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他溫煦的聲音,終是讓姚蕓兒的神智微微恢復了些,了眼珠,這才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薛大哥……”輕語。
薛湛出胳膊,將的冰涼的小手攥在手心,男人寬厚的手掌十分的暖,姚蕓兒怔怔地瞧著他,輕聲道:“薛大哥,我爹爹沒死,是嗎?”
薛湛扶起的子,姚蕓兒這幾日都沒有進食,每日里只能被仆人喂些湯水進去,整個人纖瘦得如同一縷輕煙,讓他察覺不到毫重量。
渾上下都沒有一丁點兒力氣,此時只得倚在薛湛的懷里,男子的胳膊攬過的纖腰,一面扶著向外走去,一面低聲道:“什麼也別想,去好好睡一覺。”
男子沉緩悅耳的聲音一點一滴地沁進姚蕓兒的心里,實在累極了,任由薛湛帶著自己走出了靈堂,的腳步是虛浮的,未走出幾步,便地倒在了男人的懷里。
薛湛將姚蕓兒一個橫抱,牢牢抱在懷中,男子清俊的容在月下是淡淡的影,他一語不發,穩穩當當地將姚蕓兒送回房間,著子沉睡中的面容,薛湛的拳頭悄悄握,終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池州。嶺南軍軍營。
“元帥如今怎樣?”
待夏志生從營帳里走出時,諸人皆圍了上去,孟余聲音沙啞,出聲問道。
夏志生搖了搖頭,眉心蹙著,顯是袁崇武的傷勢頗為棘手:“元帥這次傷得極重,那長矛刺得太深,若是手拔了,只怕元帥會失過多,難逃一死。”
“那若不拔呢?”孟余一句話口而出。
“若不拔,老夫無從下手為元帥醫治,也是一條死路。”
“拔是死,不拔也是死,夏老的意思,倒是說咱元帥沒得救了?”李壯一的,自是方才在戰場上染上的,他也來不及去,待聽夏志生這般說起,頓時失聲道。
夏志生沒有說話,沉默不語地站在那里,眼底漸漸浮起一抹絕。
孟余見他的神,就知道袁崇武眼下定是兇險到了極點,他心如麻,剛回頭,恰巧見袁杰正向著營帳大步而來,當下心頭一轉,遂向著袁杰拱手道:“帥,元帥眼下的形委實兇險萬分,屬下斗膽,還請帥盡快拿個主意,元帥上所中的長矛,究竟是拔,還是不拔?”
袁杰不過十四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此番驟然見諸人的眼睛全落在自己上,當下便有些手足無措,可一想起如今生死難料的父親,年便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心頭卻也是的,只恨母親不在旁。
見袁杰一直躊躇不已,孟余不免焦灼起來,又上前俯抱拳,再次道:“將軍,您倒是快些拿個主意,元帥,怕是沒工夫再等了……”
袁杰心頭一慌,想起如今危重的父親,額上亦起了一層細的汗珠,年輕的臉龐與諸人一般,同樣是左右為難的神。
“既然不拔只有死路一條,不妨拔了,還有一線生機。”
驀然,就聽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眾人回頭一瞧,就見正是一襲戎裝的慕七,手中托著一個盒子,向著諸人走了過來。
“七小姐。”孟余見到,眸心便是一,對著拱了拱手,卻猜不出的來意。
慕七神淡然,將手中的盒子遞到夏志生手里,道了句:“這是咱們慕家祖傳的療傷圣藥,你拿去給袁崇武外敷用,只要他不是傷到要害,我保管他不會死。”
夏志生雙手接過藥盒,眸卻向著孟余去,兩人對視一眼,頗有懷疑之。
慕七見狀,便是一記冷笑,道:“慕家既與袁崇武結盟,自是不會看著他去見閻王,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這藥我是送來了,若你們還想要袁崇武活下去,那就盡快給他用上。”
慕七說完,看也不再看眾人一眼,轉便離開。
“站住,誰知道你這藥是真是假,若我父親用了你這藥,一命嗚呼,又該如何?”袁杰見慕七神倨傲,心下已是不悅,待轉離開之際,這一句話便口而出。
慕七停下步子,一雙目雪亮,在袁杰面上劃過,角卻浮起一嘲諷,只吐出了四個字來:“無知小兒。”
似是不與袁杰多費口舌,一語言畢,遂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嶺南軍大營。
見慕七走后,孟余顧不得許多,奔至夏志生旁,道:“夏老快些看看這藥,究竟能用不能用?”
