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綠化的遮擋，陳圖沒能馬上看到我，他走得很是緩慢，像一隻蝸牛似的拐進了我業所在那棟樓的大廳裏。

我盯著他的影看得發懵，有十幾秒的遲滯，怔在原地。

察覺到我的異常，陳競順著我的視線投去目，他本按捺不住的嚷嚷了一聲：“陳圖那孫子！”

毫無遲疑的，陳競邁開大步子，徑直跟上陳圖，他又說：“弟妹，你慢慢來，我先去追！”

就像是被什麽敲中了大腦，那些遲滯徹底散去，我從恍惚中緩過神來，大步流星地跟上了陳競的步伐。

這棟房子，是沒有電梯的，不過樓道做得很寬敞明亮，每一個樓層都有寬大的落地玻璃，這讓陳圖在二樓就發現了我和陳競匆忙的行蹤。

過玻璃的倒影，我能看到他的臉上有短暫的遲疑，但他很快像是見到鬼了似的，一路狂奔。

就算我再漢子，我現在也是個孕婦，我那些彪悍在懷孕麵前，弱化了不，為孩子考慮，我不可能將自己的彪悍發揮出來，而陳競盡管之前大大咧咧的，可他真的很的不時回我，顧著我，等到我們好不容易爬到了四樓，一陣關門的悶響震耳聾。

看著冷漠閉著的大門，我的委屈困頓從心底蔓延出來，徹底就能羅織一個汪.洋大海，我差點就想讓陳競到我的房子裏麵去給我找個錘子，我用暴力弄開個門，幹脆利落地衝上去給陳圖狠狠摔上一掌，讓他滾蛋，然後我瀟灑如風返回深圳過我逍遙快活要錢有錢有什麽有什麽的生活，從此忘掉這個從我的生命中路過一段時間，給過我無窮溫暖也給過我無盡難過傷的男人。

可是，他給過我所有的難過，都被他給予過的溫所覆蓋，我即使對他一意孤行自以為是去決定我和他之間的結局，懷抱怨恨，卻無法稀釋對他生了什麽病這樣濃重的擔憂。

了鼻子，我努力控製住自己即將崩塌的緒，用力拍了拍門，我說：“陳圖，你給我開門！”

回應我的，隻有沉寂。

站在我側的陳競，他掏出一煙叼在上，卻沒有任何要點燃的作，他的眉頭擰一個深結，他示意我站過去一些，他靠過來，抬起腳就是一陣狠踹，他好不容易收住腳，他提高聲音說：“陳圖，你踏馬的要是個男人，你踏馬的就給我把門開了！伍一千裏迢迢從深圳跑到這邊來找你，你要是個男人，你踏馬的就別跟個蝸牛似的躲起來！”

而陳競得到的回應，與我得到的雷同，都是一片寂寥無聲的沉默。

咬著凝滯了一陣，我再一個用力拍門，我的聲音因為過於激而變得有些，像是被風切割得斷斷續續：“我懷孕了！”

就像是往平靜的水麵，扔下了一塊泡騰片，閉的門雖然沒有立刻被打開，但裏麵卻傳來了雜的腳步聲，一時遠一時近，充滿了糾結。

這樣的糾葛對峙，持續了大概五分鍾，裏麵傳來了陳圖的聲音。

不複以往的魅力無窮，也沒有以往的渾厚吸引，反而低垂得像是從地板上發出來似的，陳圖說：“伍一，我們已經離婚了，你該有新的生活，你該慢慢關注你邊更好的男人，你不該把你這一生捆綁在我這個不值得，配不上你的男人上。”

聽他的語氣，他不信我真的懷孕了。

不過他不信，那也是自然，我的懷孕，完全是一個意外中的意外。

而我更願意相信，我這一次的懷孕，是緣分之手，將曾經來過我的世界，卻又以讓我痛徹心扉的方式離開我的那兩個孩子，重新回到了我的世界上，這是造之神給予我的奇跡，是對我曾經擁抱過的苦難，給予我的嘉獎，我也相信隻要我相信日子能慢慢變好，它就真的會變好。

我也願意相信，即使陳圖得了一種我不知道，看起來無比嚴重的疾病，隻要不放棄求醫問藥，再可怕的疾病也會有撤退的一天，而我們終能獲得勝利。

咬了咬，又急速鬆開，我示意陳競先不要手，我叩門，說：“我懷了雙胞胎，我去做了檢查，醫生說孩子非常健康。”

氣氛，陷了死一般的沉寂。

僵持對峙了將近十分鍾，那道閉的大門被從裏麵拉開一角，陳圖的臉映眼簾。

憔悴而蒼白，棱角全是風霜。

隨著門被打開，陳競眼角的皺意先是一淡，卻很快又變得濃鬱，他的角囁嚅一陣，像他這般話多到唯恐天下不的人，居然能安靜如水，嘚嘚嘚下樓去了。

寬敞而空曠的樓道，隻剩下我和陳圖對視，新疆的風，夾雜著幹燥的沙塵味，從窗口越過來，飛撲在我的臉上，於是我的視線順勢而為，變得模糊起來。

可是我不敢肆意揮灑那些差點被風沙嗆出來的眼淚，我猛然地著鼻子，忍著即將想要化眼淚奔流出來的悲傷困頓，我死死地盯著陳圖那張黯然失的臉孔，我有氣無力：“陳圖，你就是一個混蛋。”

