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盤踞于頂, 有悶雷涌,似在蓄力。
這一道懸于他頭頂兩百多年的利刃,終于展鋒芒。
所有人靜靜看著面前青年,青年白染, 黑白分明的眼平穩從容, 昆虛子紅著眼, 只問:“長寂, 你想好了?”
“魊靈禍世,生靈涂炭,”謝長寂聲音平穩, “天道因果相循,總有人要為此承擔結果。”
沒有人該白白死去, 也沒有人能滿罪孽好好活著。
放出魊靈是被走到絕路,可因此無辜害之人,卻從需要有人償還。
天道會將因果降在花向晚上,總要有人, 去為消除這份孽障,才能一清白,飛升渡劫。
聽著謝長寂的話, 昆虛子便知道他的決定,他說不出話, 過了片刻后,蘇鳴抬手,啞聲開口:“退。”
聽著蘇鳴的話, 聽到這話, 眾人便知道天劍宗的決定。
以一人保全蒼生, 這似乎是任何一個正道宗門都該做出的決定, 可這樣的決定,卻也從不是理所應當。
所有人看著謝長寂,片刻后,眾人集退開。
三位當年幫著謝長寂應下九天玄雷劫的長輩走上前來,昆虛子、蘇鳴、白英梅,三人各自站在一邊,白英梅眼睛里全是水汽,只問:“長寂,還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嗎?”
謝長寂不說話,他閉上眼睛,聽見遠孩子嚎哭,子尖,男人嘶吼,老者痛呼。
而后由遠到近,他聽見嬰孩啼哭,他輕輕笑開,慢慢張開眼睛,他看著眼前白英梅,溫和道:“師叔,我有了一個兒。日后,若有一日去云萊——”
他說著,眼前浮現出花向晚年雙手負在后,一劍渡海,肆意張狂的模樣,他眼里帶了幾分水汽:“勞煩諸位師叔,幫忙照看。”
“自然。”
白英梅忍著眼淚,連忙點頭:“們去不去云萊,我們都會照看。”
“那就好。”
謝長寂說著,還想說點什麼,但想了想,終究作罷,只道:“結陣吧。”
聽到這話,三人深吸一口氣,隨后盤坐下,三人手中結印,開始準備法陣。
察覺到他們做什麼,謝長寂的魊靈瘋狂躁起來。
“謝長寂,你瘋了?管什麼天道,管什麼蒼生啊?他們比花向晚重要嗎?”
魊靈男不辨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來,一時之間,過往那些藏于心底的惡意蜂擁而來:“死生之界的教訓還不夠嗎?兩百年在異界殺不舒服嗎?非要來這天雷中找死,你死了,你的孩子,花向晚,可都不屬于你了!”
“你以為你死了們就能活?花向晚活不了!你想想你不在那兩百年,花向晚是怎麼過的日子?你不說好日后要陪一輩子的嗎?”
“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花向晚放出魊靈,他們會放過?他們會把活活死!你不清楚他們的德行嗎?”
魊靈在他識海中瘋狂掙扎,所有人都看見一張人臉從謝長寂額間沖出來,朝著謝長寂嘶吼。
邪氣流竄在謝長寂周遭,旁邊所有人警惕看著謝長寂,謝長寂閉著眼睛,握著問心劍,默不作聲。
“別說了。”沈逸塵的聲音響起來,那張小小人臉變得異常冷靜,“一起去死吧。”
“滾!”人臉又激起來,“滾開!”
兩人瘋狂爭吵間,謝長寂只靜靜聽著這世間的聲音,他一瞬好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茫然漫步在這天地。
可和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有一個紅,負手在后,走在他前方。
“謝長寂,”側臉回頭,揚起笑容,“你聽,雪落的聲音。”
天上雷云涌,這時房間的嬰孩哇哇大哭,薛子丹給孩子喂了藥,抱著孩子在房間搖晃,慌慌張張看向旁邊給自己上好藥的秦云裳:“一直哭怎麼辦?”
“阿晚怎樣了?”
秦云裳沒有理會孩子,只問病床上的花向晚。
“魊靈支了的靈力,”薛子丹抬眼看了花向晚一眼,又給孩子喂了一些的藥,面帶憂,“又臨時產子,現下靈力枯竭,怕是要休養好久。”
秦云裳不說話,站起,走到花向晚邊。
花向晚明顯還有意識,的眼珠一直在,眼淚不停從眼角落下,秦云裳看著這個場景,慢慢蹲下來,將手放到花向晚手背上,靈力源源不斷灌花向晚上。
“花向晚,”秦云裳看著床上的人,神平靜,“你以前不是說,誰要敢你喜歡的人一汗,你就和拼命。就算是天道,你也要撕了這天道。”
花向晚眼珠,秦云裳笑起來:“怎麼,你不管謝長寂啦?還是這兩百年被嚇破了膽子,囂張不起來了?”
