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看了這三人的殿試卷子, 嘆了一口氣。
高其倬先不提,法海和滿保的卷子就算不能名列一甲,也能進二甲前列。
但康熙時定下了一個規矩, 就是“滿不點元,漢不選妃”。
“漢不選妃”即漢人不能進宮。能進皇帝后宮的除了蒙古人,就只有滿漢蒙軍旗和包。
所以一般說順治之后的“漢妃”, 其實就是漢軍旗和漢包。
當然,如果皇帝真看上了某個漢,也簡單。從康熙時,江南員就向宮里輸送會唱戲的小孩小男孩。乾隆時他和他的圣皇太后特別聽戲,在宮中養著幾十上百個小伶人。著名的漱芳齋,就是給那些小伶人住的地方。
這時候,只要把這些小伶人罰包就,便算是旗人了。
朝中也有許多漢人員了罪罰進包, 之后立了功再出旗為民。
“漢不選妃”, 哪是如此不便之事。
但“滿不點元”就很嚴格了。
這個措施其實是給順治屁。
順治時為了扶持滿人科舉, 科舉曾經試著分滿漢兩榜。所以大清歷史經歷了112次科舉,但有114個狀元。
但那兩次滿漢分榜, 遇到了極其嚴重的尷尬——滿人參加科舉的人數連榜都填不齊, 大部分人能把字句寫通順就算優秀。
其實那兩次滿人狀元可能確實有些真才實學, 但被參加這兩榜的滿人廢拖累,他們的狀元含金量也變得極其低。
順治本想讓滿人中多出些厲害的讀書人, 來宣揚滿人學問也不錯。結果起了反效果。
于是只兩期滿漢分榜之后, 這政策就停了。
之后滿蒙只是給額外錄取名額, 不占用原本科舉名額。放榜時, 與其他漢人學子同榜排名。
然后, 皇帝又跟挽尊似的, 聲稱為了預防徇私舞弊,減輕滿漢矛盾,“滿不點元”,滿人原則上不為狀元,不一甲。
不僅如此,若是康熙遇見特別優秀的旗人學子,還會故意對方名次,將其在三甲,然后迅速重用。
比如后面那個二十九歲就當封疆大吏的年羹堯。
也不知道康熙為何有這重用旗人,非得對方科舉名次的習慣。胤礽只能說,汗阿瑪自有他的考量,作為太子,他要學的還很多。
唯一例外就是納蘭德。康熙看來看去,委委屈屈給了納蘭德一個二甲第七的好名次,回頭還和胤礽說,他怕得太低,天下人會笑話他不通文墨。
胤礽安康熙,汗阿瑪您真是棒棒哦,把狀元到二甲第七,可真是太委屈您了。
于是納蘭德以及后續許多滿人勛貴想要大學、科舉雙魁首的夢想,就這麼無地被康熙咔了。
胤礽不知道說什麼好。
最開始這“滿不點元”,是皇帝自欺欺人的挽尊。但現在滿人中也有能干人了,放開了不好嗎?
可能他汗阿瑪還是心虛吧,認為點了旗人的一甲,會引起天下漢人讀書人的爭論,索直接旗人名次了。
反正最后重用誰,還不是他這個皇帝說了算。
至于那些旗人也想要個好名次……做人要實在,別那麼虛榮。(此當有納蘭德吐的聲音。)
法海和滿保本來也會被康熙到三甲,還是胤礽好說歹說,才讓康熙勉為其難讓其留在了二甲。
胤礽認為,法海、滿保、高其倬三人既然已經為這一榜進士的領頭人,若科舉名次太低,恐怕不能服眾。
雖說滿人不在乎,但對漢人而言,同進士出和進士出的含金量十分不同。
清晚期的曾國藩最郁悶的就是他的“同進士出”,后來還了一個梗了。
這三人要繼續為這一榜進士的領頭人,三甲同進士肯定是不的。
胤礽看著康熙雖然同意,但仍舊滿臉不樂意的模樣,懷疑康熙老喜歡這些即將被重用的人的科舉名次,可能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借口,他本人的惡趣味才是主要原因。
總之,胤礽終于幫這三人穩住了進士出。
但看著這三人的殿試試卷,他仍舊很不開心。
法海和滿保的試卷不比一甲更言之有嗎?不比二甲排名前列的人更見聞淵博嗎?
以后的科舉試卷可是會變史料,在后世展覽的。汗阿瑪只圖一時惡趣味,這科舉試卷一展覽,他小心后世變笑話。
胤礽想了想,特意找康熙,讓康熙把實錄中他也參與閱卷的事劃掉。
康熙疑:“怎麼,都到現在了,你還擔心外臣說你僭越分權?放心,敢說咱爺倆的人已經拜殺得差不多了。”
胤礽搖頭:“不不不,汗阿瑪,不是這個原因。以后這些試卷文 章肯定是會被后人閱讀的。兒子可不想被后人說不通文墨,不識好壞。”
康熙:“?”
康熙拳頭:“你的意思是,你汗阿瑪不通文墨,不識好壞?”
