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族長、李大爺李文綱是在黃縣尊到了李家集之后,才從李文喜那兒知道了李文才告發李學棟的事兒。
李文喜也是在看到黃縣尊,又看到他弟弟李文才之后,才知道這樁告發。
族長李文綱顧不上細問,趕陪在黃縣尊左右,族老李士寬指揮著族中青壯,照姚先生的指點,在祠堂門口搭起臺子,支起涼棚,圍出一片地方。
其它幾位族老,有的忙著招待跟隨來的書辦衙役,有的忙著照姚先生給的名單著喊著四找人。
黃縣尊帶著衙役書辦等十幾個人,是過來審案子的,審案子自然要有審案子的規矩。
李文喜顧不上別的,只揪著他弟李文才,打了七八個耳,也沒能問出來李文才為什麼要寫這份告發狀,更別提把這份告發狀撤回來了。
………………………………
顧硯一行幾十人到了昆山縣城外,打前站的長隨從城里出來稟報:縣令黃顯周前往李家集審案子去了。
顧硯聽到李家集三個字,甩著個鞭花,吩咐道:“去看看。”
一行人繞過昆山縣城,直奔李家集。
顧硯趕到李家集時,李氏祠堂門口,臺子棚子已經搭好了,該傳的人也都到了,包括留在家里的李玉珠和李銀珠,一切就緒,就等被告李學棟李秀才了。
顧硯一行三四十人,鮮怒馬,極其招搖極其顯眼。
剛到李家集邊上,顧硯斜瞥著路邊幾個看他看呆傻了的婦人,勒住馬,石滾不用他吩咐,急忙遞上黑紗帷帽。
他家世子爺生得極好看,卻極厭惡人家看他,只要一出門,帷帽必不可。
顧硯戴好帷帽,騎在馬上,遠遠打量著縣令黃顯周。
黃顯周也正往他這邊眺。
顧硯肆無忌憚的直視著黃顯周,上一回他見到黃顯周時,黃顯周已經在這昆山小縣做了兩任六年,那會兒的他,比現在更黑更瘦更令人厭煩。
他好像把他連功名都削了個干凈,后來他怎麼樣了?
顧硯努力想了想,卻沒能想起來。
一個小縣縣令,對他來說,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李家集上幾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在祠堂附近,人人人挨人。
顧硯下了馬,在石滾等幾個小廝護衛的拱衛下,穿過人群自發自給他讓出的通道,圍著高臺轉了半圈,挑了個看熱鬧的上佳位置,站住,抖出折扇,慢慢搖著,等著看熱鬧。
從昆山縣碼頭過來的大車一路小跑,進了李家集,人群讓開,大車直奔祠堂,在棚子前停下,高先生先跳下車,李金珠跟著跳下來,回抱下李小囡。
李玉珠和李銀珠看到大阿姐,急忙撲迎上去,“大阿姐!”
這一聲大阿姐,李玉珠還好,李銀珠已經帶出了哭腔。
“別怕別怕!”高先生搶先安了句。
李金珠先抱下李小囡,手去扶李學棟,李學棟一張臉蒼白,小心的護著那件細布長衫,從大車上跳下來。
“沒啥事,別怕,還能怎麼樣!”李金珠看了眼已經搭好的高臺和棚子,手拍了拍李玉珠和李銀珠,著聲音道。
“大阿姐回來我就不怕了。”李銀珠挨在大阿姐另一邊。
大阿姐回來了,確實不怕了。
李玉珠用力摟了摟李小囡,李小囡俯在李玉珠耳邊,低低道:“二阿姐別怕,哥哥是秀才公了,肯定沒事,有事也是好事。”
“嗯。”李玉珠低頭看了眼李小囡,想笑一笑,笑到一半就笑不下去了。
姚先生拂了拂長衫,上前一步,拱手欠,極其正式的和黃縣尊稟了一聲。
黃縣尊站起來,和族長李大爺笑道:“人都到齊了,李秀才也來了,那就開始吧。”
高臺上已經擺好了桌子,鋪上了衙役們帶來的紫紅桌布,整整齊齊擺好了簽筒,驚堂木,印,紙筆硯臺等,硯臺里也已經磨好了一硯墨。
黃縣尊坐上去,十來個衙役拄著水火兩邊站好,喊過三聲威武后,四周雅雀無聲。
刑部書吏昂首大步,走到高臺前面,面對眾人,高聲進原告李文才,看著李文才跪下,抖開李文才那張告發狀,抑揚頓挫、有腔有調的念了一遍,嘩的抖了抖告發狀,沖黃縣尊欠了欠,退后幾步,站到了高臺旁邊。
“李文才,這張告發狀是你寫的嗎?”黃縣尊面帶微笑,緩聲問道。
“是!”李文才跪在高臺前,昂起臉上一道道僵起的手指印,梗著脖子答道。
“你說本縣新科生員李諱學棟乃是有人冒名頂替才考上了這新科生員,那這冒名頂替之人,你可知道是哪一個?”黃縣尊接著問道。
“就是他那個妹妹!李小囡!”李文才擰過,手指點向瑟在李玉珠后的李小囡。
“就是那個小丫頭?嗯,你可有人證?可有證?”
黃縣尊頭欠,看了看躲在李玉珠后,只出半邊臉的李小囡。
“這是明擺著的!李學棟是個病殃子,他笨得很!他怎麼可能考得上?他那個妹妹,從小就聰明,學認字,看一眼就會了,從來不用第二遍,聽哥背書,聽一遍就會背了,都會背了,哥還沒念順暢呢!
“還有,五六歲上就會寫詩,那詩寫得靈氣得很!李學棟這個秀才肯定不是他自己考的,肯定是他妹妹替他考的!”
李文才聲壯氣足。
黃縣尊聽到寫詩靈氣得很,看了眼姚先生,姚先生迎著黃縣尊的目,角往下扯了扯,斜瞥了李文才一眼。
李學棟縣試、府試、院試的墨卷,他都已經看過了,那幾首應試詩,也就是沒錯韻而已,跟靈氣這兩個字半點都搭不上。
李學棟的文章也是平實厚重的風格,勝在說理徹,論辯條理清晰,環環相扣,步步推進,極有力量,這份厚重樸實,由文及人,縣試時,他還以為李學棟是一位高大勇猛的北方漢子。
這些,都跟靈氣靈全然不搭。
高臺一側,顧硯凝神聽著李文才的話,眼睛微瞇又舒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著李小囡。
這小妮子那詩寫得沒眼看,那文章也是厚重慎的路子,那子人的靈氣哪兒去了?
難道是裝的?
不可能,這小妮子可沒有那樣的心眼心計,從前從來沒有過,現在看,膽子不小,心眼麼,好像還是不多。
顧硯挨個打量著瑟一團的李家姐弟,目再次落在肩塌背、抖抖瑟瑟的李小囡上,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
這會兒知道怕了,那天對著他面無表渾然不顧的膽氣呢?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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