夏志生一臉凝重,將盒子中的藥丸放在鼻間細嗅,卻怎麼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麼藥,當下,他微微一嘆,對著孟余開口:“眼下,倒也只有試上一試了。”
聽著兩人的意思,仿佛要死馬當活馬醫一般,袁杰心頭頓時不安起來,嚷嚷道:“夏爺爺,慕家的人狼子野心,他們送來的藥,怎能去給爹爹用?”
“帥,咱們眼下,只有這一個法子。”夏志生說完,又回到了主帳,袁杰剛要跟進去,卻被孟余一把攔住,袁杰見旁全是叔叔伯伯輩的人,如今父親病危,若有一好歹……
袁杰心下一寒,直接轉過子,對著不遠的侍從吩咐道:“來人!”
“帥。”
“你們速去燁,將夫人與二公子接來。”
年的話音剛落,孟余眉頭便是微皺,勸道:“將軍,如今池州戰,再過不久,想必凌家軍還會卷土重來,若此番將夫人與二公子接來,屬下私以為不太妥當……”
袁杰卻也不聽,大手一揮,堅定道:“父親如今生死不明,自然要由母親來主持大局。”
孟余聽了這話,便不再開口,回之際,與諸位同僚相視一眼,彼此間都出幾許的無可奈何。
京城,皇宮,披香殿。
姚蕓兒回宮時,正值傍晚,天沉沉的,大片大片的烏云,仿佛要朝著人直直地下,讓人不過氣來。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進的披香殿,剛踏進殿門,永娘便迎了過來,只不過幾日不見,姚蕓兒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那張臉蛋簡直還沒有男人的手掌大,因著纖瘦,倒更顯得年紀尚小,而眼底的凄惶之,越發讓人瞧著不忍。
永娘忍住眼眶里的淚水,上前拉住姚蕓兒的手,領著向著殿走去,一面走,一面輕聲細語地說著:“小小姐,待會兒見到小姐,您可千萬要忍著點,萬不能在你娘面前落淚,不然,奴婢只怕會不了……”
姚蕓兒耳朵里嗡嗡嗡地響著,只瞧著永娘的一開一合,究竟說了什麼,卻是什麼也不清楚,直到了殿,就見徐靖一縞素,頭發上簪著白的絨花,不施脂,臉面上的細紋清晰可見,原本烏黑的長發亦泛起了白霜,不過幾日的景,便再也不是從前那保養得宜、瞧起來三十許人的太后,而是一個形容枯槁、容貌蒼涼的深宮婦人。
見到母親,姚蕓兒的眼睛方才恢復了些神采,對著徐靖跪了下去,微弱地喊了一聲:“娘……”
徐靖凝視了好一會兒,這是與最的男人所生下的孩子,亦是苦苦尋找了十七年的孩子,可正是這孩子一心念著的那個男人,殺死了自己的肅哥……
徐靖閉上了眼睛,一顆心仿佛比黃連還要苦,的淚水在這幾天里早已流干了,此時見到兒,縱使眼睛酸酸地疼,卻終是再也哭不出來。
“起來吧。”徐靖對著兒淡淡開口,姚蕓兒聽到母親出聲,卻依舊一不地跪在那里,母倆許久都沒有說話,直到姚蕓兒跪得太久,膝蓋作痛,就連子也輕起來時,永娘瞧著心疼,小心翼翼地上前,意將姚蕓兒扶起:“小小姐,地上寒氣重,您子弱,哪里能消得了,還是快些起來吧。”
姚蕓兒卻側過了子,仍然跪在那里,一點點地挪著自己的子,直到跪在母親面前,那淚珠方才滾滾而下,忍不住撲在徐靖的懷里,自凌肅死后,第一次哭出了聲音。
徐靖任由哭著,不知過去了多久,方才抬起自己的手,輕輕上了姚蕓兒的臉頰:“你們凌家世代忠良,歷代都以扶持大周為己任,到了如今,卻只有你這麼點兒骨。而你的父親,征戰一生,亦孤苦一生,不承想最終卻死于逆賊之手,你為凌家的兒,母親與你說了這些,你可明白?”
