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年輕人坐在路邊，亞麻的髮梢散落在他蹙的眉邊，腦後一束長髮系起來搭在他肩上，末梢垂落在他口。他屈膝坐在路邊的花壇上，一手扶著額頭，手指進額髮裏，因為額髮被手起出的額頭皺著，他抿了，看起來心很差。

迦南最近很煩躁，不僅僅是因為多年來已經習慣使用的神力被封住無法使用的緣故，更是因為這個遍地都是讓他厭惡的人類的地方。雖然從決定服從諾亞的命令來到人類的居住地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真的來到這種被人類環繞的地方，他還是有一種窒息的覺。

諾亞跟他說的道理他明白，所以他才願意接這個任務。可是他實在是控制不住看到人類時那種煩躁的覺，所以，在面對人類的時候他才會用那種讓人不舒服的口吻說話——就算他知道不該那樣做，那樣會給諾亞帶來麻煩，他也控制不住自己。

諾亞回去之後做出的決定在星球上掀起了軒然大波，絕大多數伽緒激，堅決反對和人類聯盟的提議。但是，也有一部分伽因為對諾亞的信任而選擇支持諾亞的決定——這一部分伽絕大多數都是第二代伽以及稀的第三代伽，在星球上出生並長大的他們並未曾親經歷過人類對伽所做過的殘酷事，對人類的仇恨自然沒有第一代伽那麼深固。

迦南是第一代伽。

在支持諾亞的決定的伽中，他是極數的第一代伽。從人類的迫害之中逃出來的第一代伽都對人類有著強烈的恨意，他也不例外。但是……

前方傳來小孩子清脆的笑聲，他坐在花壇上，目落下去，就看見他下方斜道上那路過這裏的一家三口。

小小的孩子圍著人的小打著轉，墊著腳尖手想要去抓人手中的東西，卻怎麼都夠不著，頓時小臉委屈得不行。一旁的男人哈哈大笑著從後面一把將小孩舉起來，讓他騎在自己肩上，剛才還扁著委屈得要哭的孩子立馬樂了，摟著父親的腦袋低下頭用力地親了一口。

……

亞麻髮的青年看著腳下的那一幕，散落的髮梢影落進他的眼中，讓他的瞳孔突然變得暗了幾分。他的目裏滲出幾分戾氣，手用力攥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手臂上的金屬環陡然嗡嗡地晃了起來，晃得非常劇烈，那是他被封的神力在劇烈起伏的證明。

他咬著牙，用極為兇狠的目盯著下麵。

哪怕大部分神力已經被鎖住，那殘餘的一點神力波已經足夠影響到不遠的那一家三口，他們本能地向這個方向看來，雖然看不清青年的臉，但是那種說不清的惡意已經近乎於實質地迫到了他們，讓他們出驚懼的神，而被父親抱著的小孩更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一隻手突然從上面過來，按在迦南的頭上，一下子將他的腦袋狠狠地了下去。

那帶著戾氣的神力被這麼一之下瞬間消散，那一家三口有些困地站在原地，看到那個讓他們到不舒服的青年邊突然出現的黑髮年對他們笑了一笑，說不清為什麼，和剛才讓他們渾發寒的覺完全不一樣，有一種溫暖的覺通過那個年的笑傳了過來，像是融化掉了剛才的冰冷惡寒的覺，讓他們心裏一下子就覺得舒服了起來，就連那個剛哭了幾聲的小孩也停止了哭，吸著手指，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上面那個沖他笑的大哥哥瞅。

“放手！”

突然被猛地按下腦袋的迦南氣得不行。

“你想對小孩子做什麼？”

繆特將目從那已經轉離開的一家三口上轉回來，落在迦南上。

“我沒想做什麼！”

仍舊被死死按著頭的迦南咬著牙回答。

他沒有撒謊，也不是在狡辯，他的確沒打算傷害那幾個人類，他只是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緒而已。

“人類之所以害怕伽，覺得伽是怪，是因為伽一點點神力的波就會對普通人造傷害。”繆特鬆開了按著迦南腦袋的手，“就算你是無意識的，但是要是沒有這個制環的制，你在剛才就會傷害到那幾個人，尤其是那個小孩子，你剛剛這一下就很有可能讓他神崩潰。”

他說，“所以在你們能控制自己的緒之前，這個環是不會取下來的。”

“……”

迦南沉默了稍許，他坐在花壇邊上，低垂著頭，雙臂搭在雙膝上，後頸上那一束亞麻的長髮從他肩側垂落下來。

稍許之後，他才小聲回答了一句。

他說：“我知道了。”