角微微一，陳圖稍微將臉斂下：“嗯，我知道。我總是自以為是，我也很自私，我永遠先想到自己，你不該為我奔波來到這裏。”

我的膛裏，似乎有無數的話想要迸發出來，可當我努力想要將它們串聯句子，我才發現我的徒勞無力。

難以名狀的緒在心口醞釀，煎熬苦，我下意識地用手將寬鬆的服往後捋了捋，出漸漸凸顯出來的孕肚。

瞳孔徒然一大，陳圖猛然將半掩著的門拽開，他箭步上前，他全然不顧我們之間還彌散著疏遠的氣氛，他雙手扣上我的肩膀，凝視著我的眼眸，小幅度地晃了一下我的，他的聲音因為抖而變得有些斷斷續續，慌而語無倫次：“伍一，你真的懷孕了？孩子不能留，我馬上帶你去醫院，我們馬上去醫院。肯定是最後一次，措施沒做好，那安全套往下了我沒注意，都怪我，我就是一混蛋，我就一混蛋。都怪我，從頭到尾就沒能給你好日子，全是這七八糟的狗！”

我沒有掙陳圖的錮，我依然盯著他滿是霧靄的眸子，我努力整理著思路，算是用最簡單的語言將事捋了一遍：“林思曾經給我介紹過一個醫生艾維，巧的是，艾維剛好是我以前帶過的英國小夥子皮特的母親，對我中有病毒這事束手無策，但一個校友有辦法。我之前和鄧七七去了上海一個多星期，就是去找艾維的校友。手的過程我不一一敘述，但我的運氣很好，我順利地熬過了這個手，艾維的校友本傑教授給我做過測試，我中的病毒分子，都被清理了。在我過來找你之前，我去做過產檢，找了教授看，也有檢驗，說我一切指標正常，孩子很健康。”

話匣子一旦被打開，我全然收不住，我停頓了一下準備繼續往下說，陳圖的瞳孔卻越張越大，他的角不斷搐痙攣著，張就是責備：“你去上海，是去做手？你知道不知道，做手到底有多大的風險，你為什麽要拿自己去冒險！伍一你永遠都是這樣子，固執，傻氣，不把自己當一回事！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對自己好一點！”

抑在心裏麵幾個月的委屈，已經發酵醞釀厚厚的一層，現在被陳圖這番責怪挑開了一個缺口，那些酸漫上來，我難以自控地手重重地捶在陳圖的膛上，扯著嗓子衝他吼：“陳圖，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特別厲害？你是不是覺得你啥都知道？你是不是認為你什麽都做得很好，你什麽錯都沒有？你不管做什麽選擇什麽都是為我好，你就是那麽偉大，你就是那麽牛叉，相比之下，我伍一就是固執傻氣不把自己當一回事？那你呢！那你把我當一回事了嗎？你寧願找你表妹周琦合夥來演一出戲，用背叛來傷我的心，讓我煎熬讓我困頓讓我懷疑人生，你也不願意跟我分你到底得了什麽病，該有什麽樣的人生際遇是不是？陳圖，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牛？”

“陳圖我恭喜你，我也覺得你特別牛！你跟我在一起這幾年間，你不曾向我攤開你所有生活的麵貌，你隻敢讓我看到你風無限運籌帷幄的一麵，你從來不敢讓我看到你的落魄你的無力你的無奈你對某些事的不可掌控。你從來隻會向我展示你好的一麵，可是我所有的溫聲細氣，所有的歇斯底裏，我所有的暗麵，我人所有的劣，我埋藏在溫和表麵下的偏激和懦弱甚至是不堪目的骯髒，你全部都能窺見。陳圖，與你在一起這麽久，我從來不苛求你事無巨細與我坦誠相見，我知道人晃著的這一生，總有些不願過多提起的逆鱗。”

快速地換了一口氣，我繼續用語言將自己所有激昂的緒澎湃出來：“但是陳圖，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事是，我們風雨時能在一起，平淡時能在一起，安康時能在一起，疾病時能在一起，我們既然選擇了在一起，在任何時候依然是我們相互去選擇相互去全，而不是我們當初共同選擇在一起，隻有你一個人選擇撤退，又把你撤退的結果塞給我！陳圖，你可能自以為你偉大，但你這樣做，考慮過我的了沒有！我就問你，考慮過我的了沒有！找你表妹來演出出軌演深，很好玩是不是！我就問你，是不是玩得意猶未盡，是不是你覺得自己很超神！”

像是倒豆子似的倒完這些話，我的緒到了最高的發點，我本抑不住的用力，重重地推了陳圖一把。

不知道陳圖到底是怕傷到我，而沒有用任何力氣去抵我的推搡，還是因為他本沒有任何的防備，隨著我這番推搡，他一個趔趄之下，踉踉蹌蹌連連後退幾步，整個壯碩的像一條拋線似的直往後倒去。