姚蕓兒水眸中閃過幾許迷茫,只懵懂而悲傷地著母親,搖了搖頭。
徐靖慘然一笑,慢慢道:“你父親死于袁崇武之手,你既是他唯一的兒,為人子,殺父之仇,又豈能不報?”
姚蕓兒聽了這話,一張臉蛋頓時毫無,眼珠里更是灰蒙蒙的,不敢置信般地看著眼前的母親,喃喃道:“娘,您是要兒,去……去……”
那余下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
“不錯,娘要你去殺了袁崇武!”徐靖眼眸大睜,這短短的一句話中,包含著無盡的刻毒與凄厲。
姚蕓兒的子了下去,的臉是慘白的,已說不出話來,整個人都抑制不住地瑟瑟發抖,孱弱的子恍如寒風中的秋葉。
徐靖出手,緩緩將兒攬在自己面前,的眼睛雪亮,冰涼的手指劃過姚蕓兒的,聲音更是沒有毫暖意,“聽娘的話,去殺了袁崇武,為你父親報仇,為慘死的凌家軍報仇,只要殺了袁崇武,你哥哥便能保住江山,娘也可以安心地去見你父親,聽娘的話,殺了他!他是你的殺父仇人!娘要你殺了他!”
徐靖不住地搖晃著兒的子,姚蕓兒面如紙,任由母親撕扯著自己的子,直到永娘上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徐靖拉開。
姚蕓兒的子再也支撐不住地癱在了地上,周沒有丁點活氣,唯有一行行的淚水從眼睛里毫不費力地涌出來,能讓人知道還活著。
永娘心下駭然,將姚蕓兒扶了起來,出手不住地拍打著姚蕓兒的小臉,聲道:“小小姐,您快醒一醒,您別嚇唬奴婢!”
姚蕓兒眼珠輕輕一,推開的子,向著母親重新跪了下去:“娘,他答應過我,他不會傷害爹爹,我知道,爹爹不是他殺的,絕不會是他殺的……”
姚蕓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等說完,徐靖只覺得悲從中來,怒不可抑,抬手一掌,便向著兒的臉上掌摑下去。
那一聲“啪”,清脆響亮到了極點。
姚蕓兒被這一掌打倒在地,的小臉上頓時浮出通紅的手印,長到如今,都不曾過別人一個手指頭,哪怕從前在清河村時,姚家日子過得苦,可姚老漢與姚母待也和金蘭、金梅并無二致,從小到大都不曾打過,嫁給袁崇武后,更是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地過日子,又哪里能想到,如今竟會是自己最親的母親,打了這一掌。
徐靖站起子,對著地上的姚蕓兒厲聲道:“凌家軍千上萬雙眼睛都瞧得清清楚楚,你爹爹被袁崇武踩在腳下,被他親手砍殺,到了這一步,你還在想著那個反賊,還在為那反賊說話,我與肅哥……又怎會有你這般不堪的兒!”
徐靖說到此,簡直如同萬箭穿心,原先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的眼淚,此時從眼眶里噼里啪啦地滾了下來,轉眼間淌得滿臉都是。
姚蕓兒抬起臉頰,著眼前悲痛絕的母親,的臉如死灰,慢慢地支起子,用盡全力氣,對著徐靖叩下了三個頭,而后,垂著眼睛,輕聲輕氣地說了一句話來:“娘,是兒不孝,您殺了我吧。”
徐靖聞言,眸中幾噴出火來,對著匍匐于地的兒聲道:“好,好,你寧愿死,也不愿去殺袁崇武,你……果真是本宮的好兒!”
