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鄭遠方三人斬首的日子如期而至。
鄭遠方等三人不僅在公開場合發表不當的言論,而且他們還在自己的文章中質疑隆慶詔,故而這種言行舉止已經到大明最敏的那神經。
亦虧朝廷不想將事鬧得太大,否則認真追究這個事,不僅牽涉的人更廣, 而鄭遠方等三人都要被判凌遲。
鄭遠方眼看著自己就要被行刑,但還是繼續喊冤地道:“老夫何罪之有?詔分明就是閣四人共謀,老夫只是依事而論,此次分明是林晧然打擊報復老夫,老夫冤枉!”
“鄭老,你就喊幾句!此事已經定了下來,很快就要來人押你到刑場, 你還是吃飽飯好上路吧!”獄卒拿了鄭家的錢財, 顯得好言好氣地道。
早前, 他都以為大儒都是聰明絕頂之人,只是看著鄭遠方這些天如此喊冤,反倒讓他覺大儒跟普通人沒啥兩樣,甚至都不如他這種普通人要聰明。
詔是四位閣臣一共議定的不假,這個事早已經是公開的。只是當今皇上并非太子繼位,你還嚷嚷著詔不合法,這事擱哪朝哪代都得斬頭。
偏偏地,這位大儒都快要死到臨頭,竟然還看不清這點道理,在這里大喊大亦不嫌自己丟人。
鄭遠方的肚子亦是了,只是看到衙役手里的面便嫌棄地道:“我不吃這個!呵……老夫現在想吃聯合酒樓的十全火鍋,你讓人送來吧!”
“鄭老,聯合酒樓還沒開門,且火鍋都是現場吃的,小人哪能給你弄來火鍋呢?再說這時間……”獄卒聽到這個要求, 當即便哭喪著臉道。
鄭遠方是一個犟脾氣,當即便是擺譜道:“老夫不管,反正老夫就要吃上這一頓火鍋,否則老夫哪都不去!”
“鄭遠方,現在不到你肯與不肯,請愿本前往法場吧!”順天府衙通判齊前茅帶著衙役前來,顯得面無表地說道。
鄭遠方卻是沒有將一個小小的通判放在眼里,卻是抱手在地道:“老夫說過!若是沒有聯合酒樓的十全火鍋,老夫今日哪都不去!”
“將人帶走!”齊前茅原本還想通容著鄭遠方吃完這頓,但看著如此擺譜,便是堅定地揮下手刀道。
四名衙差沒干這種事,出于對死亡的本能,很多死囚都不愿意乖乖前往法場。只是他們下了手,趁著鄭遠方痛得說不出話的時候,便是給鄭遠方戴上了枷鎖。
順天府衙門前,穿三品服的順天府尹雷長江已經帶著隊伍在外面等候。
鄭遠方看到雷長江,便是狠狠地咒罵道:“雷長江,你這個是林晧然的狗子,此次竟然將老夫推下火坑,你就等著跟林晧然一同臭萬年吧!”
“利索點,咱們走!”
雷長江看到鄭遠方至今都沒意識自己所犯的罪責,卻是懶得理會這種蠢人,便是鉆進轎子吩咐道。
衙役先是取下鄭遠方上枷鎖,接著便將鄭長方趕上那一輛站籠刑車,前面拉車的是一頭壯的騾子。
咚……咚咚……
此次押送隊伍的格局頗高,刑部和順天府衙出了好幾百人員,卻見前面有衙差鳴鑼開道,接著是殺氣騰騰的持槍甲兵,后面跟著的是囚車和監斬的轎子。
隊伍離開順天府衙,便是徑直朝著西市刑場而去。
西四牌樓,俗稱“西市”。
這一帶頗為繁華,每天早上沿街菜攤菜店眾多,很多店鋪都要在門口放一張條案,上面擺著三碗白酒和酒壺,壺朝外以示送行之意,有的鋪店還會擺上幾碗蒸菜。
犯人在誰家門口喝了酒吃了菜,誰家就積德有報。這間鋪店前要掛紅綢子、紅對子,像辦喜事一樣。
在這里,最有名氣的當屬西鶴年堂,這間店家的原東家是通天之人,早在剛剛開店之時,便是得到了嚴嵩的墨寶。
拋開嚴嵩的聲不提,單提其書法而言,當今天下是有能跟他比肩之人。特別“鶴”字筆劃獨多,與另外三字并寫很難勻稱,但卻布局很好,毅然是難得的書法佳作。
西鶴年堂現今的東家頗有生意頭腦,不僅保定了這個牌匾,且每次“出紅差”都會準備酒菜在門口。
由于他準備的酒菜很好,長案上不僅擺有紅燒,而且倒在三碗十里飄香的酒,故而顧他們家的死囚是最多的。
雖然為著“出風頭”花了不銀子,只是此舉亦是宣傳了西鶴年堂的名聲,致使這間藥店一直都是紅紅火火的。
由于《順天日報》已經將鄭遠方三人被問斬的消息傳出去,今日西鶴年堂的店鋪門前顯得十分熱鬧,整條街道都滿了圍觀的群。
“倘有抱道君子,痛相禍綱,豈不仗義而言乎?”