說著,靈力填花向晚之中。
花向晚筋脈異于常人,比尋常人更加寬廣,的靈力如水滴海,可還是在堅持。
薛子丹看著秦云裳的作,抿了抿:“何必呢?反正醒過來……”
也阻止不了什麼。
謝長寂已經將魊靈封印在之中,哪怕是花向晚也無法扭轉。
秦云裳靈力接近枯竭,臉越發慘白,握著花向晚的手,只道:“那也得是來選。”
說著,花向晚慢慢睜開眼睛,轉頭看向秦云裳,只是一眼秦云裳便明白了的意思。
“孩子我幫你照看,”冷靜道,“只要我活著,就是我的孩子。”
聽著這話,花向晚睫微,猛地起,一把將秦云裳抱在懷中:“云裳……”
“趕去。”
秦云裳催促:“要死也快點。”
花向晚沒有耽擱,慌忙起,拖著踉蹌的,一路往外狂奔而去。
秦云裳跪在地上,薛子丹愣愣抱著孩子,好久后,才道:“你……還好吧?”
秦云裳抬起頭,目落在那個孩子上,孩子一直在哭,平靜道:“把孩子給我,我抱抱吧。”
說著,站起,從薛子丹手中抱過孩子,在嬰孩啼哭中,看著花向晚一,狂奔在廣場之上。
那一路都是合歡宮的人,他們僵在原地。
這時,謝長寂站在法陣中央。
他在滾滾雷聲中,聽見雪落的聲音,聽見萬生長,聽見云卷云舒。
魊靈不斷給他描繪和展現著他心底深最害怕、最暗的一面。
他對花向晚慕者的嫉妒,他對殺戮暗暗地迷,他對花向晚死亡的恐懼,他對世間萬存在意義的不解……
魊靈放大了一切緒,然而在這極致的緒中,他唯一能夠抗衡的,便是花向晚。
他想起年和他一起仰仙人講經的花向晚,想起死生之界縱一躍的花向晚,想起一人獨行兩百年的花向晚,想起在幻境中一字一句教他“我喜歡你”的花向晚……
最后他想起那一夜,他擁抱著花向晚,靜靜聽著夜雨。
那是他第一次,那麼清晰又安穩覺到所謂“幸福”的存在。
他記得花向晚的話。
“喜歡這個世界?”
“喜歡。”
“那就好好記住這種覺。
“凡天道認可之道,無一不以為始,以善為終。心有所喜,心有所憫,心有所悲,才會有善有德。”
心有所喜。
心有所憫。
心有所悲。
他腦海中是漫天長燈,花向晚站在潺潺河水旁邊,燈火映照著的面容。
“我以三千明燈,僅許一愿。”
謝長寂抬手一甩,問心劍懸到半空,在半空中緩緩轉。
天地,金芒從四面八方涌來,帶著令人溫和容的氣息,涌問心劍。
以為劍,為世間最溫和之劍,亦為最堅韌之劍。
強大到令人忍不住跪俯的劍意充斥在每一個空間,魊靈尖起來:“不!!謝長寂——不要!我可以給你力量,我可以給你一切——”
謝長寂沒有回聲,約有一個青年影和謝長寂的影重合在一起。
沈逸塵聲音響起來:“手。”
“愿你我,”謝長寂閉上眼睛,他和花向晚的聲音同時響起,“平安再見。”
說著,長劍朝著他疾飛而來,徑直貫穿了他的,劍風如春風橫掃而去,魊靈在他中尖出聲:“謝長寂——”
隨后天雷同時落下,魊靈在這劍氣和天雷之中嘶吼著散開,尖著化作飛灰。
劍風未止,如海浪一般朝四面八方卷席于天地,所過之,邪魔消散,鬼魅潰逃。
浩掃過天地,拂萬里山河,四海九州。
花向晚在劍風中戛然止步,愣愣看著前方,遠青年花飛濺而出,天雷轟然落下。
他和沈逸塵的虛影一起回頭,在天雷白中詫異看著。
兩人隔著宮門對視,片刻后,謝長寂在天雷中揚起笑容,他開口,只說:“晚晚,回頭。”
花向晚僵著子,臉蒼白,雙打,茫然回頭。
而后就看見這天地仿佛被這一劍洗禮,出又清明的輝,合歡宮弟子的在劍氣中一點點吹散,出一個個金魂魄,站在后廣場上。
而廣場高,薛子丹和秦云裳抱著孩子站在那里。
所有人溫注視著,好似當年盛景。
魊靈召喚出的邪魔在這一劍中消滅殆盡,世間眾人都得了息,帶著劫后余生的喜悅,在這人間不同地方揚起頭來,看著一劍驅散烏云后,出的芒。
問心劍一劍滅宗,多劍一劍護山河。
一切好似已經再圓滿不過,是最好的結局。
可后是驚雷轟隆之聲,這世間諸苦皆加于那一人一。
眼淚落下,只覺一切模糊。
知道他為什麼回頭,因為他想告訴,世上所有好結局都已經有了,只要不看謝長寂,只要回頭,那就是另一個世界。
可是怎麼能做到不看他?怎麼能做到不找他?怎麼能做到,看他獨一人祭于天地,卻只滿眼繁華?
