部包圍,而是渾是地咬牙反抗。
那真的是裴寂。
裴寂如今的況實在算不上好,幾乎已經被向了絕境。
一藤條越挫越勇,浪般不間斷地朝他襲去,雖然絕大多數都被長劍斬斷,卻還是有幾條殘忍地劃破皮,留下一串串深可見骨的猙獰痕。
他的眉眼在霧里看不清晰,寧寧只能看見他漆黑的影子,以及被破開時濺出的鮮,比林海里蔓延的更濃。
裴寂應該已經力不支,靈力更是所剩無幾。但即便如此,卻仍在拼命反抗,劍紛飛,脊背始終得筆直,讓人想起瘦削卻拔的青松。
數毒蛇般的長藤從四面八方一起猛攻,然而裴寂的靈力已不足以使出劍分化。
手臂、小與脖頸紛紛被藤蔓死死纏住,枝條上的尖刺刺破皮。他咬牙沒發出聲音,手里依舊死死握著劍,眼眶里的洶涌如。
他已經快被藤條層層包圍了。
“蘇師姐。”
寧寧沉思片刻,傳音耳:“對付龍樹一事還需從長計議,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說著又想了一會兒:“師姐,這種天然形的怪魔靈智未開,是不是都不大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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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樹好整以暇地理著嶄新的獵。
蜿蜒的枝條扎進,有更多藤條源源不斷繼續涌上來,猶如許久沒有進食的惡犬,爭先恐后撲向食。
傷痕累累的年幾乎了個人,手中長劍低低發出嗡鳴,卻已再無力氣反抗。
眼看藤條越來越多,即將把裴寂吞噬殆盡,忽然不遠閃過一道雪白劍,將鋪天蓋地的霧陡然刺破。
盤旋的枝條怔愣一瞬,集轉了朝向。
龍樹生有萬年,需要的靈氣格外多,因此并沒有太多樹木在它旁生長,以免被奪取養分。在周圍一圈淺綠的草地里,站著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寧寧抬了抬下,笑容冷傲:“我還以為是多了不起的魔,結果只是棵樹。殺了你,異變是不是就結束了?”
黃口小兒!
匍匐在地的枝條藤蔓聞言驟起,盡數騰空做出進攻姿態。寧寧了眾矢之的,居然并無恐懼,而是神淡淡地拔劍而出。
與裴寂的纏斗消耗了它的絕大部分耐心,這回藤條并未逐一進攻,而是匯聚一張巨大的網,徑直朝沖去。
在即將到時,沒想到寧寧勾笑笑,脆生生的聲線沉沉落地:“蘇師姐,就是現在!”
——是詐!
藤蔓的作陡然頓住,沒經思考便將的存在甩在一邊,匆忙轉。
果不其然,另一名劍修子手持長劍,朝某迅速奔去。看前行的方向……
正是它方才抓獲的獵!
這一出調虎離山對它可沒用!
數十條長藤勢如利刃出鞘,一齊攻向后來出現的那名劍修。蘇清寒神不變,心中默念劍訣,剎那之間罡氣四起,劍分六道淡藍虛影,將環在中央。
冷風現,劍起。
劍氣澎湃如江河,劍風所及之,皆泛起若若現的粼粼水,頗有水中蛟龍抬頭之勢,不過轉瞬之間,便將藤蔓斬去大半。
龍樹被徹底激怒,葉子上的紅澤更加明顯。
然而正當它打算使出全力,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劍修一個教訓,忽然毫無防備地覺到,挨了另一道凌厲的劍傷。
正是它新獵所在的那個方向。
枝條倏地劃破空氣,轉看向疼痛的源頭,發出一聲類似于怒吼的尖嘯。
——寧寧不知何時來到裴寂跟前,手中的星痕劍熠熠生。
龍樹終于明白了。
當它滿心以為破解了調虎離山計,把全部力都集中在對付后來出現的劍修時,那個被棄之不顧的餌居然……
居然直接破開了裴寂上的層層錮。
這是寧寧的計策,利用了人人都會有的慣思維。
還有一點點天然怪的智商缺陷。
以周圍鋪天蓋地的魔氣來看,龍樹的實力深不可測,這些藤蔓必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小開胃菜,要是與它冒然發生正面沖突,恐怕這劇就得改個名。
《無人生還番外篇:古木林海》。
所以先充當調虎離山計中餌的角,等時機就故意大一聲,把龍樹的注意力轉移到蘇清寒。
龍樹自認為破了計謀,一定會下意識將當作沒有威脅的餌,從而放松在寧寧上的警惕,把蘇清寒當作首要獵捕對象。
可它萬萬不會想到,頭一個沖出來充當餌的那個,其實才是真正要去解救裴寂的人。
先讓它嘗到甜頭,以為自己在掌控局勢的位置,這樣一來,龍樹就會對這場騙局深信不疑。
可惜龍樹沒玩過電子競技,因此永遠不會知道,這一波,學名做“你們拖住,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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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用力咬破舌尖,渙散的意識總算清明了一些。