胤礽退后幾步,使勁搖頭:“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汗阿瑪自有考量,但后世人哪懂汗阿瑪背后的考量?”
反正我不想背鍋。
康熙氣樂了,于是宮中又出現了康熙揮舞著小皮鞭驅趕太子上樹這一幕。
最終,胤礽還是沒能逃過與康熙一同閱卷的紀律。康熙還撒謊,說是胤礽故意旗人名次,以免漢人學子對排名不滿。
康熙口述,讓寫《起居注》的員記載:“太子說,閱卷之后,皇父知道哪個旗人有才干,之后自會重用,不需要那些虛榮的名次。”
胤礽漲紅著臉道:“兒子沒說過!那是汗阿瑪說的!兒子堅決反對!兒子還據理力爭,替法海和滿保保住了二甲的名次!”
康熙一手按住了兒子的腦袋,慢條斯理地說道:“朕說是你說的,就是你說的。”
員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書卷,表疲憊極了。
雖說這《起居注》啊,難免會有所刪改。但是皇帝陷害太子什麼的,是不是過分了?
皇上您也知道您這樣做對旗人不公平,您何苦把這口又黑又圓的鍋扣在太子上?
員決定,將這件事記下來,寫在回憶錄中,為太子平反。
明珠消息靈通,很快得知了這件事。
納蘭德和納蘭揆敘相繼離京,小兒子又頑劣,明珠經常把大兒子的學生法海喚到家中悉心教導,以安自己被小兒子氣得疼的老心臟。
“太子之恩,你要記住。”明珠嘆息道,“皇上也是,唉,旗人進士確實不缺上進的機會,以你和滿保的出更不缺。但這科舉名次也很重要啊。”
顯然,明珠也因為自家大兒子只得了一個二甲第七非常不滿。
他見康熙這樣,就不讓自己二兒子三兒子科舉了。反正都會被名次,不可能一甲登科,還不如當個筆帖式或者拜阿唐,再宮當個侍衛,走正統的勛貴上進路線,免得折騰。
法海有氣無力地應下。
明珠疑:“你都二甲了,怎麼這麼沒神?”
法海道:“沒、沒什麼。”
明珠眼珠子轉了轉,道:“你大哥寫信來訓斥你了?”
法海趕搖頭。
若是鄂倫岱訓斥他,他可能還好一些。
但鄂倫岱信中的容卻是讓他不用擔心,可以更囂張一點,就算是宗室子弟,我佟家也不怕。
鄂倫岱還非常欣,法海這個悶葫蘆居然能和人打架了,出息了啊,要再接再厲。
法海看著書信傻眼。他大哥不僅不訓斥他,還夸獎他?這樣真的好嗎?
夸岱老氣橫秋地拍著法海的肩膀:“大哥就是這子。他要是在京中,可能就已經開心地打上那什麼王府的門了。幸虧侄子是嫂子教,否則還不知道會被大哥教什麼混蛋樣。”
說起對自家混蛋大哥的不滿,夸岱可以整整一天不休息。
法海聽著夸岱絮絮叨叨,兩眼無神。
他……并不想被鄂倫岱當弟弟一樣寵啊。這樣他多難多尷尬!
特別是當他額娘開心地問他,他已經進士及第,能不能讓葬佟家祖墳的時候,法海就難了。
明珠略一思索,道:“以鄂倫岱的子,他不僅不會訓斥你,還會夸獎你。怎麼?他對你好,你反而不高興?”
法海垂下頭,不說話。
正端著糕點過來給明珠和法海加餐的覺羅氏見狀,嘆氣道:“你是為你娘吧。”
明珠疑:“他娘怎麼了?鄂倫岱離京那麼遠,還把和碩格格也帶走了,佟家府上不又是他娘管著。難道誰還能給他娘氣?”
“后院之事你不懂。”覺羅氏道,“正因為現在有了當家娘子的權力,才會有更進一步的奢。若只是想要求個誥命,以法海的能耐,將來也不是做不到。最怕的是,若是想進佟家祖墳,和佟國綱合葬……”
明珠皺眉:“就算有了誥命,也是單獨安葬。哪有侍妾祖墳的?佟國綱的原配臉面往哪擱!”
法海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明珠見狀,訓斥道:“你娘真的以此事你?這事你可不能糊涂。若你開這個口,鄂倫岱定不會同意。佟家就剩下你們三兄弟,若因此事起了間隙,佟家豈不是更加艱難?聽我的,好好勸勸你娘,這后哀榮的事,又不止葬祖墳一項。你好好當個大,封個爵,到時候給你娘討個誥命夫人,把墓修得大大的,甚至可以給你娘單獨修個寺廟供奉,這不仍舊很風?”
覺羅 氏也勸說道:“將來讓你娘和你一起合葬,在地下也能陪著你,以天倫之樂。這不比去追隨佟國綱,繼續伺候人強?”
