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洲醒來的時候, 天已蒙蒙亮。
昨夜的雨終于停下, 從山巒接的隙里映出朦朦朧朧的魚肚白。空蒙的山被雨水潤后更顯翠滴, 一聲鳥啼刺破靜謐, 帶來淺淺的霞。
明空的金剛罩像一把巨大的傘, 散發著顯而易見的明亮佛, 將在場所有人籠罩其下。
不修士都還沒醒來, 或靠或躺地分散在各歇息。除他之外, 只有兩個醒著的人并肩坐在一起, 似乎在談論什麼。
正是明空與許曳。
賀知洲往前湊了一些。
明空低聲道:“唱月峰乃小重山最深,再往前,便是無窮盡的深海汪洋。或許就是因為這獨到的地勢,才得以催生出極為珍貴的圣品靈植——銀仙葉。”
許曳了然點頭:“所以說,諸位都是為了銀仙葉而來,沒想看守在此的玄鳥不允放行, 小師傅便立了這金剛罩用以避險。”
他來小重山前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自然知曉關于唱月峰的事。
銀仙葉與天心草一樣, 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天靈地寶。雖然許多人都知道前者生在唱月峰中, 但不知出于什麼原因, 有只巨大的玄鳥一直盤旋在峰頂之上,不讓前來尋寶的修士們靠近分毫,所以即便過了這麼多年,銀仙葉也還是沒被采走。
“圣階靈植皆有靈氣,玄鳥之所以護在銀仙葉近旁,或許是為了吸取靈氣, 助它修煉。”
明空低眉順目,長睫上灑落幾縷緋紅朝:“它的實力深不可測,恐怕即便我等聯手,也難以取勝。”
其實大師你只會金剛罩這一招,就算與你聯手,好像也和單打獨斗沒什麼兩樣。
賀知洲撓了撓胡翹起的頭發,睡眼惺忪地話:“那咱們之后怎麼辦,難道要一直待在這兒,等境關閉的時候自把我們送出去?”
許曳目復雜地看他一眼:“玄鳥的聽覺和嗅覺異常敏銳,甚至能到萬的靈氣,我們現在只要一出去,就會立刻被它逮到。只不過明空小師傅告訴我……”
明空與他對視一眼,悠悠一笑:“其實有件事,我沒有告訴施主。”
此話一出,賀知洲就下意識到不太對勁,凝神聽他繼續道:“小僧靈力有限,這個金剛罩,最多還能支撐兩個時辰。”
賀知洲吸了口冷氣:“所以說兩個時辰之后,我們就要變玄鳥的炭烤人串了?”
“如果只需要保護一個人,金剛罩本來可以撐很久。”
一旁的許曳皺了皺眉:“但明空小師傅將它勻給了我們,對靈力的負荷大幅增加,這才導致堅持不了太多時間。”
也就是說,明空本有機會獨善其,卻為了旁這些未曾謀面的修士們,甘愿放棄求生的機會。
屆時金剛罩破,他的靈力所剩無幾,就算是逃跑,也一定是跑在最后的那個,必定沒有生還的可能。
賀知洲原以為這人不過是個不靠譜的小和尚,聽此一言,心頭不由得重重一:“這怎麼行!那那那、那你趕快把我們放出去!還真打算演《無人生還》呢?”
“小僧告訴過施主,殺伐無用,慈悲為懷。我修煉金剛護神功,本就是為了濟世度人、以止殺,如今能為諸位搏來一線生機,便已完了我的‘佛道’。”
明空搖頭微笑:“忍苦捍勞,繁興大用,貴心不移,一往直前履踐將去,生死亦不奈我何。”
許曳聽得一愣一愣:“小師傅,最后這句話什麼意思啊?”
明空的微笑僵在臉上。
明空:“我昨日生食了白菜,味道還不錯。你們了嗎?”
居然直接轉移話題了!這轉移得也太生了吧!
賀知洲算是明白了,這人雖然看上去是個文藝青年,但其實對那些佛學文獻一竅不通。偶爾引經據典,也不過是挑一些記得的句子,實則就不曉得什麼意思。
三秒鐘之前,那個覺得明空有點小帥的他真傻,真的。
“這不行。”
許曳握了握腰間的長劍,眉頭鎖:“我已經計劃好了,待會兒金剛罩破,我就搶先沖出去吸引玄鳥的全部注意力,你們趁機逃跑,不必管我。”
他說罷深吸一口氣,遞給賀知洲一樣東西。
那居然是張被折疊著的白紙,最外層龍飛舞寫著幾個大字:書第十稿。
下面還有行同樣像狗爬的小字:
蘇師姐不要傷心,雖然我死了,但我會一直跟在你邊。夜半孤單的時候看看后,也許能見到我陪伴著你的影子。
賀知洲:……
這段話翻譯過來,難道不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老兄你是有多恨這個蘇師姐,臨死前還不忘記給講鬼故事?
賀知洲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神復雜地接過書,忽然又聽見明空道:“兩位不必如此悲觀。在順境中修行,永不能佛,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能否遇見新的機緣。”
許曳一怔:“機緣?”