“倘有儀義仁士,恨朝廷無道,當散千金已助復明!”
“倘有吳鉤男兒,為國者昏庸,而討賊以衛吾道!”
……
鄭遠方深知自己這位當世名儒擁有極高的號召力,看到囚車駛進人群集的街道,當即便慷慨地發表言論。
盡管他這些日子幾乎與外界斷絕,但他相信只要自己挑撥,不說自己那一大幫門生,周圍的百姓定然會群激昂地攔下囚車,甚至得朝廷不得不赦免自己這個有識之士。
啪!
幾個蛋從街道的角落飛出,正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鄭遠方的額頭上,在蛋破碎的瞬間便彌漫出一種硫磺般的惡臭味。
隨著味道散開來,站在囚車旁邊的衙差紛紛避讓,顯得十分嫌棄地遠離鄭遠方。
“這……怎麼會這樣?”鄭遠方顧不上這難聞的氣味,一時間徹底愣住,大腦更是變得一片雪白地喃喃自語道。
“滿的胡言語,老子夠了!”
“你的相,非要像徐階那般跟你們同流合污才是賢相?”
“這些年我們減了多稅,增加了多收,都是林閣老一心替我們勞所得!”
……
臭蛋、爛菜葉和豬骨頭紛紛從人群里砸來,而百姓的罵聲不絕。
在大儒等人的心中,林晧然或許僅僅是一個未學后進,但在京城百姓心里卻已經將林晧然視為真正的好,更是一心一意為百姓謀福祉的林閣老。
從林晧然出任順天府尹以來,便是千方百計為他們減免稅收。最初順天府衙積極廢除提編,接著修路方便百姓往返京城,而后重視京城的商業氛圍……這些舉措都讓他們百姓得到了真正的實惠。
今年推出的攤丁畝,或許在紳眼里是十惡不赦,但他們卻是到林晧然那份為民謀福的初心。
在林晧然遭到這些大儒聲討之時,他們心里其實十分的氣憤,很想沖上去將這些滿胡言語的人暴打一頓。
只是奈何,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卻是本無法跟這種有份地位的大儒相爭,更是想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所幸,這個滿臉胡言語的大儒被送上了斷頭臺,而今他們亦是要以通過合法的方式來表達他們的憤怒和立場。
雖然他們微不足道,但像林閣老一心一意替他們謀福祉般,他們亦是始終堅定不移地擁護著林閣老。
這……
鄭遠方的上百名門生原本想來相送老師,只是看著千上萬的百姓對鄭遠方群激憤的模樣,卻是默默地掩面而逃。
今天店鋪門前的長案本來說就很,但看到此此景后,那些后知后覺的商鋪亦是紛紛將長案抬回店里,卻是寧愿不要這一份德。
“不,不該是這樣了,他們應該擁護我,怎麼都維護起那個相了?”