姚蕓兒合上眼睛,已是流不出淚來。
姚蕓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荷香殿,永娘瞧著的樣子,自是放心不下,也跟了過來,待輕手輕腳地服侍著姚蕓兒在床上歇下,眼見著這孩子躺在那里,猶如一個瓷娃娃似的,一就會碎了般,只讓永娘心里不是滋味,陪在一旁抹起淚。
姚蕓兒雙眸無神,怔怔地著自己的帳頂,的爹爹死了,死在最的男人手里……曾對袁崇武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殺了爹爹,或者是爹爹殺了他,那也一定活不了,從沒想過,最怕的事,竟會來得這般快。
不相信,知道袁崇武決計不會殺害的父親,可是,的爹爹終究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
瞧見落淚,永娘趕忙在一旁勸道:“小小姐別哭,方才你娘說的那些話,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你娘那是急痛攻心,恨不得跟你爹一塊走,人難極了,說的都是些胡話,你莫要和你娘計較,這母倆是沒有隔夜仇的,啊?”
姚蕓兒搖了搖頭,淚眼迷茫地看著眼前的子,輕聲道了句:“徐姑姑,是我不孝,我不怨娘。”
永娘瞧著凄楚盈盈的小臉,想起這一攤子的事,眼圈也是紅了,為將被子掖好,輕哄著睡:“好了,小小姐什麼也別想,先睡上一覺,奴婢在這里守著您。”
姚蕓兒雖然心如麻,可子卻是虛弱了,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終是半昏半睡地暈了過去。
永娘讓人請了太醫來瞧,只說姚蕓兒是悲痛過度,開了方子讓人去將藥煎了,旁的倒也沒法子,只有讓公主自己想開,不然吃什麼都是無用。
永娘心頭惴惴,一直照顧到深夜,就聽一陣腳步聲響起,永娘剛回過頭來,就見徐靖著一件素衫,卸下了所有的朱釵環翠,緩緩走了過來。
“小姐,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歇息?”永娘瞧見,遂趕忙迎了過去,徐靖這些日子亦是憔悴不堪,就連腳下的步子都是虛浮無力的,永娘一嘆,上前扶了,讓在姚蕓兒床前坐下。
徐靖著兒的小臉,見半張臉蛋又紅又腫,顯是白日里自己的那一掌所致,此時瞧起來,當娘的自是心疼,輕輕地出手,上了孩子的小臉。
“永娘,我白日里,是不是太過分了?”隔了許久,徐靖方才出聲,聲音十分低緩。
“小姐的心都快碎了,就算言辭間有失偏頗,也是人之常,小小姐會明白的。”
徐靖微微苦笑,搖了搖頭:“朝中良將匱乏,肅哥已經去了,湛兒還年輕,往后朝廷怕是再也不能制住袁崇武了。我白日說的那些話,句句出自真心,我是當真希這孩子能爭口氣,去將那逆賊殺了,好為爹爹報仇,可誰知,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一個反賊,就連父母在心里,也都被比下去了。”
永娘聞言,卻久久沒有說話,直到徐靖將眼眸轉向了,道:“你怎麼不說話?”
永娘微微抬眸:“奴婢有些話,不知該說不該說。”
“這里又沒有外人,你想說什麼,只管說便是。”
得到徐靖的答復,永娘福了福子,道:“恕奴婢不敬,奴婢瞧著小小姐對袁崇武,就好似看見了當年小姐對侯爺,雖然那反賊無法與侯爺相比,可這意卻都是真真兒的。”
徐靖一怔,怎麼也沒想到永娘會說出這般話來,當下不敢置信般地看著,啞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永娘瞧著姚蕓兒瘦得形般的小臉,微微一嘆道:“奴婢只是瞧著小小姐可憐,小小姐嫁給袁崇武在前,與父母相認在后,大錯既已鑄,小姐若要殺了袁崇武,恕奴婢多,您這是在著去死啊!”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況袁崇武乃是反賊,本就是人人得而誅之。”徐靖面寒霜,字字清冷。
永娘垂下眸子,吐出了一句話來:“恕奴婢斗膽,若是此事換了小姐您,您會殺了侯爺嗎?”
徐靖眼眸大震,整個人猶如被雷擊中了一般,蒙在了那里。
永娘輕聲嘆息,對著徐靖跪了下去,道:“小姐,不要再這孩子了,這孩子的心里比誰都苦。”
那余下的話,永娘已說不出下去了,只別開臉去,拭了一把眼淚。
聽了永娘的話,徐靖轉過,向兒的眸中,亦是源源不斷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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