年輕的小和尚抬起長睫,黑眸被朝映出瑩亮彩,倒映出天邊的一道白影:“那不就是了嗎。”
他旁的兩名劍修同時抬頭,又在同一時間出十分驚訝的神。賀知洲低低喚了一聲:“寧寧!”
只見不遠的劍越來越近,比割裂昏曉的朝更為刺目。
一個年輕的姑娘從劍上跳下,在看見他們二人時微微一愣:“你們怎麼會在這兒?不是說好了去之前吃魚的河邊匯合嗎?”
“我不是恐高——”
不對。
賀知洲話說一半便陡然停下,條件反地抬頭一眼天空。
玄鳥的嗅覺與知能力遠超人類,當初他和許曳剛來這里,就被它發現了蹤跡。
如今寧寧來得毫無防備,加上此時正值白天……那惡一定馬上就會聞風而來。
許曳顯然和他想到了一塊兒,當即低聲音道:“當心!此盤踞著食人玄鳥,很可能已經發覺了你的蹤跡!”
寧寧仰起腦袋,環顧天空一圈。
視線所及之唯有破曉時混沌的蒼穹,云朵慢悠悠地走,連風也尚未醒來,四周安靜得猶如時間靜止,哪有毫異樣。
“施主可是帶了珍惜靈植而來?”
明空并未出困的表,反而神如常地笑了笑。在看見對方點頭之后,緩聲解釋:“玄鳥嗅覺靈敏、知力強,之所以能在遠察覺我們的存在,是因為到了每個修士的靈氣。”
他頓了頓,留給呆呆的賀知洲一點思考時間:“而圣階的靈植,會散發比修士更為濃郁的氣息,從而將自的那部分全然掩蓋——對于在遠的玄鳥來說,這位施主與周遭花草并無不同。”
賀知洲恍然大悟:“吉利服啊!”
許曳松了口氣:“你怎麼會來這里?古木林海中如何了?”
對于了傷的自己被賀知洲帶走逃跑一事,他心里十足愧疚。此時見寧寧安然無恙,一顆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下來。
“古木林海的萬年龍樹遭到魔氣侵蝕,好在已經被裴寂解決了。”
寧寧長話短說:“但他強行破開識海激發潛能,現在況非常糟糕。蘇清寒師姐說,這里的銀仙葉能救他。”
“蘇師姐?”許曳激得咧笑起來,“你遇上了?現在何?沒有一起來嗎?”
寧寧搖頭:“在照顧裴寂。”
想起古木林海中的形,寧寧不由眸微暗。
當時的雙眼被魔氣遮擋,只能聽見周圍大作的狂風與龍般的劍嘯,四周盡是海一樣的濃烈鐵銹味,在眼前魔氣消失的瞬間,耳幾乎被一道尖利的哀嚎刺穿。
隨著哀嚎響起,古木林海中駭人的猩紅逐漸消散,慢慢淡化悉的盈盈淺綠。
霧一點點褪去,龍樹枝干上的每條褶皺都喇叭裂開,源源不斷的粘稠樹漿將整棵樹染得通紅。張牙舞爪的藤蔓都沒了力氣,被包裹在其間的弟子們紛紛落地。
而在距離龍樹近在咫尺的地方,著黑的裴寂垂頭而立,幾乎了個人。
想來他五臟六腑都了震,筋脈亦嚴重損,之所以能直脊背站立,全靠那把在魔核上的長劍支撐。
寧寧想不明白,裴寂為什麼要蒙上的眼睛。
但據蘇師姐說,萬幸沒有看見當時的場景,否則一定會連續做上好幾天的噩夢。
什麼那張樹干上的臉忽然變了暴怒的表啦,什麼整片林子的霧和藤蔓都一起朝裴寂那邊涌啦,什麼裴寂的眼睛和都在流,表嚇人得很啦。
無論如何,這場莫名其妙、和原著完全搭不著邊的異變終于得到了解決。但為解決異變的人,裴寂的形實在不容樂觀——
除了嚴重的傷,他的魔氣在那之后猛然上涌,占據了絕大部分。
正道修士都充斥著純凈的靈力,裴寂自然也不例外。
可偏偏這種靈力與魔氣完全不相容,在里彼此沖突,造的痛苦無異于管與骨骼被一點點撕裂砸碎,常人恐怕連一瞬間都無法過。
但裴寂居然咬著牙,臉蒼白地生生在熬,等寧寧小心翼翼靠近他,甚至聲線低啞地微著說了句:“別管我,讓開。”
天曉得能講出這句話,究竟用了他多大的力氣。哪怕是不太友好的句子,也讓人沒辦法生氣。
寧寧手里的天心草可解病解毒、蘊養靈,對魔氣卻毫無辦法。蘇清寒沉片刻后告訴,要是能找到仙氣天的銀仙葉,或許能逆轉局勢。
于是經過一番商議,由蘇清寒留在林海中照顧裴寂,而寧寧則獨自前往唱月峰,嘗試找尋銀仙葉的蹤跡。
“若是懷天心草,擁有一定的蔽能力,說不定施主真能拿到銀仙葉。”
明空聽完來龍去脈,頷首笑笑:“為救同門置此等險境,如果我是山中一只死去的小鹿,一定會因為這份人至深的誼再活過來。”
賀知洲面無表地睨他一眼。
這人不應該是個佛修,應該他薛定諤的小鹿,死了又活活了再死,死死生生無窮盡也。
量子和尚,屬實高端。
眾人談話間,明空忽然指尖一,低聲音道:“玄鳥快來了,寧施主務必藏好——我這里有份唱月峰地圖,標注了仙葉的位置,你拿去罷。”
寧寧點點頭,道謝后接過地圖,閃至另一邊的樹叢中。
玄鳥如明空所說翩然而至,見金剛罩仍然存在,有些失地低哼一聲。
它原本打算看了就走,不想似乎察覺到什麼異樣,橘黃的瞳孔驟然起,晃了晃后火焰般奪目的尾。
然后拿鼻子嗅了嗅空氣,爪子往右邊緩緩一挪。
正是寧寧躲藏的方向。
他們這群人自難保,要是寧寧被這只鳥發現,絕對直接玩完。賀知洲一顆心提到了嗓子口,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對了。
因為給了別人兩片葉子,所以寧寧的那份天心草……只有一半啊!