繆特看了低著頭的迦南一眼，這麼長的時間裏，他是第一次從這個人口中聽到這種表示著認輸的話。

其他的年輕的伽都在慢慢地改變，唯獨這個伽對人類的仇恨和厭惡深固。他仇視著所有的人類，無論是軍人還是普通人，甚至於剛才那個幾歲大的小孩都……

“你為什麼要來這裏？”他問，“如果你仇視人類到這種地步，如果你不能接和人類結盟，那你為什麼要接任務來到這裏？”

如果迦南是抱著想要攪這個結盟的念頭來的，諾亞不會看不出來，更不可能將他派過來，既然諾亞選擇了他，那麼就說明迦南是認真地支持著諾亞的決定。

但是他一邊決定支持伽和人類結盟，一邊又對人類避如蛇蠍，對自己也各種看不順眼，繆特實在搞不明白這個伽到底想要怎樣。

“…………”

迦南坐在原地，低著頭抿著沒有吭聲。

“如果結盟失敗了，我和你們回到諾亞方舟星球上。然後呢，伽繼續躲藏在那個星球上，裝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裝作那個星球就是全部的世界？人類繼續畏懼伽，仇視伽，捕殺伽……你覺得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

迦南仍然沒有說話。他知道諾亞說得對，這位諾亞繼承人說得也對，伽不能一直在那個小小的星球上，外面的世界在飛速地變化，而伽卻抱著頭裝作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以為這樣就沒有人能看到他們傷害他們——這是自取滅亡之道。

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迦南才願意服從諾亞的決定，促使伽和人類結盟，為伽博一個未來。

但是，哪怕理智上明白，他在上依然無法克制他對人類的憎惡和仇恨。

沉默了許久之後，他終於開口說話。

“人類……值得信任嗎？”

迦南說，目猶豫不定，語氣帶著一點茫然。

“如果他們騙了我們，我們能怎麼辦呢？”

諾亞說，幫助這個勢力的統帥者統一宇宙，等到這個人類為皇帝之後，他就會頒佈法令，止人類傷害伽，這樣他們伽就不用總是小心翼翼地在那顆小行星上，這樣新誕生的伽的孩子們就不會再遭到人類的迫害……就跟他小時候一樣。

不再被迫害，不再心驚膽戰地躲在一角，他們可以和人類一樣堂堂正正地出現在世界的任何一地方。

多麼有力的未來。

……

可是，人類可以信任嗎？

那個人類的元帥真的值得信任嗎？

如果他們幫那個人得到了宇宙，那個人為了皇帝卻拒絕履行對伽的約定，他們也束手無策。

只要一想到這一點，迦南就覺得極為彷徨和不安。

人類是殘忍的生，是善於欺騙和偽裝的生，他無法輕易地相信他們。

“你說得對，或許那個人類會欺騙我們。”

站在他邊的那位諾亞的繼任者說。

“而且，就算他最後真的騙了我們，甚至於反咬我們一口，我們也拿他沒辦法。”

聽到這些話的迦南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繆特會這麼說，他一直都覺得，這個諾亞繼任者比起為同胞的伽其實更親近人類，這也是他一直不喜歡這個諾亞繼任者的原因——他以為他那麼一問，繆特就會打包票地告訴他，那個人類一定值得信賴讓他放心之類的話。

如果繆特這麼說的話，只會讓他更到不安和排斥。可是現在繆特說那個人類的確有可能會欺騙他們的時候，他反而懵了。

但是繆特卻覺得很正常，他喜歡將，他信賴將，那是他自己的事，不代表他一定要求別人和他一樣去信賴和喜歡將。站在諾亞的立場上，站在迦南的立場上，他們對將保留著懷疑的態度是很正常的事。

“那麼，就算是那樣吧，就算人類真的欺騙了我們，就算我們可能會得到一個被背叛的結果……可是，就因為有可能會被欺騙，我們就什麼都不做了嗎？”

年說，他站在迦南邊，他頭頂的那蜿蜒的圓筒狀道之中，一輛輛懸浮車呼嘯而過。高聳雲的高樓矗立在大地之上，流線型的金屬建築沿著方正的線條展開。天空之上，巨大的飛船列著隊在緩緩地航行。

繆特看著這個陌生而又悉的城市，和他曾經的世界完全不同，但是他依然待了許久的星際城市。

“不做，就不會有任何改變。”

迦南坐在那裏，他聽到那位諾亞繼任者的聲音從他頭上傳來。

那聲音中沒有迷茫，沒有彷徨，只有一種看著前方的力量。

“做了，有可能被欺騙，但是也有可能不被欺騙。”

他聽見繆特這樣問他。

“迦南，零的可能和一半的可能，你選哪個？”