與地板相撞，那沉悶的響聲在我的耳邊回響著飄著，我覺得我的靈魂都被這一聲音衝撞得支離破碎，反正我六神無主了十幾秒，才瘋了似的蹲下去，抓住陳圖的胳膊，斷斷續續：“陳圖…你沒事吧？”

陳圖憔悴的臉因為痛苦而一團，他咬著牙，拚命忍耐著說：“沒事。”

一邊應我，陳圖一邊作勢爬起來，他爬得艱難，半分鍾後才勉強坐直了，卻彈不得。

我在驚慌失措下，視線在他的上到遊弋著。

可能是因為剛剛摔的幅度太大，陳圖原本就穿著特別寬鬆的休閑子，他的管在強力衝擊下，全然被掀了起來。

讓我視線全然停在那裏的是，他的左邊小上，布滿了麻麻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的已經結了痂，有的還沒有完全痊愈，咧著口子，裏翻紅，看起來目驚心。

莫名難以自控的，我紅了眼眶，手遲疑著老半天不敢落在他的小上，我再開口，聲音已經抖得不樣子：“陳圖，你怎麽回事，你的小上，怎麽全是傷口？”

我瘋了似的，卻不敢太過用力，我小心翼翼地順勢掀開陳圖右腳，那上麵的傷口盡管不像左腳來得麻麻，但卻也不。

我以為自己的眼眶早幹涸沙漠，但我盯著陳圖這兩條沒一塊好的小看了不過幾秒，眼淚已經逶迤一場暴風雨，我整個人像是被空了骨髓似的，一屁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嚎啕大哭。

不複以往的果敢和幹脆，陳圖遲疑了十幾秒，他小心翼翼湊過來，笨手笨腳地拿他的袖給我眼淚，他的作很輕，可是我卻覺得痛無止境，我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搖著：“陳圖，你到底生了什麽病？不管是什麽病，我們都去治，不管花多錢，咱們都去治，肯定能治好的，肯定會好的，我們去治病好不好？你別一個人熬著了，我們去治病，一定能好的，肯定能好的。”

即使我的視線被眼淚侵擾，變得模糊起來，可是我依然能清晰地窺見，循著我這番話，陳圖的眼眶先是微微一紅，那些紅越來越深，意從他的眼眶中迸發出來，他的角搐著遲滯著不過幾秒，他冷不丁出手來，將我整個人環在懷裏。

他的下擱在我的肩膀上，很快我覺到我的脖子上，有一串串的熱淚落，陳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著，沉靜而無奈：“伍一，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一直以來，我都是那種特別會封閉自我的人，我願意在你的麵前展示我的風無限，那是因為我希你永遠熱我的魅力。我不願意在你的麵前展哪怕一的狼狽，是我骨子裏麵的自卑作祟。我們有一個不算好的開始，我們的故事從你鄙夷我恨我開始，我在你的麵前總是忍不住充滿著自卑，即使我知道你深深地著我，你比你自己更深我，可是我依然無法改變自己心對你患得患失的覺。跟你在一起的這幾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意的日子，是我覺到最溫暖的日子，你就算什麽也不用，隻安安靜靜地呆在我的邊，就能給予我無數安定的覺，家的覺，深的覺，是你讓我味到生活的真實滋味兒，你給我的東西很多很多，可是我能給你的，得可憐。我覺在我們這段裏麵，我們永遠是那麽的不對待，我因為你，獲得了幸福，而你跟我在一起，隻收回那些七八糟的跌宕起伏。我遇到你，是我的幸運。你遇到我，卻要遭跌宕和不幸。”

我的眼淚洶湧依舊，也不管陳圖能不能看到，我用力地搖頭：“我從來都覺得能和你在一起，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

用力地一環，陳圖似乎企圖將我徹底錮在他的懷裏，但他的手臂卻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已經不像以往那般孔武有力，隻能算是空地掛在我的上，我立馬察覺到了這些異常，不再去彈。

重重地連連咳嗽了好幾聲，陳圖將下徹底擱在我的肩膀上，他真的消瘦了不，他的下有些硌人，但我渾然不覺，耳朵豎起，用來撲捉陳圖裏麵吐出的每一個字。

止住了咳嗽，陳圖的聲音全是疲憊的悵然：“在把湯雯雯繩之於法的前期，我的心裏麵澎湃著無數的計劃和打算，我記得我曾經給你許諾，等時機，你帶上我，我帶上錢，到所有你願意到的地方去徒步，晃，周遊，用你最喜歡的方式，行走著，我們可以一起慢慢變老，即使我們之間沒有孩子維係，也能一路走到老。伍一我是真的有過這樣的計劃的打算，我也記得我答應過你的事。可是可能是我這幾年太好運了，幸運得有些忘乎所以，生活它得給我使點絆子，讓我回歸現實，回歸到我陳圖始終無法走運一輩子這樣的現實，我在某一天加班出來，我忽然發現我的腳不聽使喚了。是的，它不聽使喚了。它無法讓我走得平穩，無法讓我的達到一定的平衡，我剛剛開始以為，我隻是有點累了，等我休息好，又是一條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