葉子只剩下兩片,氣息自然也就大不如前,無法將的靈氣全部掩蓋。眼看玄鳥緩緩朝所在的樹叢踱步而去,賀知洲深吸一口氣,大喊一聲:“等一下!”
玄鳥冷冷扭頭瞥他,不過轉瞬間的功夫,便又別開目,繼續向前。
對于它這種實力超絕的靈而言,普通金丹期修士和地上的小花小草沒什麼區別。要是有人走在道上時被野花了腳踝,一定也是懶得理會的。
賀知洲一個頭兩個大,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干脆狠下心來豁出去,直接加大音量喊:
“別走!其實我乃玄虛劍派……那個、那個天羨子!”
見玄鳥腳步微頓,賀知洲趕乘勝追擊:“我在仙魔大戰中了傷修為大損,現在我痊愈大半,將靈力恢復就可以統治修仙界。只要你不我們,我就給你記一個大功,來日賞你無數奇珍異寶!”
玄鏡外的天羨子被桂花糕直接噎住,翻著白眼咳。
這番言論實在驚世駭俗,玄鳥沒聽說過“我,秦始皇,打錢”的套路,聞言垂下腦袋,細細將賀知洲打量一番。
它雖然境,卻也聽聞過天羨子的大名和事跡。眼前的年雖然氣質與他極像,但畢竟沒有十足把握,很快冷笑道:“黃口小兒,有何證據?”
賀知洲想了想,拿出自己用補丁補補丁的包袱:“這是我的包裹,用了五年。”
又掀開擺,本應該是腰帶的地方,赫然圈著溜溜的樹藤:“這是我的腰帶,用了半年。”
最后把包打開,里面居然歪歪扭扭地繡了幾個大字:“撐住,別窮死了。”
玄鏡外的曲妃卿第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隨即周圍哈哈聲大起,滿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胡鬧!這是我嗎!”
天羨子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是這種形象嗎?”
他義憤填膺,沒想到境里的玄鳥雙目渾圓,竟用了十分驚訝的語氣:“你真是天羨子!”
天羨子:……
玄鳥還在兀自驚訝,賀知洲與藏在樹叢里的寧寧流了個眼神,暗示趕趁機去找仙葉,由自己拖延時間。小姑娘在一瞬遲疑后點點頭,很快沒了蹤影。
來到異世這麼久,賀知洲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曾經是個演員。
還是非常喜歡給自己加戲的演員,由于長相突出,接到的全是戲。
他同時也明白,能在瞬間吸引人注意力的,一定也是戲。
他蟄伏了這麼久,終于有機會展示一下,什麼做專業特長,什麼做二十一世紀的智慧。
寧寧,你放心去吧!這只鳥必不可能從此地離開!
“我此番來,本是為了找尋仙靈藥草,治療舊疾。萬萬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你。”
賀知洲傳音,讓明空解除了自己上的金剛罩,忍著雙的抖一步步往前:“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需要嗎?不需要嗎?需要嗎?”
這是《大話西游》。
劇太過匪夷所思,玄鳥的臉上出現了一茫然。
然而賀知洲還在繼續向它靠近:“一生至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我。只求在我最的年華里,遇到你。”
這是《筆記本》。
“你清醒一點。”
玄鳥總算被他穩住,停下了正離開的腳步:“你是人我是妖,人妖殊途。”
賀知洲低笑一聲,醇厚如酒的嗓音顯得格外人。
她一直都知道,她跟他之間的婚姻,只是交易。他需要妻子,她需要錢,所以他們結婚。她也知道,在他的心里,恨她入骨。婚后三年,她受盡冷暖折辱,尊嚴盡失,也因為愛他而百般隱忍。終于,她看開一切,一紙離婚書,罷手而去。可糾纏不休的那個人,卻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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