他抬起頭，向那個年看去，而繆特也在這個時候低下頭，向他看來。

他看到了那雙漆黑的眼眸，明明是最黑的調，卻有著一種從其中誕生的明亮的，就像是他剛才聽到的聲音一樣，一種毫不搖地看向前方的力量。

在這一刻，他或許明白了諾亞選中這個年為繼任者的原因，並不僅僅只是因為是僅次於諾亞的力量，還因為這個年擁有一種他們所有人包括諾亞都沒有的力量。

那顆星球是伽的樂園，失去了樂園，他們將從此失去安逸的生活，他們虛偽的和平將會被徹底打破，他們將被著走向外面那個未知的世界。

一味地止步不前沒有未來，一味地懷疑和躊躇只會讓人越發膽怯，因此，伽需要一種力量，一種帶領伽向前走的力量——

哪怕那種力量會打破那個宛如空氣泡沫一般的樂園。

哪怕那個力量帶領他們的道路中伴隨著對未知的恐懼、彷徨，還有痛苦。

可是他們需要這樣的力量。

迦南想他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他依然不能完全的去相信人類，去完全相信這位諾亞繼任者選中的那個人類元帥。但是他想，有一些事，就算有可能只是一場騙局，還是必須去做。

“我知道了。”

迦南說，他站起來，他的目掃過這座和他的家鄉完全不同的鋼筋鐵骨的城市，這座帶著金屬冷意的人類城市。眼底的迷茫和彷徨已經散去，他的目看向天空，無數道鋼纜和道在天空中錯，形一種人類所特有的紋路。

他說：“下一任的諾亞，我願意相信你。”

所以，請務必帶領我們伽走向正確的道路。

所以，請一定要給予我們真正的未來。

………………

…………………………

“你也做出選擇了嗎？”

“……是。”

“那麼，三比二，按照先前說好的，我們以自己的意願遵從諾亞的意志，選擇和人類結盟。”

伽的社會和人類有很大的差別，伽之間並沒有階級等級，也沒有上下之分，不存在誰命令誰這樣的況，只有因為敬重而願意遵從對方這樣的況。伽之間可以通過意念和神力流，而意念和神力都是無法作假的，所以伽之間不存在謊言以及欺騙。

伽們願意服從諾亞的命令，那是因為他們對諾亞完全的信賴和尊敬，諾亞就如同伽的信仰一般，沒有伽會違背自己的信仰。

但是，同樣的，諾亞也絕對不會做出強行命令另一個伽或者要求另一個伽必須服從自己這樣的事。諾亞尊重每一個同伴自我的意志，就像是當初繆特想要留在人類的世界，他就不會強行帶走繆特一樣。

因此，他沒有命令這五位伽一定要遵從他的意志去和人類結盟。這幾個年輕的伽都是相信諾亞的判斷，然後以自我的意志來到了這裏，在他們的想法中，和人類結盟只是其中的一個可能。在來到人類的世界之後，他們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思維去思考，然後最終作出決定。

十幾天過去了，雅弗是諾亞的忠實追隨者，早已做出了選擇，莎拉也在不久之前選擇了願意和人類結盟，緹娜和希伯似乎還在猶豫著未作出決定。但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之中最頑固最厭惡人類的迦南竟然比他們先一步做出了要和人類結盟的決定。

這樣一來，按照他們一開始約定好的，數服從多數，他們將作為伽的先遣隊留在這裏，和人類結盟，幫助那位人類元帥獲取整個宇宙。

“我還以為迦南你肯定會投反對票！”

希伯一臉難以置信。

“…………”

亞麻長髮的青年坐在沙發上，沉默了半晌，才用很低的聲音開口說話。

“我要是反對就不會來。”

“我以為你是來搞破壞的。”

“……閉。”

“我猜得不對嗎？”

“千里迢迢地跑過來就為了搞破壞，希伯，這種事只有你做得出來。”白金短髮的雅弗說，瞭解自己這幾位同伴格的他毫不猶豫地站在了迦南這一邊。

希伯嘖了一聲不說話了，而雅弗繼續說了下去。

“迦南只是對某件事還存有疑問而已。”他說，“說實話，我對這件事也有很大的疑慮。”

“你指什麼？”

一旁的緹娜開口詢問。

“雖然按照約定，我們伽幫助那位人類元帥為帝國的皇帝，到時候，那個元帥就會給予伽和人類一樣的公民權——但是，等那個元帥了皇帝之後，突然翻臉不認人了，不承認約定了該怎麼辦？”

“……呃。”

希伯和其他人都不吭聲了。

在他們幾個人之中，雅弗是最穩重的人，迦南年齡比他們大，也算是經過事，剩下的幾個基本上都是年輕而又不太想事的類型。迦南和雅弗想不明白的事，他們就更不可能想明白了。

半晌靜默之後，眨著大眼睛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的亞麻捲髮的小心翼翼地舉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