法海拭了一下眼淚,道:“我也不想和大哥、三弟起間隙。只是娘說這輩子唯一的心愿就是葬祖墳,揚眉吐氣,我……”
明珠和覺羅氏對視一眼,眼神都很無奈。
這就很麻煩了。
“拖著吧,拖著一步是一步。”明珠道,“或者你先應下說會努力,到時候給你娘捐個寺廟,立個功德碑,也算盡力了。人要學會變通。”
法海傻眼。這意思難道是……先騙著?
單純小子法海暈乎乎地離開納蘭府。
明珠對覺羅氏道:“你說這小子能變通嗎?”
覺羅氏搖頭:“佟家的人子都很倔強,恐怕很難。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就算他在此事上與鄂倫岱惡,今后老死不相往來,但將來在朝堂上遇上什麼事,他們肯定還是會默契地互幫互助。畢竟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呢。”
明珠道:“說別人家我信,說佟家……”
明珠搖搖頭。佟國維前車之鑒在那呢。
法海是他兒子唯一的室弟子。若法海和鄂倫岱惡,他兒子肯定也不好做。明珠想了想,找索額圖商量,有沒有什麼辦法解決此事。
索額圖翻白眼:“這事簡單。給我。”
明珠鄙視道:“簡單?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法子。”
索額圖冷哼:“走著瞧!”
幾日后,康熙正和胤礽一起批改折子的時候,看到一大堆彈劾鄂倫岱和法海兄弟鬩墻的折子。
父子倆傻眼。鄂倫岱離那麼遠,怎麼還能和法海兄弟鬩墻?
康熙:“走,去看熱鬧?”
胤礽丟掉折子:“好啊!”
于是父子倆推開政務,悄悄喬裝打扮,出宮去打探消息。
雖然他們能直接找來侍衛詢問,但哪有自己出去打探消息有意思?
經過一番打探,原來法海想要讓母親祖墳,鄂倫岱堅決不同意,兩兄弟決裂,法海要離開佟家,另立一宗。
法海還說,嫡妻算個屁,覺羅氏算個屁,我進士的母親難道不能把這些全掀了?
康熙和胤礽滿頭問號。
康熙問道:“保,你說這是法海能做的事嗎?”
胤礽猶豫。他真不確定,因為法海在原本歷史中確實因此事和鄂倫岱惡。
不過那時候法海已經了十四阿哥的師傅,自認為是皇子師,才有這個底氣。現在法海不至于這麼莽吧?
胤礽道:“我們去問問?”
康熙想起佟府,眉頭皺了一會兒,還是道:“好。”
他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佟府了。
父子倆駕臨佟府,法海和夸岱都嚇到了。
這謠言居然還驚皇上和太子了?法海的進士之位不會沒了吧?
法海都哭出來了:“臣、臣沒有啊,臣沒做過這事,沒說過這話!”
夸岱也為二哥說好話:“二哥他娘確實有這個想法,但二哥沒同意,一直為此事痛苦著,不敢讓大哥知道。”
康熙樂了:“但現在京中都傳遍了,你小子要因為孝道而分宗。那分不分啊?要分的話,朕給你做主分了。”
胤礽無語。他還以為康熙會勸幾句,哪知道康熙居然來拱火。
胤礽道:“既然你娘想葬祖墳,肯定是不愿意你分宗的。現在已經知道了寧愿離開佟家,也要滿足心愿的孝心,估計就不會鬧你了。此事就暫時不去理睬,等它自然平息吧。”
夸岱點頭:“姨娘確實已經抱著二哥哭,說不愿意離開佟家,不讓二哥分宗。”
夸岱對此事其實也膈應,一度有些不想理睬這個二哥。
但看二哥這麼痛苦,這件事又確實是別人誣陷,夸岱對兄弟都很心,便也氣不起來了,一直想著怎麼幫法海洗誣陷。
夸岱作為直親王伴讀,現在已經是宮中二等侍衛,人脈很廣。他卻怎麼也查不出,究竟是誰在污蔑他二哥。
最終,他只能將其歸結于是想要佟家倒霉的政敵。
得知前因后果之后,康熙心滿意足地離開。
回宮的路上,康熙問道:“保,你說這事是誰在搗鬼?”
胤礽道:“此事看似是彈劾鄂倫岱和法海,其實是以釜底薪之勢,解除了鄂倫岱和法海后顧之憂,暴地磨平了兩人之間的間隙。以兒子看來,或許是一關心佟家之人。”
康熙點頭:“這手段很悉啊。你想到了誰?”
  ;胤礽道:“汗阿瑪呢?”
康熙笑道:“你把你懷疑的人寫在紙上,我們爺倆換。”
胤礽和康熙寫完紙條,換一看,胤礽寫的是“明珠”,康熙寫的卻是“明珠、索額圖”。
胤礽疑:“明珠關心法海很正常,叔外祖父怎麼也參與了?”
康熙道:“那些彈劾的人中有索額圖的人。這兩個老家伙不互斗之后,找什麼樂子都喜歡一起來。或許是明珠找到索額圖,兩人就一起手了。”
胤礽更傻了:“他們倆什麼時候關系這麼好了?”
康熙哈哈大笑:“從一同當反太子黨臥底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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