整顆心像是被人攥,疼得蜷起來,抓著口的襟,大口大口息著,一步一步艱難往他前行而去。
眼前都被眼淚模糊,看著倒在天雷中的人,在眾人目中來到雷劫外圈。
昆虛子沙啞開口:“花主,你就站在……”
話沒說完,就看花向晚義無反顧撲天雷之中。
眾人睜大了眼,白英梅驚出聲:“花主!”
花向晚什麼都聽不到,將謝長寂一把抱在懷中,用所有靈力為他撐起屏障。
天雷一道一道轟下來,擊打在結界之上,抱著懷里的人,終于覺一切安定下來。
這才是應該在地方。
心平靜,像是跋山涉水,終于走到了終點。
謝長寂在懷中緩緩睜開眼睛,他艱難看著,沙啞開口:“晚晚……回去。”
“我陪你。”
花向晚笑起來。
天雷擊碎了的屏障,順著的一路灌,劇痛瞬間彌漫在周,護在他上,不讓天雷傷他分毫。
低下頭,額頭點在他額頭中間:“我年時就說,誰傷了我的人,我就同它拼命。人是如此,天道,亦如此。”
謝長寂說不出話,他神智逐漸渙散,他只是反反復復,呢喃著:“晚晚……走吧。”
聽他一遍又一遍讓離開,覺比雷劫加都讓人覺得痛苦,眼里蓄著眼淚,聽著他的話,猛地發出聲:“我不走!你也不許走!我們都得活著,”大口大口息著,“我還沒有和你好好在一起過,我們還有一個孩子,你為人夫,為人父,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說自己要走?!”
“你怎麼能這樣呢……”噎出聲,“你怎麼能,給了我最好的一切,又和我說你要走?”
“是你說你要陪我,是你說再也不讓我一個人,我信了,你怎麼能食言?!”
“晚晚,”謝長寂靠著,“會有下一個人的。”
像過去一樣,沒有謝長寂,總會有下一個,陪伴你,走過后面半生。
沒有人一生僅止于,更何況,是他的晚晚。
“走吧。”他輕聲嘆息。
花向晚不說話,天雷一道一道而下,兩人被雷劫一點一點劈開,出鮮淋漓的骨。
“若我說,不會呢?”
啞聲開口,謝長寂指尖微。
“若我說,”花向晚喃喃,“不會再有下一個謝長寂,也不會再有下一個人,我偏生就要陪你,生死黃泉,灰飛煙滅,我都和你一起走呢?”
“謝長寂,”花向晚靠在他額間,聲音疲憊,“我一個人,走不了。”
“我想活,可我一個人,我怕了。”
謝長寂沒出聲,他氣息微弱,但他仍舊艱難出手,緩緩向上,似乎是想抱住。
天雷一道道落下,花向晚不斷將靈力渡謝長寂,知道抗天雷不可能扛到最后,干脆將天雷引自己筋脈,轉化靈力,一路流淌過去。
異于常人寬闊的筋脈了這些天雷最佳收容之所,只是每一次都必須忍折淬骨削般的疼痛。
可必須忍,這是和謝長寂,唯一的生機。
不是來陪他送死的,是來救他的。
疼痛讓一點一點清醒,懷抱著懷里的人,神智越來越清晰。
天雷逐漸加大,而隨著天雷越大,靈脈中的靈力儲蓄越多。
天道似乎也開始察覺不對,冥冥之中,花向晚覺有什麼在召喚。
“花向晚,讓開。”
似乎有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環繞在耳邊,將拖仿佛是宇宙一般的虛空之中:“九天玄雷劫,是他應下的,他是必死之人,你讓開。”
“為什麼?”
知道了這聲音的來,不由得將謝長寂抱得更了些:“他做錯了什麼?”
“他是禍世魔星。”
“所以呢?!”
花向晚猛地睜眼,怒喝出聲:“他做錯了什麼?魊靈是我放的,人是我殺的,就因為他與你許下九天玄雷劫,你就要取他命,是什麼道理?!”
“他是自愿為你承擔因果業障。”
“業障?”花向晚笑起來,“碧神君害我合歡宮時你不出現,我喪母喪友被人欺凌時你不出現,我自己為自己報仇,這時候你就來同我談孽障?!既然你是天道,你睜眼看著,那為什麼你不幫我?天道是只幫惡人的嗎?!”
對方沒有說話,沉默許久后,它緩聲道:“天命不可違。”
“可我偏生要違!”
握劍,只道:“我修至剛至強之道,我不信天命,我只信我自己。只要夠強,我便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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