藤蔓已經覆蓋住兩只眼睛,視線范圍一片漆黑,耳朵里則是綿長刺耳的轟鳴,什麼也聽不清。
被樹藤劃破的地方傳來難以忍的疼,每一次呼吸都會牽引出撕心裂肺的刺痛。年黝黑的眼瞳深如幽潭,劃過一決絕的狠戾。
裴寂對敵人從不心慈手,對自己,同樣能毫不猶豫下狠手。
眼前的局勢已絕境,要想掙束縛,唯有拼死一搏,將余下的所有力量凝聚形,一舉把藤蔓刺破。
只是他如今的不堪重負,一旦用了那個法子,五臟六腑必然遭重創,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口中的鐵銹味越來越濃,裴寂勾起自嘲的冷笑。
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沒有家人朋友,亦沒有能夠倚仗的機緣法,他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在生死之間來回掙扎,勉強撐住這條千瘡百孔的爛命。
像小時候在深山遇到狼群、被娘親關在黑屋里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前往玄虛劍派拜師的路上偶遇魔,只能拿著鐵劍以命相搏。
這條命哪怕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世界上從不存在拯救或奇跡,他只能靠自己。
眼底的越來越濃,如蛛攀附整個瞳孔。裴寂神冷冽,在心里默念法訣,到靈氣逐漸上涌,途徑殘破不堪的經脈與皮。
渾灼熱,痛得快沒了知覺。
識海震,目冷戾的年指尖微,正要催靈力,忽然見到眼前白一閃。
那竟是一道浩然劍。
——雪白劍有如天河落下的陣陣銀流,連綴線的星點璀璨如明珠,一舉破開將他牢牢綁縛的藤條,亦斬開了籠罩在裴寂旁的寂靜黑暗。
劍風大作,被碾碎的枝條紛紛應勢而起。風與與星河遙相輝映,在模糊的視線里,他看見被風揚起的黑發。
以及比月更加明亮的雙眸。
裴寂沉寂許久的心臟,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啊呀,小師弟。”
寧寧抬頭看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氣,明面上仍然堅持著惡毒配的人設定,從角挑起一抹笑:“還剩一口氣,沒死吧?”
“是、是寧寧啊嗚嗚嗚!”
他心里的承影劍差點激落淚:“居然來救你了裴寂!居然!”
——
裴寂頭痛裂,怎麼會來這里?
分明之前異變發生的時候,他并未在附近見到這位同門師姐的影。
這個念頭還沒消退,猝不及防地,年陡然瞪大眼睛——
寧寧按住他后背,一把將他拉懷中。
雖然是毫無旖旎、完全例行公事的作,卻還是讓裴寂條件反地屏住呼吸。
傷口上猙獰可怖的污全部沾在前,寧寧卻并未表現出厭惡的神,而是大大咧咧地對他說:“喂,我可不是特意來救你的,只是恰好看到有個可憐兮兮的家伙很眼,就打算順手幫一幫——明白嗎?”
上有和腥味格格不的梔子花香。
說話時清淺溫熱的吐息落在他耳畔,像一道淡淡的電流,從耳垂一直蔓延到心口。
裴寂垂下眼睫,輕輕“嗯”了聲。
龍樹察覺寧寧這邊的作,自知上當騙,怒不可遏。
一時間林中風聲大作,樹干之上竟憑空滲出紅樹脂,猶如愴然啼,詭異至極。
上百條藤蔓騰空而起,不再把矛頭對準蘇清寒,誓要將那個把自己耍得團團轉的劍修置于死地。
但哪里會乖乖呆在原地等著挨打。
察覺被家后,龍樹一定會放棄蘇清寒,再度攻向。
這點寧寧早就想到,因此囑托蘇清寒在引怪時盡量往遠奔逃,為和裴寂逃離爭取時間。
樹木就是這點不好,木頭腦袋,總是不大聰明。
“可能會有點顛,你小心抓穩了。”
寧寧與遠的蘇清寒換一個眼神,雙手按住裴寂后背,聲音輕快又張揚:“走啰。”
話音剛落,腳下白乍現。
好在龍樹周圍植被稀,能夠毫不費力地劍飛行。
風聲和的聲線一起灌進耳,裴寂聽見一本正經地開口:“別自作多覺得我對你好啊,我救人是要收報酬的,多靈石你自己斟酌。”
寧寧還在盡心盡力地立人設,另一道劍便悄無聲息出現在邊。立在劍上的,正是輕松的蘇清寒。
年輕的劍修把和裴寂略打量一番,出了然的神:“這就是你就算冒著命危險,也要執意來救的師弟?”
星痕劍猛地抖了一下。
然而為鋼鐵直的萬劍宗師姐完全沒發覺寧寧臉不對勁,繼續帶了點羨慕地出聲:“之前我還納悶,寧寧師妹為何會不辭辛勞地特意趕來救他。如今一看,兩位關系果然很好。不像我師弟,整天淘氣得很,人不省心——”
說到這兒,忽然有些困地拔高聲音:“奇怪,師妹的臉為何這樣紅?莫不是中了什麼毒?”
寧寧努力扯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只想揮揮手告別這個麗的世界。
蘇師姐,知道嗎?
其實你這個磨人的小妖,才是最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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