鄭遠方聽著如同水般涌來的污言穢語,面對著狂風暴雨般的蛋、茶葉和一些說不清的,卻是完全顧不上這種疼痛,顯得難以置信地道。
這跟他所想象的場景完全不同,本以為會是一場萬民含淚相送的景象,但哪怕想到竟然是對他的批斗會。
正當他還是無法理解這些百姓的愚昧行為之時,又是一個砸到了他的頭上,眼睛當即便是一黑。
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臺上,卻是不知給誰潑了一水,而眼前卻是一幅人山人海的熱鬧場景。
只是如此多的人在場,不僅沒有誰站出來替他喊冤,而且很多人還在批判著自己,讓他不由得懷疑今日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雷府尹,今日怎麼來人如此之多?”監斬大理寺卿陳一松看到如此場景,不由得疑地詢問道。
每逢“出紅差”,街市兩旁都熱鬧非凡。不知是何原因,京城百姓都歡喜看這種極其殘酷的一幕,懷著極大興趣喜氣洋洋地欣賞著別人生命的殘酷終止。
只是今日明顯要遠勝以往,西市前早已經是人山人海,宛如鼓樓搞大燈會般的熱鬧場景。
雷長江對此卻是心知肚明,便是目堅定地道:“他們不僅僅是看來熱鬧,而是來申明他們的立場,他們一直支持著攤丁畝!”
“原來如此!林閣老一心為民,理當到如此的待遇!”陳一松看著這一幕,顯得若有所悟地點頭道。
行刑有著一套流程,最為重要的自然是驗明正。
雖然鄭遠方還在安自己是在做夢,但他的兩個同伴早已經認命,甚至期待著這一刻快點過去,畢竟等待有時比死亡更加的可怕。
“時辰到!”報時扯著嗓門匯報道。
在聽到這個報時后,臺下的人群當即變得雀無聲,卻是知道最張的時刻到來了。
監斬大理寺卿陳一松手握朱筆,連連勾畫,便是丟下木牌道:“開斬!”
這砍頭的順序亦是有著明確的規定:劊子手各就各位,從東到西,依次砍頭。
李明致和陳家洋先后被行刑,鄶子手都會上一聲道:“爺!我伺候你走,也是吃哪碗飯辦哪樁差,您放心走好。”
劊子手手上的勁掌握得非常準,斷頭不掉頭,以便讓人家的家人抬尸,上頭落個整尸下葬。既是他們的技了得,亦是拿了鄭家銀子要將事辦漂亮。
“這……這不是夢嗎?”
鄭遠方被旁邊的陳家洋濺了一臉,到鮮的溫度,不由得詫異地喃喃自語道。
“上路吧!”鄶子手將大刀高高地舉起,對著鄭遠方的脖子狠狠地揮了下去。
此次的刀度格外的準,亦是分明的用力,簡直是他平生的最好水準。倒不是他一心想給鄭長方痛快,而是他的心里亦是積攢著一口惡氣。
他的家里田產不多,只是由于家里兄弟眾多,故而這些年沒服徭。現如今,林閣老恤百姓,故而推行了攤丁畝,卻沒想到這種人竟然如此反對!
噗!
隨著刀閃過,一道鮮飛濺而起,鄭遠方的腦袋滾落在地上,只是他的眼睛仍舊難以置信地睜著。
只是不知他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是終于悟了,還是稀里糊涂地下去見閻王,這已然會為一個謎團。
“死了!真的死了!”
在遠遠旁觀的讀書人看到此此景,不由得艱難地咽著吐沫,亦是發現早前的鬧劇其實是一場笑話。
不說林晧然握有著滔天的權勢,京城的百姓亦是站在林晧然那邊,他們這一幫不過是一群跳梁小丑。
偏偏地,他們竟然不知死活地質疑詔真偽,質疑當今皇上的繼承權,這個舉完全是自掘墳墓。
或許早前他們還覺得自己是這個時代的主宰,但現在看著鄭遠方的腦袋被砍了下來,他們所有人終于是夢醒了。
不管他們是甘心還是不甘心,在絕對的權勢和民意面前,他們這些讀書人的愿意早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華夏歷史的車仍然滾滾向前,只是跟他們這幫讀書人似乎已經沒有多大的關系,更是與所謂的大儒全然無關,一切都將按著那個男人的意志前進。
在鄭遠方被斬的當天晚上,一場屬于夏季的暴雨降臨北京城,似乎瘋狂地洗涮著屬于過去的舊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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